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娘

吴娘

闻清韶和林三娘一路上还算聊得来。

俩人虽然一文一武,兴趣爱好丝毫不搭边,但性子却在某方面极为契合,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接近。

“没想到闻娘子竟是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林三娘三两句被闻清韶讲的话本故事情节逗得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真是可惜,竟没有早点认识闻娘子。”

“如今认识也不算迟呀。”闻清韶也笑,虽然她心里藏着事。

“是啊。”林三娘缓过气来,但还用帕子捂着嘴笑,“我倒要感谢那个抓周宴,让我遇见了闻娘子。”

“实不相瞒,先前让我去参加什么抓周宴,我心里也是不愿意、烦闷得紧。”林三娘与她说话也自在多了,“要不是太子他……就算我爹拿戒尺在后面撵我,我也是不肯去的。”

说到后面,她又默默红了脸。

闻清韶心中一动,揶揄她道:“我看啊,那抓周宴就是为了给你和太子牵红线用的吧。”

“哪有!”林三娘羞红着脸嗔怪了一句,转眼又有些烦躁,“这场抓周宴明明是用来剪错红线、斩烂桃花的。”

“哦?”闻清韶有点想明白了,但面上还是装作不解。

“这话我也就私下与你说说,你听过就转头把这些忘了。”林三娘犹豫了一番,这样说。

神情看起来不是很好,想来这一桩烦心事也是憋在心里许久了。

“那是自然。”闻清韶顺着她说,“我忘性一向大得很。”

林三娘笑笑,当然没信,但还是凑到她身边小声说:“上次的抓周宴,说是给我们这些小辈一个相互接触的机会。”

她这话说得很委婉了。

“但其实主要还是为了清和县主。”林三娘表情更不好看了,“这都是圣人安排的。”

她看向闻清韶:“你与六公主素来亲近,也该知道县主那点心思。”

闻清韶无奈点头:“略有耳闻。”

“本来这事也上不了台面,清和县主三番五次地闹,把圣人气得不行。”

“可真要责怪起来圣人又心软,便让宣德公府策划了这么个宴会,给她一个机会。”林三娘轻嘲一声,“后路都帮她选好了。”

“可怜那小侯爷。”

闻清韶点了点头,也想起了当时在湖心亭那小侯爷如碳般黑的脸色。

但她话里真可怜的是谁也说不清楚,这般强凑的婚姻在当今世俗下并不少见。

“不过那天依县主那番表现来看,两人的婚事也不知能不能成。”端庄知礼如林三娘也露出点幸灾乐祸和唏嘘的神情,“圣人的好心恐怕又被辜负了。”

闻清韶只是笑笑不说话,她对清和县主的事情并不关心。

林三娘本欲再说,但两人已经进了落雨坊大门,有侍者迎了上来,她便噤了声。

“感谢二位光临小店。”侍者恭谨行礼,“两位客人需要帮忙挑选,还是先随便看看?”

闻清韶说:“劳烦你去请一下你们店家,就说闻娘子求见。”

侍者略微诧异,但很快就垂手应下:“是。”

林三娘笑:“那我们就先看点别的吧,不急。”

“好。”闻清韶笑着答应,但目光却在店内四处打量,似是在寻找谁的身影。

没过多久,那侍者领着店家也就是柳娘过来了。

柳娘一见到闻清韶,眼中划过一丝了悟之色,然后恰到好处地热情起来:“闻娘子,我就猜是你来了。”

“柳姨。”闻清韶喊得是她,目光却落在了她身后的一个妇人身上。

“这次和你朋友来是又要定做衣裳?”柳娘说着往一边的林三娘看去,“这不是林府的三娘子吗?”

“店家好。”林三娘笑着回应,端庄娴雅的姿态一点也不负才女之名。

“三娘子若是不嫌弃,跟着闻娘喊我一句柳姨。”柳娘亲切地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可是稀客,今个儿看上什么权说与我,柳姨我给赶明儿就送到你府上。”

“柳姨,你别吓着三娘。”闻清韶把林三娘拉到身边,“我们俩这次来不是定做衣裳的。”

“说什么呢。我怎么就吓人了?!”柳娘玩闹般瞪了她一眼,又正经地问,“那你们是来做什么?”

“我和三娘昨天得了两块新玉,想换个好看相衬的穗子。”闻清韶说,“不知柳姨可能帮忙?”

林三娘适时露出羞涩的笑。

“那是自然,小事一桩。”柳娘琢磨出些味儿,满口答应,“你们跟我来。”

闻清韶又拉住林三娘说:“三娘,你先去,我去更一下衣再来。”

“好吧,那你快些过来,我们一起挑。”林三娘说。

柳娘听见,嘱咐身后的妇人:“吴娘,你领闻娘子去更衣。”

“是。”吴娘应下,转身对闻清韶说,“闻娘子,请跟我来。”

闻清韶险些没忍住落泪,但最好还是平静地说了句:“好。”

两人加上身后的濯缨,穿过店内热闹的众人,一路无话地朝内室走去。

到了内室,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三个人都动了。

“吴妈!”这是闻清韶和濯缨。

“娘子!”这是吴娘,“小濯缨!”

三人期期艾艾地抱在一起鬼哭狼嚎,直到濯缨和吴妈被闻清韶勒得喘不上气:“娘子……松手啊……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闻清韶赧然地松开手,破涕为笑:“抱歉,我一时激动没控制力道……”

吴娘揉着老腰,赶紧给她补救,乐呵呵地笑:“这么久没见,娘子的力气又见长了。”

闻清韶刚收回去的眼泪差点又流了下来,吸了吸鼻子:“吴妈……”

面对亲近的人,不用话里有话尔虞我诈后,她又变成了那个娇俏可爱会撒娇的小娘子。

吴娘也神色动容,牵起以前小娘子的手上下打量:“娘子越长越漂亮了。”

闻清韶自入宫后见到吴娘的次数就越发少了,她阿娘难产伤了身子没几年便去世了,闻府也一直没有女主人,闻父一个大男人进宫也不好带着奶娘,八年来两人只见过寥寥几次。

“就是太瘦了些。”吴娘摸着她身上那二两软肉,越发替她难受,“娘子这些年受苦了。”

“不苦。”闻清韶强忍心酸露出一个笑容,“就是有些想你们了。”

“娘子是不是想老爷了。”吴娘越发心疼她,悲从中来,但还是安慰她,“老爷他此番定然会平安,娘子不要太过担心了,一定会好好的。”

“好。”闻清韶没敢把刚得知的消息告诉她,转而问起来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吴妈,你知道官府是从哪个私宅查出那些武用辎重的?”

“这……我……我想想是哪来着……”吴娘绞尽脑汁地回想,“好像谁在我耳边提过——好像是海宁镇上的那座私宅。”

海宁镇?

“娘子问这个干什么?”吴娘回过神来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闻清韶不敢让她知道自己要查案,怕她担心,又转了口风,“吴妈,你要跟我一起回敦亲王府吗?”

“知道娘子嫁了个好郎君,日子过的好好的,老奴就心满意足了。”吴娘笑着拍拍她的手,“我这把老骨头就不跟过去拖累你了,留在这就挺好的,你柳姨对我也颇为照顾,娘子不必担心。”

哪里是因为这个,她还会不知道吴妈。

吴妈明明就是觉得她好不容易脱离了受难的闻府,不该掺和进去,自己又不是清白之身,要是跟在身边难免惹来麻烦让人非议。

闻清韶又无奈又愤怒。

那是一种对于自身的无能和这个世事无常的愤怒。

她被胸腔里汹涌澎湃的愤怒憋得说不出话来。

吴娘当然也清楚自己带大的女郎的性子,又转移话题:“之前娘子的郎婿找到老奴,跟老奴说了一番话,劝老奴来这里见你。”

“言语中处处透露着对娘子的关心,老奴当时就放心了,娘子有个疼人的好郎婿,这以后的日子定然顺顺利利、红红火火。”

闻清韶勉强笑笑,吴娘心中叹了口气,没再强求,只说:“娘子还是快些回前厅,你朋友还在等着呢。”

闻清韶只是看着她,目光满是依恋不舍:“那你呢?”

“我也去。”吴娘的心都要被她看化了,“娘子日后想老奴了,只管来这找老奴。”

“好。”

三人回到前厅的时候,林三娘好像对着一种丝线爱不释手,见闻清韶来了,更是眼睛冒光地问她:“闻娘子,你觉得这个丝线好看嘛,与我那玉佩相不相称?”

闻清韶装模做样地欣赏了一番,笑着赞叹:“确实好看,颜色料子也相称,拿来做穗子自然是极为合适的。”

这显然是林三娘想听到的答案。

“我也觉得。”她顿时眉开眼笑,然后对闻清韶说,“闻娘子,你也快挑一挑,这里有许多好看的丝线。”

“好。”

闻清韶应得爽快,但挑起来却有点心不在焉,在展台上翻来翻去。

但想着答应贺余生的事,到底是耐住了心里的不安,仔仔细细挑选起来了。

最后挑了墨绿色的丝线。

“两位娘子都是要两条吗?”刘娘闻着,吩咐人送来穗子的样式,“娘子想要什么样的。”

两人便又挑了一番,最后拿定了主意。

“娘子们是拿回去自己编,还是让坊里的绣娘编好,你们晚些日子来取?”刘娘又问。

林三娘想着还要绣嫁衣,便说:“劳烦绣娘帮我编好。”

“我也是。”闻清韶也说。

两人便约定下次一起来取。

等一切商议好,时间也不早了。

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便各自上了马车回府。

闻清韶向柳娘和吴娘告别,上了马车后虚假的笑容就消失了,整个人默然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濯缨自然看出了自家娘子心情不佳,恐怕是因为与林尚书的那一番交谈。

但她没问。

娘子心中有数的,若是不想告诉她,她怎么问也不会说的。

车内的沉默直到马车回到了敦亲王府才被打破。

“娘子,到了。”濯缨轻声道。

闻清韶回神,眼睫颤了一下:“……好。”

声音竟有些嘶哑。

濯缨噤了声,安静地扶着她下了马车,朝院子走去,倒是没再碰上找麻烦的人。

进了院子,远远就看见了坐在房外翘首以盼的贺余生。

他看见她的一瞬间,眼睛立刻就亮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两步作一步又一步作三步地朝她走去,心中是又急切又害怕。

怕昨夜是一场梦,今早也是他的幻想。

他在她面前停下。

闻清韶擡起头来,双眼已有泪花:“二郎……”

贺余生一惊,无措地看着她:“清韶,怎么了?”

闻清韶说不出话,忽地一下扑进他怀里。

贺余生被撞得往后一退,疼得皱起眉头,但却没说什么,只是擡起手温柔地抱住她,摸着她的头。

濯缨见此,识趣地退下了,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果然,如今,怕只有郎君才能让娘子敞开心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