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席散
“郭军门不必紧张，此事与卢总旗无关。”陈然端起酒杯，遥敬郭猛，“本官只是听闻，郭军门膝下三小姐蕙质兰心，待字闺中，而宇文家似乎有意高攀，两家联姻之期已近？不知可有此事？”
郭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原本因紧张而略显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因为他也知道是什么事会让这位锦衣同知过问。
原因是前些日，就在他家三女儿即将与宇文英交换生辰八字，定下婚约时，一名衣衫褴褛、状若疯癫的女子忽然闯入府中，当着他和几位族亲的面，哭诉宇文英在凉城带着手下杀了她的丈夫和兄长，并当众凌辱了她。那女子言辞凿凿，细节惨烈。
这让郭猛大为恼怒，当场就暂停了女儿的定亲事宜，并派人去查问宇文家。
宇文家那边自然是矢口否认，反污那女子是仇家派来搅局的疯妇，两家闹得很不愉快。
此事虽未声张，但郭家内部已对宇文英的人品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联姻之事事实上已经搁置。
“……确有此事。”郭猛的声音低沉，“不过陈同知也说了，此事与卢总旗无关。那同知大人今日提及小女婚事，又是何意？莫非……那女子所言，竟是真的？”
最后几个字，郭猛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事关女儿终身清誉和郭家脸面，他必须问个明白，哪怕对方是权势滔天的锦衣卫。
陈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斟了半杯酒。
“郭军门，稍安勿躁。”陈然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本官执掌北镇抚司，职责所在，天下事，但凡涉及刑狱、危及社稷，无论大小，皆在耳目之中。凉城一案，本官……略有耳闻。”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郭猛，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郭猛心头一紧。陈然缓缓道：“宇文家是否高攀，郭家是否下嫁，这本是两家私事，本官不该置喙。但，”陈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冷，“若这桩私事背后牵扯着人命血案，牵涉着苦主伸冤，甚至……可能动摇地方安宁，那就不仅仅是私事了。”
郭猛的心沉了下去。
陈然没有直接回答那女子的指控是真是假，但这番话的份量比直接肯定更重！
“略有耳闻”……锦衣卫的“略有耳闻”，往往意味着他们已经掌握了关键线索！
“动摇地方安宁”……这是何等严重的定性！这意味着在锦衣卫眼中，宇文英的嫌疑，绝非空穴来风，而是足以构成对朝廷统治根基的潜在威胁！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郭家若再沾边，后果不堪设想！
“陈同知的意思是……”郭猛的声音有些发干，“宇文英他……当真犯下如此恶行？”
“郭军门，本官今日请你来，并非为了断案。案子自有律法、自有刑部、自有我锦衣卫去查。本官只是想提醒军门一句：令嫒蕙质兰心，是难得的闺秀。郭家世代忠良，军门更是国之干城，深受圣恩。这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更是门风、是立场、是未来几十年的休戚与共。”
陈然说到这里，将杯中酒水一饮而下，神情淡然。
他盯着郭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军门是否该……再谨慎些？莫要让一桩美事，成了引火烧身的祸端，更莫要让明珠蒙尘，沾染了不该有的污秽。”
陈然的话，看似劝诫，实则是赤裸裸的警告！警告他宇文家这桩亲事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警告他郭家若执意联姻，很可能被卷入无法脱身的漩涡，甚至牵连家族清誉和前程！
锦衣卫的“提醒”，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
郭猛深吸一口气，敬酒陈然道：“多谢陈同知提点。此事郭某心中有数了。”
此事暂结，场中气氛在刁光斗的又一次调动下再次热闹。
待至酒到中旬，刁光斗更是安排了府中精心调教的歌姬舞伶献艺。一时间丝竹悠扬，水袖翻飞，觥筹交错间，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被刻意冲淡了不少。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那番关乎人命、清誉与家族存亡的沉重对话从未发生。
郭猛面上强作欢颜，随着众人举杯应和，但陈然那番话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坎上。
杯中琼浆玉液此刻尝来只觉索然无味，甚至带着一丝苦涩。他目光扫过场中翩跹的舞姿，心思却早已飞回了府邸，飞到了女儿身上。宇文英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却渐渐与凉城血案、疯癫女子的哭诉重叠。
郭家世代将门，功勋卓著，清誉便是立身之本，若真与如此恶行扯上姻亲关系，后果不堪设想！郭猛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心中已然有了决断——这门亲事，无论如何，必须彻底作罢！不仅作罢，还要尽快与宇文家切割干净。
而席间另一隅，陈然则显得气定神闲。他斜倚在锦垫上，修长的手指随着乐声在几案上轻轻敲打，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场中歌舞。
刁光斗和贺先州见此一幕，都不由感慨不愧能年纪轻轻就位列三品，果然有手段。
原本还说套他的话，结果全程都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终于捱到宴席尾声。
郭猛几乎是第一个起身告退，礼节性地向刁光斗、贺先州等人拱手，最后目光复杂地投向主位的陈然。陈然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陈同知今日金玉良言，郭某铭记于心，改日再登门致谢。”郭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坚定。
“军门言重了，慢走。”陈然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席散，刁光斗率着师爷快步走在回去的路上，刁光斗不断擦着脸上细汗，“师爷，回去后定要把我们的‘尾巴’清理干净，可不能让这位同知大人发现什么。”
“东家放心，小的省得。”师爷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