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地非山
48. 你的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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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引直起腰背，冷光照在他脸上，鼻尖和眼窝留下阴影。
常年黑沉的眼睛也暴露在强光之下，跟掺了墨的水晶似的。
“怎么不说话？”于凡声音很轻，大概是专业原因，她吐字总是很清晰，有腔有调，很悦耳。
江引抿唇，“抱歉，有点急事，手机忘家里了，没看到你的来电。”
于凡没开屋里的灯，窗帘没拉，屋内仅有的光亮就是从窗玻璃透进来的。
“介意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是于凡第一次主动询问江引他自己的事，不过此时此刻两个人都不曾去想。
江引面容疲倦，一身黑衣似要与这夜融在一起，他说：“于凡，我有一个老师，叫李宣仁。大学期间就对我照顾有加，后来直博就更是倾尽全力栽培我，他没有孩子，满心满眼都是病人和研究课题，是个严肃可敬的人。”
“但他生病了，我竟然没看出来。”江引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很严重，胃部肿瘤发生转移，肺部，肝脏都受影响，医生建议靶向治疗。一期治疗还算顺利，二期脱靶了，今天凌晨一点多老师晕倒在病床，经过抢救，现在在重症监护室留观。”
“第一次出事的时候，我很慌，我太害怕失去亲近的人了。”江引停顿一瞬，接着说：“于凡，我当时真的、真的很怕。”
“今天看到老师身上插满管子，人事不省躺在监护室里，我却难过不起来。”
他回忆着当时的感受，心脏都被麻痹了，那颗跳动的心明明还在收缩扩张，但他就是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他们都在哭，我却连一滴泪都掉不出来。”江引平静地说着，“太糟糕了。”
于凡的心收紧，闷闷的，似有无形的大手肆意用力揉捏：“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江引想，他可能有点不幸，想留的都留不住。
于凡很认真地说：“江引，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不要把任何事任何错赖到自己身上，一切都会好的。”
“我会的。”江引嘴角轻轻勾了下，但并不好看，反而生硬晦涩。
“一切都会好的。”江引不知道说给谁听，但大概是说给自己听的。
姜敏的电话插进来，江引和于凡说了一声，然后转身上楼。
刚进病房就听见护工哭得话语不清，拽着姜敏的袖子解释，谁都没心情听她说，最后陈皓直接给她结了工资。
姜敏因为家里临时有事先走了，后通知了陈皓顶上，但陈皓赶来的时候就听护士说查房时发现李宣仁晕倒在病房，护工根本不见人影。
他们也不是没给护工解释的机会，但她就是一直哭，还说自己知道错了，下次一定守在病人身边寸步不离。
姜敏脸上也满是泪痕，她自责极了：“不找护工了，今后我就待在病房哪也不去，寸步不离跟着老师。”
张淼杰冷静得多，说：“不是你的错，护工还是得找一个，但不能只有护工，之后咱们几个人轮流值守，等面对面交班了才能走。”
陈皓点头：“没问题。”
江引自是没有异议，他们四个又去医生办公室问了一圈。
现在李宣仁还没脱离危险期，还要观察几天才行，听着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他们四个才又回了病房。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等李宣仁醒过来，等他度过危险期。
窦骁后来还是来了一趟医院，收拾了点江引和张淼杰的衣物，顺便把江引的手机也带来了。
他最近也忙，和江引、张淼杰聊了几句情况后就走了。
李宣仁是年二十九那天晚上醒过来的，医生检查一圈下来后，隔天就换到了普通病房，江引他们四个也松了口气。
研究所也放假了，江引他们四个白天都在李宣仁病房待着。
李宣仁还病着，说着说着话就犯困，一天下来睡的时间越来越多。
年三十那天，姜敏、陈皓都开车回家了，他们不是京北本地人，张淼杰倒是本地人，但他过年期间也不能只在医院，还是得回家走亲戚。
病房里就剩下江引和李宣仁两个，江诗晴还在国外回不来，李宣仁也没别的亲人在世，三十那天只有医院领导以及研究所的同事来看他。
热热闹闹一上午，江引看着李宣仁气色不错嘴角也带着笑。
中午一过，病房就静下来，江引坐在李宣仁床边的椅子上，给他剥橘子吃。
“许教授那里怎么样？”
江引摘干净白色的橘络，递给他说：“挺好，实验室已经批下来了，项目经费也到位了，前期准备都差不多了。”
李宣仁唇色透白，精神不错：“许教授人不错，比我风趣幽默得多。”
“老师，你也没有多古板正经。”
“你啊……小引，别怪老师瞒着你。”李宣仁手掌粗糙，握住江引的手是那样轻。
江引指尖有些泛黄，是刚才剥橘子皮时沾上的汁水。
“老师，你并未做错什么，我永远是您的学生。”
李宣仁欣慰一笑：“一晃也快十年了，想当初我刚见到你时就在想这个学生怎么独来独往，这么冷漠，在实验室对谁都不热络，但却总能高效精准的完成我交代好的工作，是个能静得下心来做研究的好苗子。”
李宣仁目光上移，洁白的天花板挂着最普通不过的灯：“后来越跟你接触越觉得你这个孩子是外冷内热，你太孤独了。江引，人是需要进行群居生活的，当初张淼杰出现在你身边我是高兴的，觉得你身上的刺收敛了许多。”
“你跟谁相处都要保持距离，边界感太强，我觉得好也不好，所以我当时在想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放下戒备心，轻轻松松一点，你不会，我一点点教你。”时间很久远了，李宣仁回忆起来却并不费劲，“我教你如何与人处事，我教你学识道理。一点点看着你从当初单薄孤傲的少年成为如今成熟稳重的研究员，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江引，老师以你为傲，永远不要多想。”
“老师不是你的负担，也不想成为困住你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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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做什么，老师都支持。”
江引看着李宣仁，李宣仁也看着他。
江引万分诚挚说：“谢谢您。”
之后两人刻意跳过这话，所站的角度不同，所处的身份不同，出发点不一样，便揪不出个对错来。
两个人就像是亲切的祖孙一样，很愉快的聊了一下午，后来医生查房护士量完体温，李宣仁才面色疲倦。
张淼杰带着晚饭赶过来时，李宣仁已经睡下了，外面隐隐有炮声。
两人关上里间房门，坐在外间的小沙发上。
他带的饺子，江引打开饭盒还愣了下，吃下第一口饺子时才终于有了大年三十的实感。
“你姑姑还不回来？”
江引没有胃口，吃了两个放下，“回不来，事情比较棘手。”
他向来不会过问江诗晴公司具体的事情，只要知道不会造成难以挽救的结果就好，况且他们涉略的领域不同，江引并不能提供有效的帮助。
江引看了下手机，快八点了，他盖上饭盒盖子说：“你照看一会儿，我回一趟家。”
“给公主喂饭？”
“嗯，上次想先把公主寄养在宠物医院一段时间，结果刚到那里公主就发飙了，把人家手给抓伤了，我便又将它带回家了。客厅安了监控，我隔半个小时就会看看它的情况。”
张淼杰撑着腿，“老猫了，确实得精心看着点。”
江引笑了下，“公主听见又凶你。”
张淼杰哼了一声，“叫什么公主啊，叫凶兽才对！”
“江引，于凡就是你等了那么多年的人吧。”张淼杰不清楚于凡和江引高中的事，他只知道江引心里有人，但他不能确定到底是谁。
上次在‘灰白地’时，江引向窦骁和他坦言现在与于凡是邻居时，他就有所猜测，直到上次在江引门口撞到他们一块从电梯出来，就更加确信了心里的想法。
“嗯。”
张淼杰递给他一听可乐，江引接过时想到第一次与于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候她递过来一个空的易拉罐，他当时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并不像过多理会。
张淼杰没再说什么，只道：“兄弟祝你幸福。”
江引笑着，不跟他贫嘴了，起身拿着车钥匙就走了。
两天前才下过雪，街道边还有未完全融化的积雪，夜色浓重，天空有飘着细细密密的碎雪，街上行人不多，各色的灯牌和路灯照亮这繁华的城市。
江引回到天盛景苑时也才八点半，于凡的房子是暗的，她并不在家。
推开门，还没来得及打开灯，就听见公主踩到什么东西发出窸窣一声，随后跑到他的脚边。
江引抱起猫，开了灯，才关门走进去。
家里一直开着地暖，并不冷，江引顾不上换衣服，先把猫粮找出来给公主喂上。
公主舔舐着肉罐头，江引蹲在它旁边：“最近有点忙，多担待一点。”
公主叫了一声，算是答应。
“真乖。”
常年黑沉的眼睛也暴露在强光之下，跟掺了墨的水晶似的。
“怎么不说话？”于凡声音很轻，大概是专业原因，她吐字总是很清晰，有腔有调，很悦耳。
江引抿唇，“抱歉，有点急事，手机忘家里了，没看到你的来电。”
于凡没开屋里的灯，窗帘没拉，屋内仅有的光亮就是从窗玻璃透进来的。
“介意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是于凡第一次主动询问江引他自己的事，不过此时此刻两个人都不曾去想。
江引面容疲倦，一身黑衣似要与这夜融在一起，他说：“于凡，我有一个老师，叫李宣仁。大学期间就对我照顾有加，后来直博就更是倾尽全力栽培我，他没有孩子，满心满眼都是病人和研究课题，是个严肃可敬的人。”
“但他生病了，我竟然没看出来。”江引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很严重，胃部肿瘤发生转移，肺部，肝脏都受影响，医生建议靶向治疗。一期治疗还算顺利，二期脱靶了，今天凌晨一点多老师晕倒在病床，经过抢救，现在在重症监护室留观。”
“第一次出事的时候，我很慌，我太害怕失去亲近的人了。”江引停顿一瞬，接着说：“于凡，我当时真的、真的很怕。”
“今天看到老师身上插满管子，人事不省躺在监护室里，我却难过不起来。”
他回忆着当时的感受，心脏都被麻痹了，那颗跳动的心明明还在收缩扩张，但他就是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他们都在哭，我却连一滴泪都掉不出来。”江引平静地说着，“太糟糕了。”
于凡的心收紧，闷闷的，似有无形的大手肆意用力揉捏：“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江引想，他可能有点不幸，想留的都留不住。
于凡很认真地说：“江引，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不要把任何事任何错赖到自己身上，一切都会好的。”
“我会的。”江引嘴角轻轻勾了下，但并不好看，反而生硬晦涩。
“一切都会好的。”江引不知道说给谁听，但大概是说给自己听的。
姜敏的电话插进来，江引和于凡说了一声，然后转身上楼。
刚进病房就听见护工哭得话语不清，拽着姜敏的袖子解释，谁都没心情听她说，最后陈皓直接给她结了工资。
姜敏因为家里临时有事先走了，后通知了陈皓顶上，但陈皓赶来的时候就听护士说查房时发现李宣仁晕倒在病房，护工根本不见人影。
他们也不是没给护工解释的机会，但她就是一直哭，还说自己知道错了，下次一定守在病人身边寸步不离。
姜敏脸上也满是泪痕，她自责极了：“不找护工了，今后我就待在病房哪也不去，寸步不离跟着老师。”
张淼杰冷静得多，说：“不是你的错，护工还是得找一个，但不能只有护工，之后咱们几个人轮流值守，等面对面交班了才能走。”
陈皓点头：“没问题。”
江引自是没有异议，他们四个又去医生办公室问了一圈。
现在李宣仁还没脱离危险期，还要观察几天才行，听着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他们四个才又回了病房。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等李宣仁醒过来，等他度过危险期。
窦骁后来还是来了一趟医院，收拾了点江引和张淼杰的衣物，顺便把江引的手机也带来了。
他最近也忙，和江引、张淼杰聊了几句情况后就走了。
李宣仁是年二十九那天晚上醒过来的，医生检查一圈下来后，隔天就换到了普通病房，江引他们四个也松了口气。
研究所也放假了，江引他们四个白天都在李宣仁病房待着。
李宣仁还病着，说着说着话就犯困，一天下来睡的时间越来越多。
年三十那天，姜敏、陈皓都开车回家了，他们不是京北本地人，张淼杰倒是本地人，但他过年期间也不能只在医院，还是得回家走亲戚。
病房里就剩下江引和李宣仁两个，江诗晴还在国外回不来，李宣仁也没别的亲人在世，三十那天只有医院领导以及研究所的同事来看他。
热热闹闹一上午，江引看着李宣仁气色不错嘴角也带着笑。
中午一过，病房就静下来，江引坐在李宣仁床边的椅子上，给他剥橘子吃。
“许教授那里怎么样？”
江引摘干净白色的橘络，递给他说：“挺好，实验室已经批下来了，项目经费也到位了，前期准备都差不多了。”
李宣仁唇色透白，精神不错：“许教授人不错，比我风趣幽默得多。”
“老师，你也没有多古板正经。”
“你啊……小引，别怪老师瞒着你。”李宣仁手掌粗糙，握住江引的手是那样轻。
江引指尖有些泛黄，是刚才剥橘子皮时沾上的汁水。
“老师，你并未做错什么，我永远是您的学生。”
李宣仁欣慰一笑：“一晃也快十年了，想当初我刚见到你时就在想这个学生怎么独来独往，这么冷漠，在实验室对谁都不热络，但却总能高效精准的完成我交代好的工作，是个能静得下心来做研究的好苗子。”
李宣仁目光上移，洁白的天花板挂着最普通不过的灯：“后来越跟你接触越觉得你这个孩子是外冷内热，你太孤独了。江引，人是需要进行群居生活的，当初张淼杰出现在你身边我是高兴的，觉得你身上的刺收敛了许多。”
“你跟谁相处都要保持距离，边界感太强，我觉得好也不好，所以我当时在想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放下戒备心，轻轻松松一点，你不会，我一点点教你。”时间很久远了，李宣仁回忆起来却并不费劲，“我教你如何与人处事，我教你学识道理。一点点看着你从当初单薄孤傲的少年成为如今成熟稳重的研究员，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江引，老师以你为傲，永远不要多想。”
“老师不是你的负担，也不想成为困住你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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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人刻意跳过这话，所站的角度不同，所处的身份不同，出发点不一样，便揪不出个对错来。
两个人就像是亲切的祖孙一样，很愉快的聊了一下午，后来医生查房护士量完体温，李宣仁才面色疲倦。
张淼杰带着晚饭赶过来时，李宣仁已经睡下了，外面隐隐有炮声。
两人关上里间房门，坐在外间的小沙发上。
他带的饺子，江引打开饭盒还愣了下，吃下第一口饺子时才终于有了大年三十的实感。
“你姑姑还不回来？”
江引没有胃口，吃了两个放下，“回不来，事情比较棘手。”
他向来不会过问江诗晴公司具体的事情，只要知道不会造成难以挽救的结果就好，况且他们涉略的领域不同，江引并不能提供有效的帮助。
江引看了下手机，快八点了，他盖上饭盒盖子说：“你照看一会儿，我回一趟家。”
“给公主喂饭？”
“嗯，上次想先把公主寄养在宠物医院一段时间，结果刚到那里公主就发飙了，把人家手给抓伤了，我便又将它带回家了。客厅安了监控，我隔半个小时就会看看它的情况。”
张淼杰撑着腿，“老猫了，确实得精心看着点。”
江引笑了下，“公主听见又凶你。”
张淼杰哼了一声，“叫什么公主啊，叫凶兽才对！”
“江引，于凡就是你等了那么多年的人吧。”张淼杰不清楚于凡和江引高中的事，他只知道江引心里有人，但他不能确定到底是谁。
上次在‘灰白地’时，江引向窦骁和他坦言现在与于凡是邻居时，他就有所猜测，直到上次在江引门口撞到他们一块从电梯出来，就更加确信了心里的想法。
“嗯。”
张淼杰递给他一听可乐，江引接过时想到第一次与于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候她递过来一个空的易拉罐，他当时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并不像过多理会。
张淼杰没再说什么，只道：“兄弟祝你幸福。”
江引笑着，不跟他贫嘴了，起身拿着车钥匙就走了。
两天前才下过雪，街道边还有未完全融化的积雪，夜色浓重，天空有飘着细细密密的碎雪，街上行人不多，各色的灯牌和路灯照亮这繁华的城市。
江引回到天盛景苑时也才八点半，于凡的房子是暗的，她并不在家。
推开门，还没来得及打开灯，就听见公主踩到什么东西发出窸窣一声，随后跑到他的脚边。
江引抱起猫，开了灯，才关门走进去。
家里一直开着地暖，并不冷，江引顾不上换衣服，先把猫粮找出来给公主喂上。
公主舔舐着肉罐头，江引蹲在它旁边：“最近有点忙，多担待一点。”
公主叫了一声，算是答应。
“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