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认
相认
晏羲和的声音一出,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喽啰们,登时两股战战,身子抖如筛糠, 他们竞相慌不择路地跪地求饶,脑袋磕在地上一个比一个响。
而他们那个豹头环眼,身形魁梧的头目, 早在他举起刀的片刻,便身中无数支羽箭, 那阔大的身体几乎被射成了只刺猬,难以找出一处完好的地方。
那流矢快得让人难以看清, 若非凶徒头目栽倒,几乎让人察觉不出到底是何时射出了这般多的羽箭。
他轰然倒地, 馀下的喽啰自是乱作一团, 现下更是被他所连累地要皆被废去双目。
“贵人饶命!小的们不敢了!”
“求您开恩!并非我们有意得罪......”
还不等他们再多为自己辩白些什么,立于一旁的侍卫便纷纷长剑出鞘,利刃一横, 暗牢内霎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
身处无边的黑暗时, 梁宿宁的耳朵要比平日里更为敏感,听着这声声惨叫, 她本就未能平复的心绪更是再次揪了起来。
只是她自己尚且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应对举措, 耳朵上便覆上了一双温热的手掌, 在那之前, 她听到他说:“别怕,有我在。”
仅仅这样简短的一句话, 却切切实实地抚平了她此时的诸般纷扰不息, 她身上的温度似是也在因他而渐渐回暖。
梁宿宁的手微微向上,盖住了他的手背, 感受到他那沉稳而坚定的力量,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愿意相信他。
紧接着,便觉身子一轻,梁宿宁回过神来,她已经整个人被晏羲和展臂抱起,窝在他怀里的一瞬间,她如释重负般地卸去了浑身所有力气。
有他在,她就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
靠在他的胸膛上,梁宿宁顺势用胳膊环住他,只是这手刚一碰到他的背脊,便触到了满手温湿,鼻尖的血腥之气蔓延开来。
她缓和的面色再次凝重起来:“殿下,你受伤了?”
而且似乎伤势不小。
他都已经这副模样了,还强撑着救她?
梁宿宁生怕他支撑不住,挣脱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话间忧心道:“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谁知她稍一动,他胳膊便扣得愈紧,唯恐她下一瞬会消失不见,将她牢牢圈禁在怀中。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晏羲和嗓音有些喑哑,竟能听出些可怜意味,和他素日里杀伐果决的模样相去甚远。
逐字逐句皆是在央求于她:“就一会儿。”
梁宿宁不明白他对她为何突然一反常态,明明在分别之前他还没少对她疾言厉色。
她更不明白为何他会执拗地抱着她不放,食髓知味般不能自已。不过他既然这般坚持,她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思。
只是她眼睛瞧不见,对他的伤势一无所知,又怎能彻底放心?
梁宿宁叹了口气,在他的背部细细摩挲而过,想要知道他受的伤到底有多严重。
她的手落在晏羲和肩上背上,又轻又柔,像是对待一个瓷娃娃般对待他。晏羲和不由闷哼一声,呼吸都乱了。
“小伤而已,不碍事。”他微有隐忍,明明伤成这样却还能轻笑出声:“本来还不算难受,被你一摸反倒难受了。”
他这话引人无端遐想,语气亦是轻松非常,可梁宿宁却没有和他调笑的心思,若非她能用手感知到他身上汩汩冒出的热血,险些真的被他骗了过去。
那温湿渗流而下,他的肩背上纵横着长短不一的伤痕,可他似是毫无所觉,没事人般地抱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他身上的血越来越多,梁宿宁的衣袖都被染湿,她愈发不安起来:“殿下,你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快放我下来。”
“不放。”他固执地像个孩子一般,低低头凑近了她的耳边,重复了一遍,“我不放,宁姐姐。”
这个称呼再次从他口中说出,让梁宿宁既熟悉又陌生,她整个人都为之一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踌躇道:“你......何时认出来的?”
她借尸还魂,属于梁宿宁的前尘往事都尽数被割断一般,他竟还能认出来?!
甚至对这般荒谬的事,没有丝毫犹疑,那样笃定而直接地说了出来。
只怕若是旁人,早就被这样的诡异之事吓破了胆,他却坚定不移地认出了她。
晏羲和垂眼望向一脸恍惚,眼中没有焦距的她,心间发疼,喉头一梗正欲回答,却猝然被一句喊叫所截断。
远处通往暗牢的夹道上,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陆介大惊失色地一路小跑而来,鬓发散乱,领口微敞,在看到梁宿宁的狼狈样子时,他微微一愣,面露痛色道:“是在下的错,没能及时救下姑娘。”
在放走囚笼之人后,一遇到了身披甲胄的兵卫,他便急忙将他们引路前来,可到底还是来迟了,让她伤成了如此模样。
陆介担忧着,下意识想将手搭在梁宿宁的胳膊上,看看她的伤情:“眼睛这是怎么了?”
谁知他连指尖都没能触碰到她半分,眼前之人便倏地退却,让他伸出来的手只能碰到寒凉且夹着血腥的空气。
这一扑空,才让陆介发觉,似是有道冷冽淬了冰般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擡眼看去,那男子高出他半头,脸上沾了斑斑血迹,地狱中爬上来的罗刹般令人悚然。
那人现下正垂着通红的眼眸,看过来的目光不屑于遮掩半分敌意,一改方才对着梁宿宁的满面柔情。
只听他吐字冰冷地问道:“你是何人?”
这眼神盯得陆介心头发憷,他不敢与之相对,侧了侧脸朝着梁宿宁嗫嚅道:“姑娘,他......”好可怕啊。
晏羲和的转变,梁宿宁自然也有所察觉,忙拽了拽他的襟口,解释道:“他名为陆介,是个穷苦书生,在这楼中帮了我不少忙。”
“他不是坏人,你莫要为难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危难困苦的时候,陪伴在她身侧的皆是旁人,这话由她自己告诉他,无异于是在晏羲和已然鲜血淋漓的心上再次扎了一柄柄钢刀。
他的指节寸寸拢起,双拳攥得死紧,半晌失了言语。
一阵良久的沉默,久到梁宿宁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自己的时候。
他的声音响起了:“好,都听宁姐姐的。”
他的双拳颓然地放开,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下来。
只是晏羲和虽嘴上这样乖巧应着,可那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陆介的一双手。
若是眼神可以化为实质的话,陆介毫不怀疑自己的手再往梁宿宁的方向进上一寸,下一刻就会被眼前此人千刀万剐。
“姑娘......”他还要再说些什么。
可还没等他第三个字说出口,晏羲和却连那表面的客套都快要维持不了,干脆利落地和他辞别:“我自会关照于她,不劳公子你费心。”
语罢,他便抱着梁宿宁头也不回的离去,似是他们二人严丝合缝地紧密相贴,不容外人再插手半分。
那些被方才被晏羲和远远甩在后面的兵卫姗姗来迟,暗牢中一时响起甲胄轻撞的响声,只是他们赶到时却傻了眼。
眼下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一片狼藉残局。
除却早已在楼外设下埋伏的十几名侍卫在此以外,只有晏羲和一人抱着梁宿宁伫立于满室血污中。
无人不为之惊骇,不想三皇子竟单枪匹马地闯入这危险重重的暗牢里,整个人被血色染就一般,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他如此拼死搏杀,大费周章,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女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