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忆江南(66)
恶念与良知反复撕扯,几欲将他拆成两半。痛苦不堪时,良知略占上风,使他发疯般挪移石头。他的兄长,就是那个时候苏醒的。
一个时辰前,兄长利用对此地地形的熟悉,采用声东击西,逐个击破的方法,将那些循着血腥味儿而来野兽一一击杀。
受了伤,无处可去,只能蜷缩在树洞里,等着弟弟带人来救他。姨娘出现时,他以为那是他的光。姨娘假意关心他,拿点心给他吃。他幼时身体不好,吃过几年药,对药的气味很敏感。
吃第一口点心时,便觉得不对,但没有深想。吃第二口时,他尝出来了,姨娘带给他的点心里掺入了夹竹桃。
为保命,他假装毒发,将有毒的点心攥在手里。
姨娘并未查验。
点心是她亲自做的,夹竹桃粉是她亲手放的,她用此法杀过人,且是一个成年人。她有绝对的自信,这个短命鬼,定然活不过今晚。
拍拍手,来到土坑上面,挽起袖子,将周边的石头一块接着一块扔进土坑里。直到石头挡住树洞,才装模作样唤来小厮。
兄长蜷缩在树洞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他想求救,树洞外站着的是想要杀死他的姨娘。他想活,却只能静静地等死。
就在他放弃全部希望的时候,他听到了弟弟的声音,于黑暗中睁开眼睛,虚弱地喊出那句:“阿弟——”
那时候他是真的想活,想他的阿弟救他,结果他的阿弟在听到他的声音后,良知消散,恶意上头,将他埋了个严严实实。
“所以……”慕笙盯着他,摇了摇头:“这土坑,你母亲埋一半儿你埋一半儿。你兄长的命,你们母子前赴后继的拿。你杀一次,你母亲杀一次,你再杀一次。你兄长上辈子是不是刨了你们娘俩的坟?”
男人笑了,笑得整个身子都佝偻起来。
想杀人和杀人是两码事儿,杀别人和杀死自己的兄弟又是两码事儿,况且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踉踉跄跄跑回家,在后门处,遇见了等着他的母亲。他面色苍白,战战兢兢。母亲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后门上,阴恻恻地问:“你去了那里?说,你都做了什么。”
他看着母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亲笑了,松开手,将他抱进怀里。那是他期盼了很多年的专属于母亲的怀抱,却不似想象中那般温暖。他像是被一个恶鬼拥抱住,只觉得恐惧,恶寒。
“不愧是我的儿子,我就知道你跟我一样,不甘心屈居于那对儿母子之下。乖,从今之后,你就是嫡子,唯一的。”
“不,嫡母会认出我。”他摇头,内心恐惧更盛。
有人说过,当你绞尽脑汁地编出一个谎言时,你就需要说更多的谎言去遮掩。他不是兄长,天亮后嫡母一定能认出他。嫡母认出他,就知道他说谎,就知道真正死在外面的是他的兄长而不是他。
他和他的母亲都会死,万劫不复。
醒过神儿来,抓住母亲的胳膊,说出那个“逃”字。
母亲先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接着甩了他一记耳光,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是个没用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他捂着脸,不敢吭声。
母亲给了他一包毒药,让他下到嫡母的茶水中。
毒药无色无味,是慢性的,不易叫人发现,可它会导致中毒者视线模糊,甚至眼盲。
他被母亲逼着来到嫡母门前,嫡母还未入睡,一边翻看账册,一边与陪侍丫鬟细语。她问丫鬟,姨娘可有派人去找二公子。丫鬟说去了,还带了两名小厮。嫡母叹气,让丫鬟派人盯着那边。若姨娘和她的小厮没有找到二公子,就让她们的人去寻。
她们口中的二公子指的便是他。
除了嫡母房中的人,旁人都不会用二公子称呼他,他们都瞧不上他这个外室子加庶子。
他攥着毒药,良知与恶念又开始纠缠。
门内,嫡母与丫鬟的对话还在继续。
嫡母说他可怜,让人暗中多多帮衬。丫鬟说嫡母操心太多,说他母亲在他父亲那边那般得宠,他又怎会受委屈?嫡母摇头,说丫鬟只看表象,不看内里。
母亲自私,父亲混账,作为他们的孩子,他的日子只怕比府中下人过得还难。
嫡母如此了解他,让他很难不感动。攥着毒药准备离开,冷不丁对上母亲的眼。她站在院子里,眸光阴沉,满是怨毒,逼得他不得不转回去。
他将自己伪装成兄长,借着关心的名义,将毒药下到茶水里。端给嫡母前,他仍有纠结,就在他准备放弃,认下所有罪责时,嫡母身边的丫鬟认出了他。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杀了嫡母的丫鬟。
慕笙好奇道:“后来呢?”
“我不敢面对嫡母看向我的眼神,从屋里逃了出去。”男人神情变得迷乱:“经过庭院时撞到母亲,母亲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杀了我。我僵在原地,看到嫡母从屋里出来。母亲拔出匕首冲过去,后来的事情我便记不得了。”
慕笙绕着他转了一圈儿:“别的事情不记得,爹娘总记得吧?与你一同离开青州府的爹娘是谁?”
“是母亲与父亲。”男人道:“除了他们,还有陪伴父亲的一个老仆。”
“你嫡母跟你兄长真可怜。”慕笙总结:“活生生被你们这一家子给害了。”
“因果报应!都是因果报应!”男人笑得疯癫:“姑娘可知我为何要返回青州府?”
慕笙:“你说过的,一为修缮祖宅,二为让父母入土为安。”
男人跪在地上:“还有其三,母亲与父亲都非善终,我想知道我们家的报应因何而起。”
慕笙:“都非善终,因何而亡?”
“母亲终日被噩梦所扰,日渐疯癫,到了后面那几年,日日都会伤害自己,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父亲比着在青州府时倒是收敛了些,虽拈花惹草,却不再养外室。然随着母亲发病,他也发病了。他得了失忆症,每日都会乱跑,经常被人打个半死。胳膊断了,腿折了,瘫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笙蹙着眉头:“听你的描述,你们应当过得很惨,可瞧你的样子,又不像是那么惨,你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