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顾之忧
按照行程安排来看, 他们中午到海城之后要先去酒店放行李,稍作休整。
这一次来飞春小学的除去江沅几所小学外还有周边几座城市的老师一块过来,江月停和池和景在人群之中并不打眼。
带他们进去的负责人是位气质雍容的女性, 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尽管鬓角生白, 所展露出来的谈吐却极让人舒服。
简单参观他们特有的活动室丶板报这些。
因为是周末,小学里面没有学生, 除了沙沙作响的梧桐树, 校园处处都很安静。
先去的是会议室,一同听了场欢迎仪式, 每所学校带队的人相互介绍下,大家认个脸熟就好。
一直到下午四点,一群人再转移到专门用于进修示范演讲的会议室,由飞春小学的老师上去先行示范说课。
语数英以及美术, 音乐等等都有,说课时间都把握在十分钟左右,为了她们看得更清楚些,电子屏放得极大,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眼下。
江月停时而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收获, 结束一场后会凑过去和池和景咬耳朵。
“他们给我的感受就是那种, 经验老道,教了很多年的样子。”池和景低声说。
她默默点头,仅仅是对着她们这群成年人都讲得引人入胜,何况年纪小的小学生。
不能仅仅说他们的设备先进, 还得看这些老师直观的教学效果。
头两天的任务就是熟悉环境, 大致了解飞春小学的学情等等。
订的酒店离这里有二十分钟的车程,结束之后江月停和同事们在酒店t附近寻了家家常菜的饭店解决晚饭。
昨晚睡得很晚, 再加上坐了一早上的高铁,以及接连两天的观课工作,江月停现在只觉得头重脚轻,要是能有一张床,她能直接躺上去。
陈舒坐在江月停旁边,感慨道,“难怪主任老是嫌弃咱们迟到早退的,这对比太强了,回去后我都不好意思面对主任了。”
“其实也还好啦,说课这种东西都得提前准备,见真章得等周一周二,看学生状态如何才行。”何霜白安慰大家。
说的也是,毕竟这件事情早就提出来了,能准备的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得差不多。
于是江月停几人不再纠结这些,总归她们是来学习的,好的坏的,得用眼睛认真看,想想哪些值学习。
第二天则因为时间充裕,她们把精力更多的花在了对己方在教学中所出现的问题的探讨交流上。
更多可感悟的细节,这样的机会难得,大家不讲资历,不看年龄,只要有所想有所悟均可发表自己的看法与见解。
借着去洗手间的空当,江月停打开手机,翻了翻这两天莫寻鹤发来的消息。
昨天是太累了,一回到酒店她只来得及回一句“晚安”就彻底睡了过去,所以这会儿才看见莫寻鹤在后面还发来了几条消息。
有两张照片。
[m:小猫喝水jpg.]
[不知道为什么,它今天一整天都在找水喝,你有什么头绪吗?月停。]
江月停微赧,不会是那天晚上她喂的那小半部分的猫条造成的吧。
距离莫寻鹤发的这两条消息到现在,已经快半天了,
她打字过去:[你现在在做什么?]避口不谈是自己做的,嗯,虽然看样子他知道。
但台阶,总归是要自己找的。
等了会儿,对面应该是在忙,江月停不好一个人在外面多待,关了静音重新进去听课。
江沅下午四点。
裤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莫寻鹤搭在膝前的手指动了下,却没立即打开来看。
不大宽敞的沙发上,他敞开腿,神情平和,而旁边已经枯坐了半刻钟的江明颐显得格外拘谨。
振动的轻响似乎是打破僵局的信号,江明颐喉间来回滚动的拒绝终于吞吐出来。
扫过桌面上那一份白纸黑字的协议,他沉下心,说:“她是我养大的,就算你是她对象,也断没有让父女断绝关系的道理。”
房间里不止他们两人,在莫寻鹤下午登门来此的时候,江明颐便有所感似的让简仪带着江澈进卧室去了。
并未压低的声音很轻易就传了进去,简仪让儿子好好待着写作业后,自己出来,默不作声地去烧了热水过来。
她开了口:“莫先生,我们一直都很感激你对月停的照顾,但今天这件事,你有跟她商量过吗?”
温和的言辞中透着不满,像是长辈教训小孩般带着说教意味。
莫寻鹤双腿微微交叠,闻言也不急,而是伸手将那份文件翻开到最后一页,从容不迫道:“还希望你们能看完这份协议,里面的条件对你们来说有利无弊。”
简仪坐在江明颐身旁,两人对视一眼,江明颐面色沉沉的翻到最后一页。
吃惊于协议中开出的条件,一时都没有说话。
见状,莫寻鹤短暂停顿,似讥似讽继续道:“里面写得很清楚,并不是要您和月停断绝关系,只要您们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至于江澈的就学问题,以及今后的房子搬迁问题都能得到解决,并且无偿给予你们足够今后二十年生活无忧的金额。”
“我只有两个条件,一,签字,以法律形式保证你们无故不得打扰她;二,迁出她的户口。”
半掩的窗帘遮住外头的日光,莫寻鹤双目微垂,嗓音疏淡而冷静。
说是协商,实际江明颐没有半点可谈的馀地。
条款简单清晰,利益的的确确是倾向他们这边,只是不联系,又不是真的断绝关系。
说不上来的,江明颐好歹是松了口气,心底还生出就算这个人厌倦了江月停,他们分手后,那这些东西还是自己的,江月停也有义务赡养他的想法。
江明颐面上神情几经变换,莫寻鹤看得分明,什么也没说,但心底隐隐作疼。
是为她,自己也懊悔。
是他那段时间太想当然了,只顾着头脑一热筹划着拉她去登记,却忘了他最应该做的应该是解决她的后顾之忧。
这样的家庭从头到尾都只会让江月停过得不安难过,想逃离这样的家庭,却又总是心软。
谈判取胜的技巧便是如此,给予他们希望拥有的,再剜走他们并不在意的。
他们不在意的,他最在意。
莫寻鹤的话一说完,客厅里便陷入了安静,擡眼望过去,只见那份协议的边角已然捏皱。
简仪拉了拉江明颐的袖子,低声说:“这像什么样子,传出去说我们卖孩子嘛不是?”
远比江明颐要拎得清,莫寻鹤不急不缓的开口,“不签也可以,只是这学期过后,江澈还能不能继续上学……”
不用再接着说下去,江明颐狠狠拧了下眉,一掌将文件拍到桌上。
年岁久远的茶几发出不堪重负的扭曲声响,像是将过往彻底与江月停斩断。
只听江明颐说:“好,我们签。”
一式两份的协议,签字即生效。
莫寻鹤带着江明颐找出来的户口本,欣然坐上车回老宅。
开车的是叶叔,门关后啓程离开这里,他从后视镜看了眼从上车就噙着抹笑的莫寻鹤。
心底直叹气,发愁的说:“您这样一声不吭地把所有东西都办好了,万一江小姐不领情怎么办?”
不怨他杞人忧天,他活了快六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不乏江小姐这样家庭出身的姑娘。
虽然嘴上说着要独立自强,但最后父亲母亲泪汪汪的一开口,指不定少爷到时候两头难做。
莫寻鹤飞快翻过前面几页,指尖停留在印有江月停名字的那一页。
再寻常不过的身份信息他也看得津津有味,听叶叔这么说也没担心,顺口回道:“谈不上领不领情,她能开心就好。”
说完,自己先略微发酸的挑了下眉,干脆低头研究这一页薄薄的纸。
[姓名:江月停;性别:女]默读过去,没问题。
[身高:143]乍一看到这,莫寻鹤眼底泄出几分笑意,这什么时候上的户?
他翻到最前面盖章那一页,算了下时间,得是小学三年级的时间段。
神色变得不虞起来,不耐地往后翻,是江澈那一页,崭新。
他没记错的话,江澈上户口时是在月停念大学期间,江明颐都不知道替她更新下信息么?
……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微小的吱呀声,莫寻鹤屈指轻敲座椅,目光掠过旁边那一栏。
[血型:o型]。
难怪招蚊子咬,一不开心还总是冤枉他招来的。
嗯,他记得o型血容易惹蚊子,转而又想到这样的血型不好输血,会融血。
思及此,莫寻鹤慢慢坐直了身子,他拿出遗忘许久的手机。
刚好江月停发来信息,说她结束了。
堪堪下午六点的样子,比以往要早,莫寻鹤回复过去:[今天回老宅。]
后天她就能回来了。
天色渐暗,叶叔跟在他身后一块进了主屋。
知道他们今晚回来,叶汶朝阿姨招手,示意可以开饭了。
饭桌上,莫寻鹤直言:“后天我要去接她。”
叶汶吃饭的动作微顿,将调羹放回去汤盅里,磕出闷沉响声,“你爸妈马上要回来了。”
莫寻鹤点头,“嗯,这并不妨碍我要带她领证的想法。”
“你爸不会答应的。”
“这是我的事。”莫寻鹤平静回道。
空气也陷入停滞,过往闭口不谈的事被端来桌面,一时之间谁都没有继续开口。
良久,莫寻鹤说:“奶奶,这是我的事。”
是强调,也是平和的讲述一个事实。
是他要娶江月停,是他要扫清她的后顾之忧,至于旁人,他在意的是江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