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碎不安
入目是雪白干净的天花板, 江月停阖了阖眼,将被褥踢开一些,侧身枕着枕头看向墙壁。
她和莫寻鹤房间都装有淡黄墙布, 所以长久盯着眼睛也不会觉得疲累。
窝在床上的姿势保持太久,江月停将手盖在眼皮上, 缓慢刮揉着,想要消去些许躁意。
“我希望江小姐能换位思考下。”
“为人父母, 只愿孩子身体康健。”
“他不是非你不可。”
……
莫继远的话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钻, 她想用枕头去抵御却止不住在心里反复咀嚼。
枯坐在长椅上等不到他的一点消息,从一开始看见护士进出门的紧张, 到最后的麻木心态。
眼睛又干又涩,喉咙也干,动动嘴唇,很快又尝到淡淡血腥。
今天是莫寻鹤在icu里住的第三天, 厚着脸皮在外面守了整整两天,是程亦看不下去,说:“快回去歇一晚上吧,就算你想见他,是不是也得让自己有个人样?”
所以她昨夜回来了, 对着浴室里的镜子, 才看清自己那副邋遢模样。
身上穿的是回来那天的纯棉长袖,皱皱巴巴活像被拧来拧去的灰毛巾,凑近一闻,消毒水夹杂着汗液发酵的味道……
难怪程亦看她的眼神很嫌弃, 来回挤了好多沐浴露才算让自己过去心理那关。
又出神的想, 幸好莫寻鹤没看见,不然也得嫌弃她。
可能, 也不会。
飘飘然躺到床上前她还记得设闹钟,预计睡几个小时再去医院。
还以为脑子里装着这么多事铁定睡不好,没想到一夜无梦睡到现在。
窗外天未明,江月停打开手机,设好的七点的闹钟还有五分钟才响,朦朦胧胧的微白光线投进来。
从17号回来的那天下午到昨天,她没能进去看一眼莫寻鹤,只知道那位主治医生出来和护士交代换药事项时,提到他醒过来一阵,很快又陷入沉睡。
那一层护士站有几位护士见过她,或许是碍于莫家的威严,一开始面对她的询问并未作回应,后面不知道是因为见她等得可怜还是什么,换完药出来朝她点点头。
她看懂了,起身想要谢谢对方,而对方看上去很急,步履匆匆乘电梯离开了。
再后来就是程亦来了,莫先生和莫太太并不欢迎她在这里,学校那边她让池和景把资料都带过去了,自己找学校请了一礼拜的假。
这个关头其实并不好请假,好在主任通情达理,问过原因后让她调整好自己再想着上班,至于旁的,还有何霜白和陈舒几位老师在,就是得麻烦她们辛苦排练了……
盘旋绕过许多念头,最后都凝成墙壁上圆圆小小的一点,脑袋彻底放了空。
闹钟响起,起床洗漱换衣服。
她打开手机想看看程亦有没有发消息过来,空空如也,没消息也算好消息吧。
可他到底什么时候醒过来啊。
快速眨了下眼,江月停呼出口气,逃避似的往底下翻,好多同事给自己发了消息询问有没有事,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
不可否认的是,换在以前,她绝无可能受到这样的关心。
似有暖流淌过心间,融开这几日的不安,她找到池和景的电话拨过去,对面很快接起来。
风风火火的声音传过来,“月停!你怎么样了?还在医院吗,我待会儿来找你!”
熟悉的语调,江月停莞尔:“没,我昨晚回来了,没在医院。”
池和景:“回来啦?那莫老板现在醒过来了吗?”
没法做到在外面干等,有时候她会发消息告诉莫寻鹤的情况,换了药,护士说生命体征趋于平稳;脑袋上的纱布还没拆,得等药融进去才行……
所以池和景知道莫寻鹤还没有彻底醒过来,江月停:“快了吧,我今天再去看看……”
“欸欸,你现在别去了,我在赶来你家的路上。”池和景连忙拦住她,“我得跟你说个事儿,你等我。”
“啊,电话里不能说吗,我…我想去看看他。”江月停迟疑道。
“不能!我要说的就是跟莫老板有关的。”
电话飞快挂断,江月停还能听见对面隐约拦车的声音。
她握着手机跟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圈,最后从冰箱里拿出盒牛奶,放入微波炉热好后,简单解决完早饭。
还不到七点半,天色渐亮,从阳台朝下俯瞰,浓绿榕树枝繁叶茂,早晨的风打在皮肤上还很冷。
江月停瑟缩了下胳膊,推门去对面看盘盘。
在医院的第二天,她拜托程亦过来喂下猫,也不知道盘盘怎么样了。
密码锁的电子音甫一响起,她就听见爪子挠门的声音,打开门,盘盘噌地一下顺着她的腿想往上扒。
爪子太尖,江月停只穿着单薄休闲裤,能感觉到它的心急,俯下.身抱到自己怀里兜着。
“喵喵——”盘盘扯着嗓子嚎,江月停笑出声,这再想她也不该是这种像要把嗓子要嚎破的架势吧。
盘盘现在的体重在五六斤之间徘徊,抱起来后它就一直抓着江月停胸前的衣服勾着。
眼尖江月停皱眉要训它时,身子灵活一转,借着旁边的柜子往下一跳,肉垫踩在地上往莫寻鹤的房间走,脑袋还往后转看她。
……这是要她跟上?江月停失笑。
莫寻鹤的房间还保持着他离开那天的整洁与干净t,床上的被褥齐整铺开,窗帘拉开一半,露出落地窗外的露天阳台。
江月停按在门把手上,飘转的思绪忽然被一声响动拉回。
凝神望过去,是盘盘跳到了桌上,碰掉类似于牛皮笔记本的东西才发出的声音。
“啧,等他回来教训你吧。”江月停一掌拍到它头上,复又低头捡起来掉落两个笔记本。
方才站得远,她只看见笔记本的正面扣在地板上,直到此刻她翻过来一看。
这……不是户口本吗?
就这么放在外面?江月停咕哝着,“怎么这么粗心大意,也不怕盘盘咬坏了。”
盘盘适时喵了声。
可是怎么会有两本?
江月停微微皱眉,拇指卡在中间往上一顶,扉页写着叶汶的名字。
这是,莫寻鹤的户口本。
她又把目光放在另一本上,那这是谁的?
“喵喵——”盘盘冲着门外的人叫。
江月停闻声回头,是池和景进来了。
她依在门边,脑袋歪了歪,“做什么呢,门都不关,不怕进坏人了啊?”
池和景朝她努努嘴,“出来跟你说个事。”
“哦。”江月停应声,手上还拿着那两个户口本。
去了沙发上坐着,池和景将挎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又顺手捞过盘盘放到怀里。
还记得她是熟人,盘盘虚虚挣扎了下,盘起腿蹲在池和景腿上。
池和景从江月停手上挪开视线,清嗓说道:“嗯,我给你说这事,你听了别激动哈。”
“你说看看,是关于他的什么事儿?”江月停抚上额角,应道。
“莫老板前几天去了你爸家,他好像……想要等你回来求婚。”
猝不及防被“求婚”两字砸了个晕头转向,江月停一时反应不过来,“……求婚?!”
“是的没错。”池和景点头。
江月停张了张嘴,须臾后,找回自己声音,“可是,他没告诉过我啊。”
“对啊,既然是求婚他怎么可能告诉你。”池和景说,“你知道我妈她平时就爱跳广场舞,认识的小姐妹很多。”
池和景告诉江月停,她昨晚从池母那里听来的消息,“这一群小姐妹里面就包括你爸爸的二嫂,也就是你的二伯母。我妈是知道你爸不是个东西的,所以那天她跳广场舞的时候,听这位二伯母在说她儿子沾了你爸的光,进去当了个小主管。”
“我妈一听这不对劲啊,那江明颐哪来的这么大脸还能塞人走后门,我妈就和朋友去套话。”
江月停脑袋懵懵的,这会儿听池和景这么说,像有所糟糕预料般,问道:“然后呢?她怎么说的。”
“你二伯母说……是莫老板给了江明颐他们家一笔可观财富,然后换取你的户口。”
倏地低头,江月停意识到什么,径直翻开那一本合上的户口本。
扉页赫然印着江明颐的名字。
神情凝滞,江月停喃喃问:“他为什么要……拿户口本走?”
池和景似是觉得不忍,过去拉住江月停掐自己的手,沉声:“月停,莫老板还没醒来,可他一家人都在拦着你不允许你见他,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你爱他,却又一直患得患失,你总把不开心藏着,有时候连我都看不出来你到底是真开心,还是为了让我们开心而开心。”
池和景一根根掰开她的蜷紧的手指,拿走户口本,“啪”地落在茶几上。
“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说莫老板并非你以为的迟早会离开,你看,他一个人安排好了这么多事,就只是希望你回来时能无忧无虑的跟他在一起。”
“你试着相信他,好吗?”
……
房间陷入长久宁静,盘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另一头过来蹭她的裤脚。
柔软猫毛划过脚踝,痒酥酥的。
蒙上水雾的睫羽眨动,江月停缓缓看向茶几上暗红户口本,心口似浸润过酸柠般冒着涩意。
池和景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回荡,有时是莫继远威严目光,有时又是叶汶让她不准再叫她奶奶,还有程亦不赞同的语气。
可她要怎么办才好。
盘盘窝进她怀里,涩然眼眶触及到温热体温,她再也受不住的用力阖眼。
连日来撑出的坚强彻底被他换来的户口本揉碎。
薄薄几页纸却像剜进她灵魂深处,切割开她的动容,以及一直存在的,她以为不被知晓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