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晚
除夕前两天的夜里, 下了场暴雨,窗户关得紧,江月停是在第二天起床时才注意到外面尽是涤净尘埃的湿润气息。
青绿的榕树仿佛会安抚人心般, 洗漱,换衣服, 提上礼品,江月停锁好门后下楼。
经过两天的铺垫, 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见那一家子的人了。
莫寻鹤下来的早, 正在车里等她,江月停坐上副驾后系好安全带, 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的。
忍不住探手去量他额头,是正常的,“怎么了?”
莫寻鹤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慢慢摩挲着, 低声开口:“你可以吗?”
勉强堆起的笑意有些松懈,“干嘛呀,你说的好像我不是回家,像进狼窝了似的。”还有心情开玩笑。
莫寻鹤把从家里热好的牛奶给她,“喝点暖暖肚子, 天气凉。”
江月停接过来, 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慢慢喝着,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穿太厚,总觉得安全带勒得不舒服。
江明颐再婚后也一直住在今北区,这一片属于老城区, 街道拥挤且狭窄, 不好倒车与停车,江月停张望一圈, “在这停吧,拐个巷子就到了。”
莫寻鹤“嗯”了声,却没像江月停想好的那样直接驱车离开,而是跟在后面一同进了小巷。
接过她手上的礼品,江月停疑惑,“怕我走丢吗?就几十米的距离。”
莫寻鹤稍一低头,就能看见她今天盘在脑后的头发,微凉的早晨里,这里已经支起大大小小的小摊,缭绕热气盘旋上升,有股很安心的味道。
“怕。”莫寻鹤平静道。
百米的距离没两分钟就走到了,站在这里还能听到方才下车的地方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太堵了。
江月停嘟囔着:“搞不懂你,快回去吧。”她已经能看到单元楼的绿铁门了。
江月停擡眼看六楼的窗户,正开着,似乎有熟悉人影一晃而过,她不由得催促道:“我先上去了,你早点回去陪你奶奶吧。”
莫寻鹤目送她上楼,等了两分钟,手机弹出她发来的消息,打开看完他才转身离开。
江月停听到楼上下来的脚步声,侧过身避让,不想倒被人认出叫住:“停停?你回来啦”
江月停闻声擡头,是楼上的阿姨,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她微赧地笑笑:“张阿姨,过年好啊。”
张文秀望着她感慨:“几年不见,停停还是没怎么变呢,我这几年都没见到过你了,是在外地工作吗”
攥住礼品盒袋子的力度不由加大,江月停含混的回答:“算是……没什么空回来。”
“难怪。”张文秀牵着外孙女往下走,“那早点回去看看你爸吧,我就不耽误你的事儿了。”
江月停胡乱应答两声,步履加快往六楼去。
张文秀外孙女拉着她的手,频频朝楼上望,“姥姥,我认识她。”
“啥你都认识,她离开那会儿你才多大,还记得到?”张文秀拍小孩的脑袋,笑着说。
“真的呀姥姥,我在电视上见过她呢!”外孙女不满的躲着姥姥的手,振振有词道。
谁料到张文秀却板着脸教训她:“管你见没见过,反正这些话不准当着六楼的人说。”
突然被教训一遭,小孩要哭不哭的,张文秀买了串糖葫芦给她,想起江月停念书那会儿的遭遇,不禁叹口气。
爹不管,妈也不在,那两条细细的肩膀承着那么多……
开门的是江澈,见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他撇撇嘴,朝厨房里喊道:“妈,才不是爸爸回来了呢。”
江月停面不改色的换上被塞到最里面的拖鞋,低头看了两眼,不是自己的,随便吧。
简仪从厨房里出来,随手拿起干燥的毛巾擦手,笑着问她:“月停回来啦?吃早饭了吗,有豆浆油条这些,你爸,你爸他说是去见个朋友,还没回来呢。”
大清早见什么朋友,江月停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很快又甩开。
“这样啊,我来帮你吧,今晚有哪些人要来吗?”江月停脱下外套,搭在沙发上。
老房子布局逼仄,尽管后来江明颐有心翻新过,但家里有一大一小两个男的在,简仪再如何收拾也避免不了的混乱。
这会儿她晃眼一瞧,厨房里摆满了东西,外面餐桌也七零八碎的放着食材那些。
简仪没拒绝,她就帮简仪摘菜和清洗。
江明颐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于是早些年便商量好一家换着一家吃年夜饭。
今年刚好轮到他们家,所以江明颐前几天就在打电话,一定要她回来,不然不像样子。
回来也不会像样子,江月停忽然感觉从身到心的疲惫,仿佛一踏入这处空间就被无形枷锁束缚住。
忙活到十一点,江明颐先回来,见江月停跟妻子有说有笑的,心情更好,一巴掌拍到江澈头上,“去,把那些茶找出来,下午你大伯二伯来,给他们沏茶。”
简单吃过午饭后,大伯二伯一家陆续过来,因着人多,客厅阳台餐厅都有人,江月停从楼下买了些小孩吃的零食回来,没地方坐。
屋里到处飘着二手烟,江月停正要把零食放到茶几上时,忽然被二伯喊过去。
“月停来来来,你也来看看,老三刚才非得说这茶是高价收来的,我看着盒子眼熟,咋没个标识?他该不会叫人给骗了吧?”
应当是扔掉了外面那层包装,江明颐放外面的盖子没有任何标志可以查到是在哪儿买的。
江月停对这些不感兴趣,想也知道是他们几兄弟之间的胡吹罢了。
江明颐哼哼两声,“那都是人孝敬我的,你们懂什么,你看不出来那是避嫌好不好。”
孝敬?江月停站在桌前,狐疑的去翻盖子,有所感似的,她沿着盖缘内壁慢慢摸索着。
直到指腹摸到类似于金箔触感的纹路,她倏地蹙眉,想起来好像在莫寻鹤的店里见过这一类包装,这种设计很少。
“谁送你的?”江月停深吸一口气,看着江明颐问道。
江明颐似乎在烦她打扰自己的牌局,不耐烦的挥手,“带你弟弟妹妹们下楼去出去玩,别跟这碍眼。”
“谁送的?”
江明颐扭过头看她,“你这是跟你老子说话的态度吗?谁送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几年不回来,一回来就跟我呛声?”
二伯母连忙来拉江月停,“欸哟好了好了,看给你爸气的,大过年的还吵什么呢。”
手臂传来的禁锢力道没有分寸,江月停听见江明颐呷茶的谓叹声,转身拿着盖子回了房间,反锁了门。
简仪局促地站在原地,想去拉江月停的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无需再确认一遍,她打开相册,翻到了之前帮文禾整理仓库各类包装的照片。
一摞一摞的栀绿包装整齐叠放在架子上,文禾指着最左边那一堆说:“你看,那是老板的朋友设计的新款包装,据说花了好大价钱呢,亲兄弟也明算账哈哈哈。”
那天她下班,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便去莫寻鹤的店里找他,人没看到,倒是被文禾进进出出的样子吸引。
跟着她去仓库,发现有单独的一间房放茶叶的各类包装,简单的复杂的分门别类放好,文禾见她感兴趣,还找来ipad给她看这几年店里的所有包装,还有各种茶叶……
的确不是平价的,因为面向的根本不是她这种喝速溶提神的上班族,可是江明颐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厂职员,谁会想去巴结他?他又为什么要说是莫寻鹤“孝敬”他的?
翻开手机,里面已经堆了好多消息,同事的,朋友的,还有莫寻鹤发来的一条。
像害怕看到他发来的消息般,江月停快速掠过往下翻到文禾群发的祝福消息。
从通讯录找出她的电话,拨通。
文禾很快接起来:“月停姐?除夕快乐呀!”
活泼的声音很有感染力,江月停在这边笑了下,也回道:“除夕快乐。”
“噫,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啦?是不是老板太忙没来得及陪你呀?我这就谴责他,强烈谴责!”
江月停忽地扣住碎花棉被,轻声问:“小禾,我有件事想要问你……月初的时候,你们店里突然很忙是因为什么?”
文禾翘起的脚一下就放下来,连呼吸都放缓了,缓慢开口:“……姐,你说什么呢,年底这段时间本来t就有很多人呀,店里的生意就靠这段时间呢。”
喉间仿佛被扼住般难受,她揉搓着不太舒服的布料,说:“……我知道了,小禾,是我爸他来找莫寻鹤了吧。”
文禾急起来,“月停姐,这没有的事!”
文禾在那头说了许多,江月停想要挂断,却失力般没有动作,而是听完了这些,莫寻鹤刻意教给文禾,也许也教给了张景一的话。
文禾说得口干舌燥,对面除了清浅的呼吸,她没有听到别的任何动静,“姐,你还在听吗?,要不我喊老板……”
“不,不用,我就是随便问问,原来是我弄错了。”江月停握着听筒说。
“没事没事,说清楚就好啦姐。”
挂断电话后,江月停扬起脸,用力眨了下眼,仍抵不住不断往外涌的憋闷与难受。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瞒着她做这些。
她以为,他们的感情是亲近的,是甜蜜的,即便偶有争执与不虞,也不过是情人间必不可免的小摩擦罢了。
可江明颐那份脱口而出的“孝敬”,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用尽心力的遮掩,直接唾弃成示于人前的炫耀资本。
为什么要将她好难好难才拥有的爱贬低成这样。
江月停抚着心口,那里跳动未停,可她却分明感到到一阵一阵的窒息,她好像总是会弄糟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