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我对不起他们

外公躺在床上,穿戴得整整齐齐,还是昨天那件深色中山装,领口系得一丝不苟。

他怀里紧紧抱着外婆的照片,侧脸对着门口,嘴角似乎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金色的,温暖的,却再也暖不透那具已经冰冷的身体。

陆依然的脚步像被钉在原地,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看着外公安详的睡颜,看着他怀里外婆的笑容,突然想起昨天他说的话。

——说不定,在这儿还能见到阿筝呢?

原来他说的不是或许,是一定。

他只是着急了,想早点去陪外婆,想早点找到他们的阿筝。

走廊里传来慕容琴压抑的哭声,陆依然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可怕。

她慢慢地走过去,在床边蹲下,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外公的手。

很凉,像窗外深秋的风。

“外公。”

她轻声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您慢点儿走,我会把您和外婆都放在一起的。”

下葬那天,江城的风卷着细碎的雨丝,落在人脸上带着刺骨的凉。

墓园里的松柏垂着湿漉漉的枝条,像一排沉默的送葬人。

外公和外婆的合葬墓碑刚立好,黑色的花岗岩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照片里的两人并肩笑着。

顾辞修的父母一早就到了,黎楚曼穿着深色套装,给墓碑深深鞠了三躬,直起身时眼圈红红的:

“两位老人这辈子不容易,多年未见,也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

黎楚曼也算是两个老人看着长大的。

尤其是知道,陆依然是龙宇和慕容筝的孩子时,感慨命运神奇的同时,也多的是愧疚。

无论是黎家还是顾家,都亏欠慕容家太多了!

顾震霆拍了拍她的肩,对着陆依然和顾辞修点了点头,声音沉厚:“节哀。”

陆敏来得稍晚些,手里还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她连夜赶做的几样,之前和外婆视频通话时聊到的点心。

她走到墓碑前,将点心摆在供台上,然后,鞠躬。

“依然。”

陆敏转过身,声音带着雨后的湿意,“从春节视频加了联系方式那会,你外婆会经常和我聊天。”

“她总跟我念叨,说多亏我这些年照拂你,又问了一些你小时候的事,她很愧疚,提到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多和你多的记忆。”

陆依然望着墓碑上外婆的笑脸,喉头发紧。

这些琐碎的细节像散落的珠子,突然被一根线串了起来,陆依然的眼眶瞬间热了。

“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

陆敏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释然。

“你也知道,我爸妈那时候重男轻女,可你外婆不一样,她跟我视频时总说,‘敏丫头,女孩子怎么了?慕容家的女人,当年一个人闯事业,比多少男人都强’。”

她抬手抹了把脸,“她呀,真是个好人,连带着我那些年心里的坎,好像都被她几句话给磨平了。”

陆依然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传来微微的颤抖。

顾辞修看了眼天色,雨丝越来越密:

“这里风大,要不先去山下的餐厅歇歇脚?”

陆依然点头应着,又回头看了眼墓碑,轻声道:

“外公外婆,我们先下去了,过阵子再来看你们。”

就在这时,宁西突然碰了碰陆依然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

“陆总,你看那边。”

陆依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远处的松柏树后,站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穿着件深色风衣,戴了顶宽檐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他手里捧着一束白菊,却没走向任何墓碑,就那么站在树影里,身影挺拔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像在对着他们这边的方向,遥遥地望着。

陆依然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墓园这么大,他站的位置离这里足有几十米,既不靠近其他墓碑,也不像是来祭扫亲友的模样。

她正想细看,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身就走。

也就是这一转的功夫,帽檐下的风衣领口被风掀起一角。

仅仅是这一抹衣角,陆依然的呼吸骤然停了。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像有根无形的线从心脏扯出去,顺着风缠向那个远去的背影。

血缘里的羁绊像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让她瞬间确定——是他。

她的亲生父亲,龙宇。

“辞修。”陆依然猛地回头,声音有些发颤,“你先带叔叔阿姨和姑姑去餐厅,我……我有点事,马上就来。”

顾辞修察觉到她脸色不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时,那身影已经快消失在墓园的拐角。

他没多问,只是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我让宁西跟着你?”

“不用。”陆依然摇摇头,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很快就回来。”

她松开顾辞修的手,转身就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可她心里却像烧着团火,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风里似乎还残留着白菊的清苦香气,那个戴着宽檐帽的背影,就在前方不远处。

雨丝钻进衣领,冰凉的触感却抵不过心口的滚烫。

她盯着前方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喉咙发紧。

“龙总队长。”

他忽然停在一棵老松树下,侧过身,帽檐依旧压得很低。

抬手按了按眉心,动作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似是犹豫了许久,缓缓地回过头。=

雨落在松针上簌簌作响,她能闻到空气中白菊混着泥土的气息。

“您……”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雨后的沙哑,“是来看他们的吗?”

男人握着花束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泛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另外半张脸的伤疤。

陆依然走了过去,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同他说话。

两人并肩,沉默了许久。

“我对不起他们。”

“她被葬在哪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微风细雨里,都是浓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