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忆江南(77)
阿岑嫂子抱着头颅轻轻吟唱:“午夜鼾声响起,是谁躲在床下呼吸?攥紧棉被,睁大眼睛,后背凉意泛起。脚步声停在门外,是男是女?门闩被一点点挑起,黑色影子钻进房里。咕噜噜,脑袋滚落,是我,是她,还是你?”
他们听懂了,阿岑嫂子不是在吟唱,而是在诉说她的真实经历。
岑勇不是自杀,就像阿岑嫂子说的那样,他喝醉了,就算半夜起来,也不会独自一人从岑家跑到护城河。他是被岑家母子抬到驴车上,拉到那里的。
在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阿岑嫂子仔细回忆了事发当晚的每个细节。她记得很清楚,吃饭时,驴子关在驴棚里,驴车靠在西面墙上。第二天起床时,驴子和驴车都不见了。
正因为没有看看到驴子和驴车,她才以为他是出去忙了。
事后想想,一切都不对。
岑勇做事仔细,断不会将草料撒地满地都是。就算撒了,也会收拾整齐,否则定会被公婆以此为借口责骂。
除了草料还有车辙印。院子里的车辙印很乱,说明赶车的人很慌张。岑勇五岁喂驴,七岁赶车。自那之后,岑家所有赶车的活儿都是他做。熟能生巧,他绝不可能将车赶成这个样子。
公婆极其小气,岑俊更不是个大方的。他们不会将驴车借人,唯一的猜想,便是他们心慌将驴车藏起来了。
岑勇死后,岑俊常以各种理由接近她。她随身带着剪刀,逼得他不敢靠近。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岑俊观察多日,知道她晚上睡觉锁门,便寻了个机会,提前藏在床下。等她睡熟了,才从床下爬出来。听见动静的第一时间她就醒了,想要跟他拼命,他用孩子威胁她。
那是她和岑勇的孩子,是岑勇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岑勇死了,他的孩子必须活着。为了孩子,阿岑嫂子不得不委身于他。
表面上,她是顺从了岑俊,听着婆母的安排嫁给小叔子。实则,她一直在追查岑勇被害的真相,想要找到足够多的证据或者证人,把岑家母子送进监牢。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找到了目击证人。
一个起早去外地贩货的小商贩,在城外方便时,见到了鬼鬼祟祟的一家人。他们将驴车赶到护城河边,一人放风,两人抬尸。原是打算直接扔下去的,不知怎的,改了主意,用随身带的砍刀将脑袋砍了埋在树下。
小商贩猜测,他们是想要毁尸灭迹。然第一次抛尸,没有经验,忘记在尸体上捆绑石块增加重量,以至于那具尸体第二日就浮了上来。
事发时,小商贩还在外地贩货没有回来,等他回来时,案子已经结了。
事不关己,没必要招惹麻烦,小商贩就将那夜的所见,所听藏在心里。直到两年后,人们淡忘了这件事,才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了出去。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阿岑嫂子便是通过他的那几句话确认了他就是那晚的目击证人。
起初,他是否认的。架不住阿岑嫂子苦苦哀求,勉强应下。然这案子已经结了,想要翻案,想要知府重审,就只有找到岑勇的头颅,借由头颅逼迫岑家母子去府衙自首。
小商贩带着阿岑嫂子找到那棵树,树下只有一个浅坑,坑里没有头颅。导致头颅消失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岑家母子做贼心虚,事发后,将埋在这里的头颅悄悄转移了。至于是扔进河里,还是埋在别的什么地方不得而知。再比如,这颗头颅是被觅食的野狗叼走了。
头颅没了,就算找到,也是白骨。谁能证明那具白骨是被害的岑勇?证人的证词是要结合证据的,没有证据,便是诬陷。小商贩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跟着阿岑嫂子冒险。
除此外,阿岑嫂子还试过招魂,然碰到的都是骗她钱财的骗子。此事落到岑俊耳中,原本就同床异梦的两个人大打出手。
岑俊掐着她的脖子,问她是不是想要他这个丈夫死她盯着他的眼睛,说了声是!岑俊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进水里。
她没死,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岑俊放过了她。
他说他爱她,说她原本就是他的妻子,是兄长居心叵测,毁坏了他们的好姻缘。他说他压根儿不认识什么私塾先生,反倒是兄长,因为做买卖,经常出入书院。
他跟那个女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兄长安排的,也是兄长劝他,说身为孤女的嫋嫋配不上他,说他就应该配私塾先生的女儿。兄长还说,男人娶亲不能只看容貌,只看感情,而是应该看那个女人对自己的前途有无助益。他脑子一热,就听着兄长的与那女人接触起来。
不开心,一点儿都不开心。那个女人看不起他,经常吆五喝六,把他当成奴仆使唤。不是那个女人不要他,是他不要那个女人。他不想婚后的日子是处处低人一头的。
他笨,好不容易才想明白。回头看时,兄长和嫋嫋都已经成亲了。
他跟阿岑嫂子说:“嫋嫋,兄长不像你想的那般老实可靠,他心肠黑着呢。他在骗你,他才是那个坏人。他的死,是报应,是死有余辜。”
阿岑嫂子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问道:“你不想被人吆五喝六,不想被人当奴仆使唤,不想处处低人一头。那你可有想过,在你我的关系中,你也经常对我吆五喝六,经常把我当奴仆使唤,让我觉得低人一头。你凭什么认为你不想过的日子,我想过?”
岑俊被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岑嫂子又道:“我是孤女,但我不是靠着岑家生活的,我来的时候,带了足够多的钱财。那些钱财,足够我在岑家吃上一辈子。我是来履行两家婚约的,不是来做仆人的。你跟你的爹娘似乎都忘了。”
岑俊张了张嘴,依然说不出话来。
阿岑嫂子说,在岑家,只有岑勇把她当成嫋嫋,当成弟妹,当成爹娘未来的儿媳妇。他照顾她,关心她,体谅她,给予她足够的尊重。即便他用了一些心思,在她看来,也是为了保护她,爱她。
她揪住岑俊的衣领,一字一句,用最为平淡的语调道:“若被我知晓是你们杀了勇哥,我一定给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