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养成记菜菜捞捞

归京

归京

“他方才......”晏羲和唇瓣翕动, 每多说一个字都像在心上剜一刀般难捱,却又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方才那人所说的......”

要她给他一个答复,要在她心间占据一席之地, 她会答应吗?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可说出来竟是那般艰难,就算梁宿宁已经给了书生明确的拒绝, 他却还是难以心安,不管她说几遍, 他都无法真正放心。

时日还长,若这书生阴魂不散, 一直缠着她不肯放手,她真的能还再如今日一般坚持吗?

就算没有书生, 也还会有其他人, 她这样好,怎会只有他一人发现?怎会只有他一人想要据为己有?

晏羲和只说出几个字后,其馀便堵在喉头, 不知如何说出口。他有心想问, 却又怕多问一句,都会让那书生在梁宿宁心头的痕迹加重一分。

万般无措之下, 他只得擡眼盯紧了梁宿宁的脸, 不放过那上面的任何一丝微小的神情。

梁宿宁听他闪烁其词了半天, 顺着他的话, 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刚刚陆介询问一起赶路进京之事,随口道:“我自然是看阿娘的意思。”

她记得阿娘还算喜欢陆介, 若同行能让阿娘高兴, 那路上一起倒也无妨,况且这件事还是刘母亲自答应下来的, 她又如何能拒绝?

这可是梁宿宁会错了意,晏羲和话间指向的分明是陆介不久前所对她吐露的男女私情,可她却将之全然抛诸了脑后,只一心想着早日归京之事。

她此话一出,明显感觉到身边之人呼吸一滞,随后便变得紊乱不堪。

梁宿宁不知他怎的了,正欲出声询问,便听到他嗓音低沉,含着说不出的苦涩道:“那我呢?”

只留下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便再也撑不住般,逃也似的离去了,半点不给梁宿宁反应的机会。她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挽留,只好作罢。

估摸着眼上敷药的时辰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梁宿宁便自行将眼睛上的绫缎取下,适应昏暗后,外界阳光骤然映射,还有些刺眼。

她眸子微眯,缓了一阵才缓过来,现下她的眼睛已经能看清楚大半了,除却有些模糊以外,与常人无异。

庭院中几声清脆鸟啼响起,连带着梁宿宁的心情都舒畅了不少,她视线落在那盘还没吃完的樱果上,不由心下一动,伸手拿了一颗便要放入口中。

这果子一碰到她的唇,便觉一阵微凉。

“奇怪,为什么刚刚殿下喂的樱桃是温热的?”她不解地喃喃自语道。

尤其是......他说的,看起来最甜的那一个。

梁宿宁只能勉强看清些距离较近的东西,自然没有看到藏于朱墙后的那道玄色身影。晏羲和将身形隐匿在墙边,视线细细描绘她的眉眼。

他怎会真的离去?与她重新相遇的每一刻,他珍惜都还来不及。

在看到她又兀自吃起樱桃,且还发觉出了那果子与方才的不同时,他们双唇相贴的画面一时又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晏羲和心如鹿撞,生怕她会发现什么,又期待着她能发现什么。

但却是他多虑了,梁宿宁似是半点没有在此留心,吃够樱桃晒了会儿太阳后,便起身回了厢房。

期待落空的晏羲和:“......”

他的宁姐姐到底什么时候能开窍?

*

不出几日,梁宿宁的眼睛便恢复得与原来相差无几,到了合适的时机,一行人也收拾好了细软,踏上了回京之路。

晏羲和很是妥帖,为梁宿宁一家皆置备了舒适的马车,但那陆介果然也不出他所料地硬是凑了上来。

陆介的马车在一侧显得简薄了不少,驾着的马匹也是有些矮小瘦弱,半路更是突然害了病,再难有力气载人赶路,一时将他急得无头苍蝇般不知如何是好。

他路上没少对梁宿宁献殷勤,一会儿送上水囊,一会儿又递来干粮,虽俱都被晏羲和挡了回去,却也不难让刘母觉察出他对自己女儿的细心。

现下他遇了难,刘母亦是心有不忍,向晏羲和请示道:“殿下可否能允准陆公子与我们同乘一辆马车?”

“不然只怕这行程是要耽搁在这儿了。”

晏羲和神色微凛,他自是不愿答应这请求,他恨不得梁宿宁离那陆介越远越好,又怎会同意几人共乘一辆马车?

一路上刘母对陆介赞赏的眼光,逡巡在他与梁宿宁之间的神色,晏羲和又怎会瞧不出她心中所想?

可偏偏宁姐姐还是颇为看重她如今这个母亲的,让他对此为难不已。

他视线扫过陆介不断向马车内张望的脸,最后落在梁宿宁的身上,她像是对此事毫不在意,一时并不不介意陆介与她距离的远近。

这般瞧着,晏羲和唇角微勾,缓缓啓唇答应下来:“可以。”

陆介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原以为他会就此将自己舍弃在半路,与梁宿宁一家直接离去,不想他竟破天荒地应允了下来。

只是陆介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瞬便见前面的晏羲和翻身下马,走到了马车边,拉住了梁宿宁的手,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他语气温柔,抱着她轻声道:“在马车里闷了这么久,出来透透气吧,总归也没几里路了。”

梁宿宁这几日在车内颠簸地没有睡好,从刚刚被他拉出来到现在被他抱上马,一直都处于一个很懵的状态。

但也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她已经在车里待够了,眼下便也没有挣扎,随他而去。初春的风还带着几丝凉意,晏羲和于马背上用斗篷将她裹紧怀中,那微薄的凉意也被尽数驱散。

他垂眸看向窝在他怀中的她,低声笑道:“宁姐姐可要抱紧了,这马跑得很快的。”

对着他的提醒,梁宿宁却没有放在心上,她随手揽住晏羲和的腰身,懒懒道:“你还能看着我摔下马不成?”

她早就发现了,他什么都不怕,但他会怕她出事。

梁宿宁这话莫名有种恃宠而骄的意味,那带着困倦的尾音像鈎子般在晏羲和心头一划而过,看着要睡不睡的她,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宁姐姐不抱我,那只好我来抱宁姐姐了。”

他低头凑近,呼出来的热气喷洒在梁宿宁耳尖,带来一阵痒意。她偏头躲了躲,但躲过了那灼热的气息,却往他的怀里越埋越深,连带着她的身上也尽是他的气息。

他便如一张穿线密织的大网,将她从头到尾的罩住,无论如何都难以挣脱,而她竟也生出了心甘情愿被抓住的想法。

这想法在梁宿宁心中一闪而过,却惊得她困意都少了三分,她怎能对着晏羲和生出这样的心思?

可面上那源源不断的热意,却实实在在地昭示着,她确实开始晏羲和越发依赖t了。

这几日于车里,她都没能睡上一个好觉,晏羲和最是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又怎会不知,现下他有意将速度放缓,只为了让她能更加舒适妥帖些。

原本梁宿宁是困极了的,可现下靠在他的怀中,被他清冽的气息包裹,听到耳侧他震颤有力的心跳,好似让她困意越发消减了。

他的手臂稳稳当当地揽着她,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了,更奇怪的是,就连她的心跳好像也慢慢变得难以控制了。

梁宿宁莫名烦躁起来,她隐隐觉得自己想要什么,却又不知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由在斗篷里擡起脸闷声道:“殿下,你的心怎么跳的这么快?”

这问题抛出来,问得晏羲和不由一愣,过了好半晌,他才意有所指道:“因为有你在。”

不问还好,得到了他的回答后,梁宿宁比之方才还要慌乱了。

坐于马上,路边景物徐徐退却,她却想起第一次被他带上马时的情景。彼时她受人迫害,险些丧命,他从天而降般,御马而来。

虽然那时的他,冷淡的让人害怕......

陆介坐在马车里,望着前方共乘一马,相贴耳语的两人,面色有些难看,他有些无力地放下了马车车帘,将他们隔绝在外。

好像他越想奋力靠近,却会离她越来越远。

*

一行人紧赶慢赶也算是终于到了京中,梁宿宁在人贩一案中,抓获主谋立了大功,也获得了相应的赏银。

她本想用这些赏银在京中买下个院子,好容她一家在此处安置下来。可晏羲和却直接将她们接进了他在城内的府邸中,甚至让梁宿宁来不及拒绝。

进了京,他还需回去述职,梁宿宁一家拗不过他,便也只好在他的府中暂且住下来,收拾自己的细软包裹。

黎宇心思单纯,到了新住处便四处跑跑跳跳地玩去了,刘母和梁宿宁则一同在宅子中将住处收整出来,原本也没什么需要她们亲自做的。

这府邸中不缺随从丫鬟,早已为她们置备好了一切,可刘母还是眉头微锁,她早就有心想让梁宿宁和晏羲和之间的羁绊少一些。

可现下又是随着他进了京,又是住进了他京中的府邸,这一件件的事累积下来的人情,她们是无论如何也还不完了。

梁宿宁的心情也算不上太好,和刘母所想的不同,她心情低沉是自离京中的距离一点点缩短,便越觉压抑。

八年前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时时铭刻在心,让她一刻也不敢忘,越靠近这个如吃人般的地方,梁宿宁的心情再也无法维持平静。

她在从行囊中摸出了晏羲和给她的那枚银簪,紧紧攥在手中,似是这般便能寻求到一丝安慰。

不远处有几个丫鬟擡来一个暗色箱子,朝着梁宿宁的方向走来,她擡眼望去,那箱子她总觉得看起来很眼熟,依稀是在哪里见过,却又记不大清了。

待几个丫鬟将箱子放在她面前,对她笑道:“黎姑娘,这箱子是殿下特地吩咐我们交到你手中的。”

一听她们提起晏羲和,梁宿宁这才对这箱子的记忆清晰了些,这箱子就是当初在行宫之中,李嬷嬷故意拿着净布要她擦拭的那个箱子。

当初她还因擅自打开了这个箱子,而与晏羲和之间的关系疏远了几分,现下想来倒有些造化弄人了。

几个小丫鬟将东西送到后,便欠身退下了,但她们边走还不忘频频回望,像是想确认什么一般。

“可看清了?真是殿下时时带在身侧的箱子吗?”一个瞧起来年长些的丫鬟问道,眼睛里尽是藏不住的不可思议。

“瞧得真真的,平日里那箱子可是旁人碰一下,殿下都不许的。”一个绿衣丫鬟笃信道,“现下竟直接出手送人了,也不知这女子是何方神圣?”

她扭头又看了梁宿宁一眼,啧啧称叹道:“看着也不怎么样嘛,穿得那般粗俗,那布料还不及你我身上的好呢。”

“就是,也不知是哪儿飞出来的山鸡,怎么就能得到殿下的另眼相待了?”

两人边走边对梁宿宁评头论足,相互以取笑旁人为乐,谁知她们没走出几步,便在庭院门边见到了晏羲和,他面容阴翳,望着她们二人的眼神凌厉如剑。

方才还嬉笑不已的两个人见此,顿时慌了神。她们皆面如土色地跪倒在地,不知被他听去了多少,便也不敢说别的,只顾着求饶。

年长的丫鬟结结巴巴道:“殿殿殿殿下饶命......”

那绿衣丫鬟亦是浑身抖如筛糠,不知如何辩解,吓得直掉眼泪,生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都会有什么不好的下场。

晏羲和眸色低凉,落在她们身上更是比霜雪还要冷上几分,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岂容她们说嘴?

他正欲开口,却不防梁宿宁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正朝这处走过来。

见状晏羲和眉头一蹙,不愿让她觉得自己心狠手辣,沾满血腥,忙暗声道:“下去各领掌嘴五十,若再有下次,你们的舌头也别想要了。”

那二人听此如蒙大赦,擡着手臂,皆用袖子擦干眼泪,对晏羲和磕头叩谢道:“多谢殿下饶命,多谢殿下饶命!”

“滚。”

梁宿宁来时,她们还没来得及离开,见她们皆哭得梨花带雨,不由愣了愣:“这是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的,才这么一小会儿怎么就哭成这样?

丫鬟们哭着看了她一眼,不知该如何应答,对上晏羲和警告般的目光后,忙摇着头跑开了。

“不必管她们。”他几步上前,动作熟稔地拉住她的手,一同往那箱子走去。

这箱子刚送来,梁宿宁尚且还没打开,便见到他进了门,现下由他来打开再合适不过,毕竟上次她擅自打开后,他便对她生了很大的气。

望着他的背影,她坏心眼地不由打趣道:“怎么,殿下如今放心我来碰这个箱子了?”

前面的晏羲和听此,果然身形一僵,他歉疚地回过头来,声音里似夹杂着说不清的伤痛:“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这箱子里......本来就全是你的东西。”

他神色认真,定定地瞧过来,竟让梁宿宁有些招架不住,她移开视线,顺着他的话将注意力全放在了箱子上:“我的东西?”

上次打开看的匆忙,她只看到了零星几样物件,便被他赶出了那个房间。

现下再对上这个箱子,不知怎的,她却有了些许怯意,但这怯意来的突然,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怕八年前那样凄惨的自己,还是怕面对这些会让她再经历一遍那样的伤痛。

她有点怕,可当晏羲和带着薄茧的手掌覆上了她的手时,她又觉得她什么都不怕了。

梁宿宁微微矮下身,擡手将那盖子缓缓掀开,箱子中的东西都让她再熟悉不过,小到她八年前穿过的衣物,用过的毛笔,大到她为他缝制的棉被,皆完好无损地安放在此处。

除此之外还有八年前,梁家所撰写的律例,这里别的东西保存的都很好,唯独这律文被烧焦了些边角。

梁宿宁自然不会只看表面就简单地认为,这书是晏羲和不甚烧坏的,她梁家倒台,梁家的东西自不会被那些贼人留下。

他们不光放火烧死了她的家人,就连她爹所撰的律文都不会放过。

望着这律文被烧得残缺的边角,梁宿宁不敢想当时年仅十二的晏羲和,为了保下这律例都做了什么,也不敢想他因为这律例他都经受了什么。

他为她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

梁宿宁捧着律文,眼中噙泪,欲落不落,她擡眼看向晏羲和,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感谢他为好,支吾半天只吐出了两个字:“殿下......”

她鲜少在晏羲和面前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他本就心疼还来不及,这样看着更是心脏被人猛地揪紧了一半,不无紧张道:“可是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是我不好,不该一回来就让你看这些。”她一哭,他便慌了,手忙脚乱地伸手去为她拭去眼泪。

他的一举一动皆能透出对自己的珍视,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脉脉温情。

望着他墨画点漆般的眉眼,她想,他是真的长大了,一直有在好好照顾她,现下有点离不开他的人,倒成了她。

她将那本梁子平亲手撰写的律文捧在怀中,眸色满满定了下来,一字一顿道:“我想....t..回当年的梁府看看。”

“宁姐姐......”晏羲和欲言又止。

可不等他说些什么,梁宿宁便已经自己起身,他又怎能放心她只身前往?忙一同起身,拉住了她,坚定道:“不管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八年前的梁府就再京城,不消晏羲和驾马跑多远,她们便到了地方,只是现下这里却让梁宿宁认不出一点了。

墙面和大门的颜色俱都变了,便是门口的位置也都大不同了,完完全全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唯一不变的是院内的那片欢声笑语。

八年前,她们梁家亦是如现在的这家人般热闹,院内的架子上还有大片大片的紫藤萝,如今这个时节,若是梁家还在,那紫藤萝也该开花了。

每每花开,她爹爹便会带着她一同摘些新鲜花瓣,来给她阿娘做熏香。

只是现在一切都不在了,那门里传出来的笑声此时便如刀刃般,一下一下割在梁宿宁心上。

她几乎逃跑般地离开了此处,可逃过了今非昔比的梁府,另一处更为刺眼的残垣却直直扎进了她眼中。

那偌大府邸一边的小巷中,有一间小院儿的四壁尽是焦黑的痕迹,墙瓦都脱落地不成样子,环护院子的围墙还不及一个人高。

重生后,那个大娘所说的话再次萦绕于耳畔。

“梁府早被抄家了......”

“挤在个破落院子里被场大火烧死了。”

梁宿宁突然心口窒闷得再难透上气来,她有些撑不住自己安然无恙的站立在这小院儿门前,若非一边的晏羲和瞧出她摇摇欲倒,及时将她接住,只怕她要一头栽倒在地,再难起身。

“宁姐姐,你还有我。”他紧紧抱住伤心欲绝的她,一遍遍在她耳边沉声安抚。

只是梁宿宁眼中现下只有那个灰败不堪,门前杂草丛生的矮院,晏羲和伸出指骨分明的手,将她水光朦胧的双眼覆上,不忍道:“我们走。”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带她来这里的。

在亲眼见过梁府八年前的遭遇后,梁宿宁面色苍白的几近透明,便是连流眼泪的力气,她都没有了,现如今她脑子里除了想要亲手手刃仇人以外,再也装不下其他。

晏羲和察觉到她安静的可怕,有些慌了神,他轻声唤她:“宁姐姐,宁姐姐?”

这般唤了不知多少遍,梁宿宁才终于有了回应,她说:“我要回去。”

晏羲和一愣,没有弄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问道:“回哪儿去?”

“朝堂。”

她要亲手把赵欣荣拽下来,已经八年了,他不该还这般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世上,不该继续享受他靠吸别人身上的血换来的富贵荣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