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
困意
休整的这些时日里, 梁宿宁虽还目盲着,却也能知道些许行宫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申伟彦的葬礼终于被大肆操办,意在引蛇出洞, 就在知府得知自己儿子身死的消息,着急忙慌地赶往行宫之后,他便被当场扣押。
在李嬷嬷和被抓的人贩的指认之下, 那知府的口中之言皆成了冠冕堂皇的狡辩,他的府邸被查抄, 翻出了不少脏物脏款,一一比对过后, 竟与那销金窟查出来的账目分毫不差地对上了。
除此之外,他手下还不仅仅只是经营了销金窟那吃人般的炼狱。
云州城里散布着不少在他名下的赌坊, 赌坊旁还定有个与之相连的放贷场, 两者一左一右,能将人的血吸得一干二净,不少人家都因此妻离子散, 颠沛流离。
梁宿宁坐在廊下, 吹着现下时节的微风,倒也为解决了为祸云州一方的难题, 而心间畅快了不少。
这知府申瑞爱财如命, 手下时常有不少冤假错案, 大多时候皆是有钱人在他这里花钱了事, 草草走个过场罢了,也难怪云州如今混乱成这副模样。
但说到底, 他也不过一个小小知府罢了, 真的会为了一些银钱就冒险雇来暗卫刺杀晏羲和吗?
又是一阵轻风经过,梁宿宁鬓边的碎发起伏了一瞬, 又柔柔落在她颊侧。
暖光和煦,她对着前方偏了偏头,微微笑道:“你来?”
耳边响起晏羲和颇为无奈的叹息声,他的五指捧上梁宿宁的下颌,将她调转到了自己的方向:“是这边。”
“哦。”她尴尬应声,眨了下眼睫,将眼睛睁大了些许,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但比之前些时日里的一片漆黑,现下似是能透出些许光亮了。
“t这眼睛怎的还不见好?”晏羲和微凉的手指滑过她的眼睛,恨不能自己替她承受这份煎熬的痛苦。
听见他的声音中似是透出了可以隐藏的疲惫,梁宿宁忙道:“现下已经不痛了,也能感受到一点阳光了。”
她眉心一颦:“倒是你,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这些日子有这样忙吗?”
晏羲和怔愣了一瞬,不想他已这般极力掩盖,却还是让她轻易发现了,他索性也不装了,将头抵在梁宿宁的肩窝上,懒懒道:“对啊,我是有些累了,宁姐姐让我靠一靠可好?”
近来他时常如此有意无意就贴上来,梁宿宁多少都有些习惯了,想不到这三皇子都这样大了,反倒比小时候还粘人了起来。
她虽习惯,却也不打算纵了晏羲和这个习性,素手拍在他的肩上:“快起来,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晏羲和对她的轻斥置之不理,相反的,他还愈发欺近,双手揽在她的腰上,和她一同窝进了铺好软垫毛毯的圈椅上。
这圈椅舒适得很,轻榻一般容下两个人不是问题,更何况他还贴的她这样紧。
梁宿宁本是在庭院里坐着圈椅晒太阳吹吹风的,谁知他一来,便把她的椅子抢了去,自己占了大半,她拿他毫无办法,只得半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被他紧紧搂着,一时又动弹不得。
大抵他是真的累了,很快便在咫尺距离内响起了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也难怪,短短几日之内一直都为这贪官污吏的事情操劳,身上的伤口也还没好全,自然会更累些。
知府的家産被查抄,李嬷嬷与蕊娘虽戴罪入狱,但好歹她的夫君总算是不再受人把控,只可惜她们一家不过短短数月,现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若非官逼民反,谁又愿意走上这条险路?
晏羲和素来浅眠,平日里便时常噩梦缠身,梁宿宁记得自他小的时候就不曾睡过什么好觉,与他相认前,他亦是如此。
不想,现在和她挤在这个小椅子上,竟能睡意沉沉。
她靠在他的身上,只觉得硌得难受,被他圈在怀里也不大舒服,可她不能视物,骤然有所动作,怕会磕碰到什么,也并不想吵醒他,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似是能察觉到她的意图,晏羲和就连睡梦中都在下意识地将她往怀里揽,口中还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
也罢,梁宿宁放弃挣扎,彻底妥协了,让他抱会儿就抱会儿吧,这八年的分离,他应是没少受煎熬。
或许,她也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梁宿宁在他怀里艰难地动了动,为自己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他们二人这般相互依偎着,一如当年冷宫里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一般。
只是现下,大的那个换作了他。
她本没想就此睡下,可跟他靠在一起,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困意所浸染,竟让她也意识迷蒙,合上了眼睛。
睡了大半天的代价就是,到了深夜,毫无困意。
黑漆漆的夜里,梁宿宁在床榻之上辗转了好半天,都还是没能成功入睡。
几月的时间过去,凛冬已过,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外面的树枝也发了嫩生生的芽,近些天来有些奇怪,外面明明无风,却能听到树枝绿叶沙沙抖动拍打的声音。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今日也是这般。
梁宿宁躺到后半夜,口中干涩,想要摸索着下到床榻去倒些茶水来喝。
自从与晏羲和一同回到行宫中后,他便命人为她们一家分别置办了宽敞些的屋子,她不必时时与刘母和黎宇挤在一起。
但这亦是加重了刘母的负担,她一会儿来到这个屋子陪陪什么也看不到的女儿,一会儿又回到那个屋子忙着哄儿子睡下,累得连轴转一般。
梁宿宁不忍刘母这般劳累,便也不让她在自己这里多陪侍,放她早早回去睡觉。刘母虽是千百个不放心,却也抵不住身子的疲累,常常回了屋便睡得倒头不起。
本来梁宿宁也该是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可今天和晏羲和一起睡了那般久,现下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似是就是方才,在她下床步履蹒跚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时,外面枝叶的抖动声更大了。
梁宿宁眉目上渐染惑意,她开着窗子,为何外面有风,她这里感觉不到,窗子也不曾响动呢?
她摸到窗边,伸出手往外探去,想试一试今夜的风到底是不是如预料的那般大。可奇怪的是,除了薄凉的空气外,似乎窗外没有一丝夜风吹过。
“怎么回事?”她脸上有些茫然,又将手像外伸了伸。
可回应她的,还是一片寂寂。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晏羲和早已翻身下树落在窗边,静静凝着她。他探出手停在她的颊侧,想要更近一步,却又生怕搅扰了她。
自她离开他身侧的这几日,他几乎日日夜夜来此守候。
只要她肯给他留有一席之地,让他远远看着,他也会心满意足。
而窗子对面的梁宿宁无知无觉,收了伸出窗外的手,又兀自扶着墙壁去倒水喝了,只是夜间光线太暗,她本就没恢复好,一时在桌子上摸索得甚是不得要领。
晏羲和见状,忙纵身一跃,轻手轻脚地行至她身侧,用茶壶贴着杯壁,放轻声音为她斟上一杯清茶,放在了她的手边。
她也没有辜负他期望的,在下一瞬就顺利摸到了那杯清茶,清润的茶水入喉,梁宿宁喉间的干渴纾解了良多。
只是她在喝完水后,才想起来:“这杯茶是何时倒的?”
她怎么没有半点印象?
晏羲和闻言身形一顿,当即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喘。
而梁宿宁则握着茶杯,定了定心思,她擡手便将那杯子放在了桌沿边缘,杯子底部大半都悬空在外,不稳当地晃来晃去,马上便歪向了桌子外侧,而后极速下坠。
见势不好,晏羲和眉目一凛,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杯盏,若是杯盏坠地,碎了一地瓷片划伤了她可怎么是好?
他一时情急,只顾着担心她,却半点没想到这是她用来试探的手段。
冷清的黑夜里,突然传出了梁宿宁的一声略带疑惑的轻唤:“殿下?”
这是她无奈又明显了然的声音。
晏羲和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拿着杯盏无所适从。
见他不应声,梁宿宁又问道:“殿下你......守了几日了?”
她已经数不清连着几天都听到外面枝叶的动静了,难怪他一直都没有睡好,很是劳累的样子。
不想,他竟是在一直不眠不休地守着她?
他低声道:“没几日。”
仅仅三个字,却也能听出他没什么底气,嗓音都带了些哑然滞涩。
他知晓自己不该如此,亦是知道夜里进了她的房间实在不妥,可他不能看着她想喝点水都要磕磕绊绊地拿不到杯子。
他也......不愿意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片刻。
“殿下,我真的已经无碍了,你不必愧疚至此,也不必这样时时刻刻都紧张我。”
“我并非愧疚。”慌乱间,晏羲和仅抓住了这样一句话来反驳。
他对她的感情太甚,怎能仅用一个愧疚就盖过一切?
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该如何倾诉,如何一一告知于她,万一她不肯接受他的感情怎么办,万一她觉得这样对她觊觎多年的他如此不堪怎么办?
万一......她不再愿意理会他,又该怎么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