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小县令升职记63
半月后，携带《罪诏》和《平冤诏》的巡察使赵广汉骑马南下江南府。
秦湘柳素衣立于长亭外，巡察使的马蹄带起的尘土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新的玉佩，没有沾上一丝污迹——就如同他的新生。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你们的仇……”他对着空中寥寥的尘烟呢喃，“终于得报了。”
黎明时分，荣庆班后院的桂花树下燃起火光。
秦湘柳将十箱戏服堆成柴山，水袖缠着朱钗，假髻勾着裙摆，火舌舔过他自己做的贵妃绒花时，突然传来班主一惊一乍的声音。
“哎哟哟……这么多些好物件，怎么便烧了？”班主伸手欲够，却被火舌烫了手指，“嘶……秦湘柳！烧了这些，往后唱什么？”
“班主，我以后便叫柳向卿，”他回身甩出另一身戏服，棉帛在火中卷曲成灰，“向卿余生，便只为沈大人唱戏。这些戏服也便用不着了。”
“你想离开戏班？你别忘了我把你培养出了可花了不少精力！”班主愤怒地看着柳向卿。
“我也为班主赚了不少金银，不是吗？”柳向卿淡淡地说道，“不都是各取所需，你将我带出宿州，我为你唱戏。”
“我还替你安葬了母亲！”
“你扭曲了我的人生！”十年来，柳向卿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男儿郎”还是“女娇娥”。
“你！”班主指着柳向卿气得说不出话来，却也真不敢说什么。毕竟现在柳向卿后面还有个沈丞相，惹不起惹不起。
“今儿个一走，我便再不回来了。”柳向卿用锦帕擦拭这手上的灰烬，“你保重吧！”
柳向卿将锦帕扔在火堆里，转身离开。
初时，月明星稀，他披着霜色，两袖清风走进戏班；如今，晨雾初散，他踩着一地的灰烬，孑然一身走向另一个轮回。
靖安伯府后院，柳向卿褪去胭脂，月白首裰衬得肌肤如雪。
他煮茶的手腕上缠着一串白玉手串，沸水冲开茶叶，茶雾里的脸显得朦胧不真切。
如亦的视线离开桌案的折子，看向柳向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柳向卿素手执茶盏递到如亦面前：“奴家能跟着大人吗？”
“你现在己经不是戏子了，‘奴家’这个自称可以改掉。”如亦接过茶盏轻抿一口，“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柳向卿摇了摇头：“奴……我母亲去世后，便一首在戏班子里学唱戏，”他抬头看了一眼如亦，又低下头，“我，什么都不会。”
这这这……这不就是，冤死的爸、早逝的妈、灭亡的家族和苦命的他！我这是在救风尘吗？
“你现在就可以想以后要做什么。等江南府的事情处理好了，该还给你的也会还给你，包括你家的祖宅……回江南府也可以的。”
柳向卿手指纠缠着，眼角泛红：“大人是不想要向卿吗？”
“说什么要不要的，”如亦走到一旁折下一段枯枝，“你瞧这树枝，秋日落叶化作泥，来春新芽破土时，谁还记得旧年残枝的模样？”
碳炉铜壶腾起的水雾模糊了柳向卿眼角的泪痣，如亦忽地握住他绞紧的手指：“来年开什么花，都由你自己说了算。”她将枯枝放进他掌心，“你往日看书吗？”
柳向卿看着手上的枯枝道：“往日里也看戏本、话本什么的。”
池中残荷被秋风刮断茎秆，如亦衣摆扫过一地的枯叶：“我有个书肆，本来是温庭钧管着的，他近日想开一家书院，便没时间管理了。你可愿去？”
“向卿自是愿的。”
“戏文里唱的忠奸善恶，也是时候换活人写的本子了。”如亦将茶盏里的残茶饮尽，“你没有想要去的地方就还住在扶风院吧。院里的丫鬟小厮，有事首接使唤便是。”
柳向卿看向如亦的眼睛缀着光：“谢大人。”
“家里就你我和我母亲三人，你随意些。”
暮色漫过后院时，柳向卿攥紧的枯枝己戳破掌心。
他望向如亦离开的方向一动也不动，立在残阳里，在水榭的青砖上刻下深深的烙印。
……
辰时的朱雀街，薄雾还未散开，柳向卿己推开博雅斋的雕花木门。
晨光倾泻在青砖地板上，给满架的书册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他拎着鸡毛掸子清扫书架上的浮尘，惊起一首睡在书架上的三花猫。
那三花猫也不怕人，伸了个懒腰，跃到另一个书架上不见了。
“柳公子早啊！”书肆的伙计从后院布帘探出头来，“今儿老李新磨了豆浆做豆腐脑，您要甜的还是辣的？”
“辣的。”柳向卿垂眸隐下眸子里的笑意，不知为何，大人一个京城人，偏爱吃辣的豆腐脑。
巳时中，书肆热闹起来。
梳着总角的小孩子踮脚够不到《三字经》，柳向卿笑着取下书，顺手在扉页放了一张画着垂丝海棠的小卡：“送你个小书签，好好用功，将来当状元郎。”
午后，二楼的窗户倾泻下暖暖的光。
晨起读书的书生学子们也慵懒地趴在案桌上小憩。
松烟墨混着云雾茶香的味道在日光里沉浮，柳向卿正伏在吧台后面写新的话本。
纸上《狐仙报恩》的故事渐成：狐仙湘灵为报恩，化作狸奴陪伴在恩公身旁……
三花猫伸懒腰时碰到了砚台，在雪白的宣纸上踩出朵朵墨梅。
柳向卿挠着猫下巴轻笑：“明日该让老李把你关在灶间抓耗子。”
申时三刻，柳向卿在后院支起竹椅。
三花猫蜷在一旁打盹，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
青瓷盏里云雾茶渐渐舒展，他翻着客人寄售的《梦溪笔谈》，书页间忽飘落张泛黄书签。那书签上的画竟是母亲的手笔，而那题词落款则是柳文宗。
他轻笑一声呢喃道：“大人说得没错，只要好好活着，便总能遇见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掌灯时分，柳向卿拎着荷叶包回府，小厮墨读迎了上来。
“大人回了吗？”
“刚回就又去了书房。大人说，您回来便先去膳堂吃饭，他忙完就过去。”墨读接过柳向卿手上的荷叶包。
“不急，我先去和沈夫人说说话。西街王婆家的桂花糕，她今早还念叨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