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对峙
这日天清气朗, 碧空万里,朝堂之上的满堂朝臣却皆在窃窃私语,不为别的, 正是因着当今于朝中颇有话语权的三皇子做出了件史无前例之事。
他破格将一名乡野女子带入朝上,还欲保举她入仕。
这可实在太过荒唐,朝臣们皆闻所未闻, 本以为当今圣上不断提拔宦官作为朝中心腹,已是够荒唐的了, 不想他们父子竟是一个比一个荒唐。
一时人人面面相觑,摇头叹息, 这封国的千百年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现如今朝堂宦官势大,赵欣荣一党自是不愿晏羲和羽翼丰满, 难以控制。权衡之下,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也是他。
赵欣荣耷拉着眼皮,不屑地往晏羲和身上瞄了几眼,一对上他难挡肃杀之气的眼神, 忙又收回视线。
他拈拈腮边肉痣上的长须, 不屑道:“一介女流,还是穷乡僻壤出身, 目光短浅, 有何能耐能上朝议政?”
“若是没记错的话, 赵公公当年也是出身贫寒吧?”晏羲和径自目视前方, 半分眸光也没有分到他身上,兀自说道, “眼下不是一样临朝共商国事?”
“至于女流......”他轻轻一笑, 满不在乎道,“男女向来便没有太大分别, 皆是因着迂腐教条埋没了不少可以为国效力之人。”
话说到此,晏羲和终于视线微动,缓缓挪到了赵欣荣身上,他话间不无挑衅道:“若要我说,她比之朝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强上千百倍。”
这明显的指桑骂槐,让赵欣荣听着不由面色一变,他正欲再反驳些什么,龙座上的人却蓦地发了话。
晏文德靠上椅背,目光朝殿外张望着:“既如此,带上来瞧瞧便是。”
他这模样让晏羲和略觉不适地蹙了蹙眉,但已经到了现下的局面,事情已经再无转圜,他也没有了任何退路。
其实,他是并不想梁宿宁重回朝堂,这朝堂内危机四伏,暗箭难防,她要对付的亦不是什么简单之人,那赵欣荣立足朝堂多年,要想铲除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在那之前,他又怎么放心让她与贼宦正面相对?
可纵使他怎么劝阻,梁宿宁也听不进半个字,他不想她有危险,却也不想以保护致名成为桎梏她的牢笼。
只要她想要的,他便悉数帮她完成,就算她想要赵欣荣的命也不例外。
况且,他对赵欣荣的恨,亦一点不会少她半分,早在八年前,赵欣荣害梁宿宁与他死别时,他便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让他死无全尸,永世不能超生。
晏文德都发了话,守在门边的青衣宦官忙提着嗓子对外喧嚷道:“宣——黎氏女,黎宁进殿。”
梁宿宁已经在殿外等候已久,听到这声通传,一步一步地迈开沉重的步伐,踏上台阶,走入金殿之中。
这一天,终于来了,早晚有一日她要为梁家正名,让贼人付出代价。
她一进殿,大半朝臣都莫名倒吸了口冷气。
这乡女的神韵体态皆和八年前的梁家小姐如出一辙,不能不为之惊叹。若非知晓她已身死多年,他们几乎要以为那小姐诈尸,重回世间了。
梁宿宁缓缓步入大殿,不见半分乡野村姑露怯的窘态,反倒是端正地屈膝行了礼,掷地有声道:“民女黎宁拜见陛下。”
晏文德这几年来身侧来来往往的女子太多,早不记得当年于他手中香消玉殒的梁氏女,对她倒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探询道:“你便是解决云州人贩大患的那个女子?”
“正是民女。”她擡起头,毫不避让地直视晏文德,“现如今当今律例有甚多不妥之处,导致民间民不聊生,百姓大多朝不保夕,假以时日定有大乱。”
“民女自幼对律法之学知之甚多,还望陛下允准,让民女参与刑部修撰条律一事,民女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晏文德早已对朝政之事不闻不问已久了,每日上朝也不过做做样子,朝中大多事务皆听这些朝臣的意见,尤其是以人数较多的赵党为首。
他侧头看向赵欣荣,想听听他的意思,赵欣荣会意,上前走了几步,话间满是尖酸的刁难:“修撰律法这样大的事,怎能单听你的一面之词?”
“你说你能修便能修了?若如此,天下人都说自己能修,岂非都能修了?”
“此事大可让她一试便知。”晏羲和侧身挡在梁宿宁身前,垂眸睥睨着赵欣荣,冷笑道,“她能不能修律文,也不是赵公公你说了就能算的。”
他与赵欣荣于朝中对峙,谁也不肯退让半步,眼见着气势越发剑拔弩张,陈达忙站到赵欣荣身侧打圆场:“若这民女真有这能耐,大可让臣等见识一下。”
“臣记得京郊城南有处田庄,豪强地主多年隐瞒所占田亩数量,一直是朝中的心腹大患,若这女子真有本事,不如便将城南土地尽数丈量记册,我等或可能信服一二。”
晏羲和眸色一凛:“这些是非,难道不是陈大人你自己所修律法不完备而惹出来的祸事?怎的倒让别人来给你善后?”
“你......!”陈达被戳了痛处,想要反驳又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一时语塞得满脸涨红。
“我会去。”梁宿宁从晏羲和的身后站了起来,将他拉到身侧,定定地瞧着陈达,坚决道,“只是如若我真的做到了陈大人所不能及之事,就请陈大人退位,换我来做这刑部尚书。”
“不知你......敢是不敢?”
陈达一愣,丝毫没想到这小小贫女竟敢如此口出狂言,他心底莫名有了t一丝惊慌。但他在朝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又怎能将颜面任由一个女子放在地上踩?
他上下扫了她几眼,轻视道:“你尽管去,若你真成了,我这位置大可让给你,不过......”
“若你这事成不了,你便从宫门口行跪拜大礼,一步一叩地跪到这正殿之上,算作你今日对本官不敬的赔礼。”
晏羲和忍无可忍地欲要冲上前,却被梁宿宁拦在了身侧,她从容一笑:“可以,但陈大人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她口气不小,在场之人无不为她日后的处境所悬起一颗心。要知道那城南的地主早已自成一派,且盘亘在那片土地上多年,一点一滴积累下的势力与人手皆不是随随便便能连根拔起的。
稍有不慎被他们盯上了,便会死无葬身之地,若非如此,朝廷又怎会任由他们嚣张多年?
“如此,本官便恭候黎姑娘你的佳音了。”陈达弯着嘲讽的嘴角,眼中的鄙夷不屑于藏起半点。
梁宿宁早已不能再容下陈达半点,他修撰条例借以鱼肉百姓,百般纵容有钱有势之人钻这律法漏洞,即便如此也还不收敛。
与那云州知府共同营建了销金窟这害人于无形的地方,不知犯下了多少滔天恶事,抛开新仇旧恨,这些人也死不足惜。
*
一朝事毕,晏羲和驾马将梁宿宁送回府邸。
街道之上熙熙攘攘,他也不急,一手揽在梁宿宁的腰间,一手勒着缰绳,就这般任由马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比之行人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
梁宿宁静静思忖着接下来的对策,半点没有留心于此,直到晏羲和微微贴近,凑近她的耳边宽慰道:“宁姐姐不必忧心,这些琐事交给我便是。”
琐事指的是什么,自不必多说。
梁宿宁回过神来,摇摇头:“这是我的事,你不必再趟这浑水。”
她不想他总是为她受伤,也不想让他一人抗下所有。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伴着这句话,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梁宿宁垂眸望着他的小臂,心下没由来一颤,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二人这般亲密无间,她也不曾发觉不妥?
回到府中,刚一迈过门槛,便见满院尽是熠熠生辉的首饰珠串,绫罗绸缎亦是不要钱般地堆得如山一般。
梁宿宁险些被这满院的金银晃瞎了眼睛,她走到托盘前,扫了几眼,不解地问向晏羲和:“殿下这是何意?”
怎么突然送她这样多的东西?
晏羲和并未多说些什么,只直直地看着她:“宁姐姐不喜欢吗?”
早在八年前,他就想过,若可以......他会把世间最好的,全都给她。
垂头间,梁宿宁面前好像落下了一片阴影,她的头也被人捧住,发髻微动。她擡眼看去,晏羲和正神色认真地拿着一支白玉兰垂珠银簪,一点一点穿进她的鬓发。
他眼睫颤动,似乎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只是他的发丝被作乱的春风吹动了些许,丝丝缕缕地拂在她脸上,让她觉得有些痒。
这般望着他,莫名让她觉得心间的痒意更甚,却不知如何纾解,被他捧在手中的每时每刻,都变得煎熬了起来。
在终于将那簪子完整地没入她的发间后,晏羲和才细细端凝上她的脸,眉眼弯起的笑意,似是要比春风还温柔几许:“好看。”
只是他的手甫一碰上她的脸,才发觉她面色绯红,那红意一直蔓延到了耳尖。
他的指节滑下了几寸,动作既轻又柔地擡起她的脸,撞上了她微有慌张闪烁的水眸,那眸间含意竟让他的心跳都漏了一瞬,可继而又如狂风暴雨般缭乱。
那胸腔中鼓鼓跃动的声音大的惊人,晏羲和微微啓唇,小心翼翼地问向他所捧着的至宝:“宁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他看到,她满眼皆是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