第14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绣楼之内,一片死寂。¢6+1^看/书·网! +最·新?章_节!更-新^快_
那本日记,已经被陆宣,小心翼翼地,放回了那个小小的暗格之中。
但日记里,那个名叫柳如烟的女子,她用眼泪和一百年的时光,所书写的悲伤,却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墨,浸染了整个房间里的空气,也浸透了韩不立的心。
他看着床头,那个依旧在无声哭泣的、半透明的魅影。
他现在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缚地灵”,不再是案卷上一个冰冷的代号。
她,就是柳如烟。
一个心碎了一百年,眼泪,也流了一百年的,可怜人。
他胸中那股属于修行者的、斩妖除魔的凛然杀意,不知不觉间,已经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为她感到不平的愤怒。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激荡,被他强行用精纯的法力压了下去。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的,靖夜司校尉。
同情,不能解决问题。
职责,才是。
“我明白了。”
韩不立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属于“专业人士”的决断。他看着陆宣,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平等的询问。
“陆顾问,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这是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叫出“陆顾问”这个头衔。因为,他认可了陆宣的“勘察”能力。
但他所期待的,是陆宣能给出一个,更精妙的,他所不知道的“清除”方案。
陆宣,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那副华美绝伦,却又充满了遗憾的“百鸟朝凤图”。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自己尚未完成的,作品。
“她的故事,没有写完。”
“她的这副绣品,也没有画上句号。”
陆宣转过头,看着韩不立,眼神里,是一种,韩不立从未见过的,属于“工匠”的,绝对的自信,和绝对的……慈悲。`看_书`屋· ¨更!新*最?快-
“要治好她的病,不能用药。”
“得用,另一件,完美的作品,来为她,补上这份,缺失了一百年的……圆满。”
韩不立听着这番话,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没有听懂。
还是决定,先说出自己的方案。一个,最标准,最稳妥,也最符合靖夜司办事流程的方案。
“陆顾问。既然,我们已经确定,执念之源,就在于这副绣屏,以及那本日记之上。”
“那么,事情就简单了。”
韩不立的眼中,闪过一丝,属于雷法修行者的厉色。
“我会向指挥使大人申请,将此二物,列为‘甲等诡物’。然后,由我亲自出手,在此地,布下‘纯阳隔绝阵’,确保气息不会外泄,不会伤及柳府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最后,”他顿了顿,说出了他的最终结论,“我会用五雷正法中的‘都天神火’,将此二物,连同其上附着的执念,在一瞬间,彻底净化,让其回归天地,不留一丝痕迹。”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干净的办法。”
“锚点一除,执念,便再无所依。不出三日,自然就会消散。柳公子的危机,也就解了。”
他说完,看着陆宣。
这,就是靖夜司处理此类事件的“标准答案”。
找到根源,然后,用最强的力量,将其彻底、干净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快,准,狠。绝不拖泥带水,不留任何后患。
韩不立以为,陆宣会点头。
毕竟,这位“顾问”虽然行事古怪,但从他之前的表现来看,也是一个,追求“效率”和“解决问题”的人。
然而,陆宣,却摇了摇头。
他摇头的动作,很轻,但很坚定。
他看向韩不立,目光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满。
“韩校尉。·兰`兰+文*学? *无+错_内\容!”
“你这是在‘驱鬼’,还是在‘杀人’?”
韩不立一愣:“她早已死了百年,何来杀人之说?”
“她的身体虽死,但她的这点‘念想’,还活着。”陆宣的声音,不大,但很重,“她没有恶意,只有悲伤。她等了一百年,没有等到迟到的情郎,却等来了一把,要焚毁她所有念想的烈火?”
“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也是唯
一的证明,就是这副绣品,和那本日记。”
“你要当着她的面,把这些,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让她,在最痛苦的,撕心裂肺的烈焰中,看着自己最后的念想,化为灰烬?”
陆宣上前一步,直视着韩不立的眼睛。
他的眼神,像两把最锋利的刻刀。
“你告诉我,这,和在她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再狠狠地,捅上致命的一刀,有何区别?”
韩不立被他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那套“斩妖除魔,匡扶正道”的理论,在陆宣这充满了人情味的质问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冰冷,那么的苍白无力。
“可……可那是诡物!是执念!它在害人!”他还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辩解。
“是柳子谦,与她的血脉产生了共鸣,才被她的悲伤所侵染!她,从未想过要害人!”
陆宣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韩校尉,你我行事,皆有规矩。你的规矩,是靖夜司的‘律法’。而我的规矩,是天下匠人的‘道理’!”
“一件作品,被注入了创作者全部的心血和灵魂,那它,就是活的!就是神圣的!”
“毁掉它,尤其,是当着创作者的面,毁掉它……这,是对一个工匠,最大的侮辱!”
“此举,不仅残忍,更是……失礼!”
“失礼”二字,被他咬得,极重。
韩不立,被他这番,闻所未闻的“歪理”,震得连连后退。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在他的世界里,人,是人。鬼,是鬼。法器,是法器。
可在陆宣的世界里,似乎,万物皆有其“理”,皆有其“魂”。
“那……那你说,该当如何?”韩不立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底气不足的虚弱,“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柳公子被她拖死吧?”
“当然不能。”陆宣摇了摇头。
他眼中的锋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创造者”的,绝对的自信。
“我刚才说了,她的执念,源于‘不圆满’。”
“她的一生,是一件‘半成品’。”
“她的爱情,是一件‘半成品’。”
“她这副,倾注了自己全部心血的绣品,也是一件‘半成品’。”
“一个,由无数‘半成品’组成的,充满了遗憾的人生……这,才是她执念的根源!”
“所以,要解开这个死结,不能用‘破坏’。”
陆宣的眼中,猛地,爆发光芒!
“必须用‘圆满’,去对抗‘不圆满’!”
“圆满……对抗不圆满?”
韩不立,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
他完全,跟不上眼前这个男人的思路了。
“对。”陆宣点了点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循循善诱的、属于“顾问”的语气。
“柳如烟姑娘,她心中的‘铃’,是什么?”
“是一场,她至死,都未能等到的婚礼。”
“是那个,她至死,都未能与之拜堂的,新郎。”
“所以,我们要做的,很简单。”
“我们,要帮她,完成这个,迟到了一百年的仪式。”
韩不立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似乎,隐隐约猜到了,这个疯子,想干什么。
不……不会吧……
“韩校尉,她的遗憾,是那个,未能与她拜堂的‘新郎’。那么……”
陆宣看着韩不立,露出了一个,让韩不立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当场去世的,和善的微笑。
“……我就为她,创造一个新郎。”
韩不立,感觉自己的膝盖,一软。
他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没有当场跪下。
他看着陆宣,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
“你……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创……创造一个新郎?怎么创造?难不成,你要去大街上,拉一个活人,来配……配冥婚吗?!”
“冥婚”两个字,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冷战。
这,是乡野村夫,因为愚昧和不舍,才会搞出来的,最最禁忌的迷信仪式!
他们靖夜司的卷宗里,记载过不止一次,因为胡乱举办冥婚,结果招来更可怕的邪祟
,酿成灭门惨案的例子!
他们是靖夜司!是朝廷的公门!
是来办案的!
不能为了一个柳公子而祸害其他人,伤及无辜!
“当然不用。”
陆宣,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平静地,摇了摇头。
“韩校尉,你又陷入了你的思维定式。”
“谁告诉你,新郎,一定是活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我是谁?”
“一个扎纸匠。”
他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变得自信,从容,甚至,带着一丝,属于“神”的,光彩。
“我要用这世上最洁白的,上等的宣纸。”
“最柔韧的,新发的柳枝。”
“还有这身手艺……”
他看着那个,还在床头,无声哭泣的,悲伤的魅影,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足以,让整个长安修行界,都为之颠覆的,疯狂的解决方案。
“为这位,柳家先祖……”
“敕造一尊,纸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