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雕鹏的系统25

瑶池宫深处的地牢,血腥与怒火仍在翻腾。可当夕转身回望时,却发现——那位曾以冷酷与果决着称的女帝,竟已悄然离开。

夕愣住了,一时竟摸不清女帝的意图。

按理说,女帝素来最重谋划和控制,如今秦清几乎将血神教的高层打成了废人,不仅可能失去后续情报线索,甚至还可能引发高阶修士势力之间的暗涌对抗。以女帝那种对帝国权势极致把控的性格,不可能坐视不理。

可女帝偏偏没有阻止。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而夕不知道的是——此刻离开的瑶池女帝,步伐其实并不快。她一边走,一边用袖中玉简划出一道道无形的天纹,将一个个尘封的密钥重新调出,眼中光芒渐冷。

她早已掌握了血神教背后的所有蛛丝马迹,只差临门一脚——一个理由。

这理由,她本该早就找到了。可是她迟疑了。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那人。

那人,是她曾深信不疑的“旧部”,亦是她最不愿亲手清算的人。他是她在帝国草创时最早招募的一员,是无数战功簿上的柱石。

女帝一度犹豫,一度希望他还能悬崖勒马。

再后来,是女帝的婚礼。是秦清将半个世界装进储物戒送到她手中。那一刻,瑶池女帝决定再延迟几日,不为对方开脱,而是给自己留一丝喘息。

可如今她亲眼看见了秦清失控的模样。

秦清不再是那个下界的皇帝,不再是那个策马横空、目光如炬的战帅,而是一个执着到疯魔的大哥哥,为了找一个早就被世人遗忘的女孩,亲自踏入地牢,一根根灵鞭抽问、一句句咆哮,只为得到一丝她的消息。

秦清没忘土豆,女帝也不能再拖。

瑶池女帝的步伐愈发坚定,身后风起云涌,灵压暗涌。

她仰头望向星空,遥遥锁定一颗闪耀着微蓝光辉的边关行星——函谷星。

那是太阳系边陲的第十大行星,是帝国的重镇边关,亦是“张王爷”驻守之地。

瑶池女帝袖中轻挥,拈出一枚龙纹金玉,灵力灌入,勾勒成一道帝国召令。玉令破空飞出,沿着星轨穿越天穹,宛若流星般朝着遥远的函谷星飞去。

玉旨上,刻着只有帝国至高指令才配使用的八字:

“即刻启程,咸阳见驾。”

只写了一句,短短一句,却字字沉重。

这不是请。这是诏令。女帝的眼神落回手中金钗,指腹缓缓摩挲。

她已不再想再等待,也不愿再让秦清孤身去探黑暗的尽头。是时候清算了。

这天早朝,与往日不同。

没有在瑶池宫的金銮大殿,也没有在帝心殿中讨论政务,瑶池女帝亲自下旨,将今日朝会迁往咸阳星南端停机坪。彼时天未大亮,百官便已列阵于晨雾中,朝服齐整,寒风拂动衣袍,层层如浪。

秦清与女帝并肩而立,站在最前方,背后则是百余位文武大臣,按照品阶整齐站列。远处的广袤星域下,是一块巨大的仙舟停泊平台,其规模广阔到足以容纳十万修士舰队同时起降,周围则分布着数十座灵能塔、高阶观测法阵与数不清的悬浮灵核。

这里,是整个大秦帝国的军权中枢之一,也是帝国的“心脏前哨”。

瑶池女帝今日并未穿龙袍,而是换上了带有帝国徽纹的金边战衣,身披白金战袍,头戴玄凰冠,气质冷厉得如同一柄彻底出鞘的帝剑,立在风中,巍然不可逼视。

秦清今日也着黑金礼服,配以帝星腰印,虽非全装,但气势沉稳。昨日夜中女帝便已向他坦陈,血神教多年在帝国活动,其幕后之人已有定论。

——正是如今驻守太阳系边疆要地“函谷星”的张王爷。

“这个人,是我亲手提拔的。”那夜女帝对秦清说时,神情中并无愧意,只有平静,“他镇守边疆多年,战功赫赫,兵符在手。但他的妻弟,侄儿,以及亲族数人,皆与血神教关系密切。根据缄默司送来的最新证据,函谷星本地的失踪人口、灵童采买、祭坛传送阵,都有张家军内应。”

“我不知道他本人是否参与,但他坐镇函谷星三十年,这些事不可能全然不知。”

秦清那时沉默不语,半晌才道:“你要动他了。”

“不是动,”瑶池女帝平静地说,“是清算。”

“我已在咸阳星周围布下三千六百座反灵阵,八万具飞舟悬停天际,张家若敢反抗,当场镇杀。”

秦清听得心惊,却也只能沉声应下。他心知女帝之狠绝果断,一旦动手,便是雷霆覆顶,不留后路。今日这朝会,虽名为迎接,实则是帝国最高权力下的一场——猎杀。

此刻,曦光初照,东方的星空忽然撕裂。

远空一道星痕划破天幕,一艘长达十里、缀满张氏军徽的黑金仙舟自虚空中缓缓降临,苍穹轰鸣,光影如瀑布般自舰尾坠落,照亮了整个停机坪的地面。

仙舟并未带来预想中的大军,甚至连护卫编制都出奇简约,仅有不足两千名亲随随行,显然是“奉诏而来”,并未察觉杀机将至。

战舰底舱缓缓开启,一道身着紫袍、面容威严的中年修士率先从舰中踏下。

他身后跟着数十名张氏家族的核心成员,或为妻子,或为弟子,或为长辈、子侄,个个衣冠楚楚,面带恭敬。人群前列的张王爷神情冷峻,隐有疑虑,却仍强行做出镇定之态。

他看到女帝与百官亲迎,微有讶异,但仍拱手躬身:“微臣张寒,携全家,恭迎圣驾。”

张寒声音落地,四周百官无人回应,唯有风声穿梭,压得人心头发紧。

张寒抬头,眼中本还残留着旅途的风尘与疑惑,却在望见瑶池女帝那毫无波澜的面容时,心头顿时泛起一丝不安。今日的女帝,并未穿着代表帝国至高威仪的金龙朝袍,而是着一袭素白金边战衣,端立在朝列之上,风过衣角,却无丝毫飘动。

她就那样静静看着前方,仿佛没有焦点,仿佛她凝视的不是张寒,而是比他更远更深的一层深渊。

张寒心中微凛,正欲开口,却忽听一声清脆童音:

“姐姐——你好漂亮啊!”

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从人群中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像水晶珠子般灵动,扎着双髻,一身宫装却东歪西斜,显然不太安分。

孩子直直扑向了瑶池女帝,小手伸着,就去抓她腰间的衣角。

“姐姐,给糖糖嘛~”

这一幕,让全场百官皆倒吸一口凉气。气氛肃静至极,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那孩子,那只伸出去的小手,此刻仿佛伸向了风暴的中心。

大不敬。

有人心中已经断定,女帝素来最重威仪礼法,此刻被一介幼童直呼“姐姐”,又抓衣讨糖——若不惩戒,帝国纲常如何维系?

张寒脸色骤变,刚要上前阻拦,已来不及。

可瑶池女帝却低头看了小女孩一眼。

那一眼,并无怒气,反而眼角轻轻一动,唇角竟带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温柔。

她伸出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玲珑果糖,剥开外层香纸,弯腰蹲下,亲自喂到了小女孩嘴边。

“乖,不要乱跑。”

小女孩接过糖果,笑得更欢了,一下子扑进女帝怀里,小手紧紧环住她脖子,小脑袋贴在她肩头。

张寒之妻红梅这才赶忙跑来,满脸焦急欲跪,低声道:“臣妇教女无方,女帝恕罪!”

瑶池女帝却并未理会众人的目光,只是顺势将那小女孩抱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仿佛不是一位帝国之主,而是一位寻常人家的长姐。

瑶池女帝淡淡道:“小孩子贪玩,无碍。”

这句话,说得极轻极缓,却仿佛重锤击入百官心中。

一时间,整个停机坪陷入古怪的沉寂。

而就在这沉寂之中,一些面色微变的官员悄悄互换了个眼神。

他们都是内廷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与张家关系极深,有人甚至曾暗中为血神教递过风、运过物。今日原本惊惧至极,心中暗道大势不妙,可眼下——女帝非但未发雷霆,反而当众接过张王爷之女于怀,言语温和,动作慈和。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情分仍在,意味着“张王爷”这个身份,终究还是女帝认可的人。哪怕张寒家中有人犯错,瑶池女帝恐怕也不会撕破脸面,更不会当众问罪。毕竟这是她曾亲手提拔的“老部下”,更是……她认的“家人”。

这几位心知肚明的官员互望一眼,眸中悄悄浮现一丝放松的神色。

其中一位甚至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仿佛在说:

“稳了。”

“看来女帝,终归还是下不了这个手。”

可他们没看见的是瑶池女帝轻拍孩子后背的那只手,指尖却微微发颤。

晨光微弱,风掠而过停机坪的旷地,飘起战袍角角。瑶池女帝立于百官之前,依旧怀抱着那位尚不知事的小女孩。她轻轻哄着,抚着孩子细软的发,目光却不曾停在孩子身上,反而缓缓转向人群之中—张寒。

那是一个含着沉默的目光,没有怒意,也无责难,只有一丝隐晦的示意与无言的威压。

张寒心中微震,瞬间会意。他知女帝此刻并非在展示慈和,而是在用这份姿态告诉他:有话要说,且必须在“她开口”前,扫清干扰。

于是他缓缓上前两步,对红梅低声道:“将孩子抱回去,你们先到飞舟上休息。”

红梅本就心中忐忑,闻言立刻接过女儿,轻声向女帝行了一礼,便带着孩子退入张家亲随之中,不再言语。

而就在红梅退下的之后,瑶池女帝轻轻一挥袖,怀中香气顿散,眼神一转,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从“长姐”变作了帝王。她轻启朱唇,道了一句:

“把人带上来。”

两侧御前金甲执卫齐齐应声,前方人群让开,一名身披黑衣、面容枯瘦、灵链锁颈的修士缓缓被押了上来。

百官心头俱震。

此人,正是那位在秦清地牢中招供的血神教高层,曾亲眼目睹多场机密行动。而他的出现,意味着此朝对张家绝非“召见”那么简单。

黑衣人跪倒在场中,浑身颤抖,眼神左右扫视,直到他看到了张家队列中的青年,那张曾在教内密室中反复见过的画像、那张早已铭入脑海的脸孔。

黑衣人的瞳孔骤然收紧,整个人仿佛回到了某个血腥仪式现场,扑通一声叩首,连喊两声:

“世子!世子啊——女帝大人都知道了!”

这一声喊出,像是重锤砸入湖心。

张遂成的身体猛然一震,原本沉稳的眼神瞬间破碎,瞳孔剧烈收缩,面色铁青。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强行稳住身形,不让众人看出。

但内心早已乱作一团。

他不是没想过女帝的意图,甚至也曾做过最坏打算,可始终相信——女帝不会动他们全家。

毕竟他父亲张寒,是女帝一手提拔的大将军,是帝国边疆的镇国支柱,是“陷阵营”的缔造者,是她登基前便共患难的亲信。

而自己虽是血神教的教主,但身份极秘,从未在明面上露过痕迹,教中所有操作皆以密令转达,暗中行事,更遑论眼前这个黑衣人,他从未见过,怎么会认得自己?

可就在张遂成心思电转之时,那黑衣人从袖中缓缓取出一物。

一枚残破的灵能子弹蛋壳。

锃亮的金属外壳之下,残留着微弱灵气回响,那纹路、那构造、那精密到上界术士都难以仿制的工艺,张遂成面色骤变。

他认得。整个大秦帝国,就只有一把这样的枪:Ak-47型灵能步枪。

那是女帝当年从“异域科技遗迹”中亲手赐予张寒的,全帝国唯一。正是靠着那把枪,张寒在北域大战一举击溃叛军,打出了“陷阵营”的威名。

据说张寒当年就是用这把枪,顺便把自己的娘红梅“抢”了回来。

这把枪之后被封入王府军库,钥匙亲传张寒,而张遂成——正是那个偷偷配制了备用钥匙的唯一人。

这枚弹壳,来自于他半年前一次暗中出动,执行“清除任务”时使用的那次。他那次动用了父亲的枪,为了应付朝与夕派来的大内强者,他亲手射杀了那两名化神期修士。

他自以为无人知晓,没想到……此刻的蛋壳,宛如铁证。彻底将张家,钉在了血神教的案卷之上。

张遂成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几次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仿佛被掐住了。那枚Ak47的弹壳和黑衣人的情报,无情地将他和整个张家彻底推向了深渊。

瑶池女帝站在他面前,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冷静至极。她的话语继续在沉默中回荡,仿佛一刀一刀地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张寒,”她的声音淡淡地响起,空灵却充满威压,“你可知,你的儿子,正是血神教的教主,他在大秦帝国之内,肆意抓取无辜的孩子。”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所有人的耳中。

张寒的脸色剧变,眼神瞬间从冷静转为惊愕与愧疚。随即缓缓低下了头:“女帝大人……老臣不知。”

百官见状,无一不为之一震。他们之前一直以为,张寒是女帝亲信,深得她的信任,若这件事真如女帝所说,张家必然会面临毁灭性的打击。而张寒,作为张家之主,必定难逃其咎。

但问题的核心在于张寒的儿子,居然是血神教的教主!这种事,百官心中虽然难以置信,却又不敢直接质疑女帝的权威。

他们在心里默默计算:如果张寒真的有错,那自己作为这些权贵家族的臣子,该如何保全自己?

瑶池女帝依然冷漠地站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继续道:“我想,你也不知道真相。若你知道,你必不会放任儿子如此胡作非为。你也是过来人,深知被人欺辱的滋味。”

这话一出,张寒的心头猛然一震,仿佛一道电流穿过心脏。他的眼睛突然睁大,盯着瑶池女帝,心中的某个最深处,像是被一根针扎中了。

被人欺辱?

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他曾经只是万花楼的一个下人,被人踩在脚下、侮辱蹂躏,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要不是瑶池圣女救了他,他还生活在最底层。

如果没有瑶池圣女的扶持,他的命运将永远被锁在万花楼的污秽与屈辱之中,永远无法看到今天的自己。可正是因为瑶池女帝——那个他曾视为救命恩人的女人,他才从那个污秽的深渊爬了出来,才能有今天的一切。

这突如其来的回忆,令张寒的内心剧烈动摇。而自己,竟然让儿子在这条路上走得如此偏离轨道,差点毁了整个张家,也毁了自己当年努力换来的尊严与地位。

这一刻,张寒的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愧疚与痛楚。

他低下头,语气低沉而沉痛:“女帝大人,老臣有罪,罪该万死。”

张遂成站在那里,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如纸。刚刚听到女帝的话时,他的内心一度飘忽不定,心想着自己能否侥幸逃脱这一劫,是否真能借助与女帝和父亲的关系保全一命。然而,当瑶池女帝那冷若冰霜的话音落下时,他的幻想如同泡沫般破灭。

“你只需做到以下两点。”

女帝的声音清冷、坚定,没有丝毫余地:“一,解散血神教,将你张家里那一脉与血神教有关的人员名单交上来;二,放掉所有被抓的孩子,并对这些孩子的家里进行赔偿。”

张遂成愣住了,眼神先是满含惊讶,然后迅速转为一丝松懈,他本能地以为,女帝放出这些条件,是在给予他一线生机。毕竟,解散血神教,算是做了对国家有益的事,赔偿孩子的家属也是合情合理。最重要的是,女帝并没有直接开口要求张家满门抄斩,甚至没有立即提到他的罪行。

他心中一阵松动,仿佛又看见了逃脱的希望。或许他真能借着父亲的旧情,避免这一场滔天的大祸。

百官中的大多数人也纷纷沉默,皆是惊讶于瑶池女帝突然间的宽容,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处理方式,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然而,女帝的话未曾停歇,她轻轻抬头,目光依然冷冽:“看在你父亲为国多年效力的份上,你就在这里自尽吧。你自尽,朕便可放过你张氏一脉。”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入了张遂成的心脏。

张遂成的身体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铁甲铿锵作响,仿佛是一个彻底碎裂的空壳。他望着瑶池女帝那双冷静无波的眸子,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支撑意志的骨架。

他的唇角颤抖,眼中满是惊惶与绝望,带着破碎的哭腔,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撕扯出来的:

“女帝大人……求您……饶命……我做这一切,也……也都是为了您啊!”

他说到这里,泪水决堤而出,手指死死抓住地面的青石,声音越发凄厉,“若不是这样……您的陷阵军……哪来的那么多的孤儿,哪来的那么多悍不畏死的将领!”

这一句话,仿佛一柄锈斧,突然劈入了空气,将整片停机坪都震得一静。

百官齐齐一愣,瑶池女帝脚下也微微一顿,眉心缓缓拧起,一瞬间,风似乎都停了,天地之间只剩张遂成痛苦的哀号:

“是我们……是我们从各地‘选’孤儿,送入陷阵军的后营,统一抚养,统一训练,忠诚无二,不怕死,不惜命……”

“我……我也不知道哪一步开始出了错,我也不知道炼药的事!我以为……我以为这些人是为帝国而战,是女帝大人您的血与骨……”

“后来,后来实在无法挽回,我们只能拆东墙补西墙,躲避朝廷钦差的追查,杀死那两名钦差也是万不得已之举。”

张遂成跪伏在地,整个人如同一滩泥沼,泪水与尘土糊满面颊,哭得近乎癫狂。

而这一刻,瑶池女帝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正是那黑衣人曾在地牢中断断续续提及的一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一切……其实都和您有关……”

瑶池女帝当初听到这话,只以为是敌人狡辩讥讽,却未曾深思。直到此刻,张遂成亲口揭开了真相的底线。

是的。

一切的起点,确实和她有关。

当年她初登帝位,为保边疆平稳,亲自设立了“陷阵军后营”,命张寒从全国范围内选拔孤儿,秘密组建一支“绝对忠诚、不惧生死”的死士军团。她给了这个项目**“重铸忠魂”**的代号,也的确一度为帝国打下了赫赫军功。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时间一长,命令层层下传,制度变了质,底层官员逐利忘义,从“选拔”变成了“绑架”,从“孤儿军”变成了“血奴营”。

而张家作为整个陷阵体系的核心,早已在其中搭建了一个庞大的灰色帝国,用“血神教”这一虚壳做掩护,堂而皇之地在帝国内部劫掠孩童、搜刮命魂,甚至有人走火入魔,用孩童炼药、献祭。

瑶池女帝眼神动了动,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这道帝袍下的掌纹。

她曾以为自己建立的帝国是铁血、肃正的,是无愧于心的——但如今才发现,铁血之下,是血肉筑成的台阶,是无数被偷走童年的孩子。

她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一步错,步步错。

是她在根本上放任了权力的膨胀,是她一心追求效率和胜果,却忽略了那道最不能碰触的底线。

她缓缓睁开眼,神色无悲无怒,只是淡淡地开口:

“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心碎的悔意与彻骨的凉意。

在她脚下,张遂成还在哀求:

“陛下,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改,我一定改……”

瑶池女帝没有回答,只轻轻挥袖,目光扫过百官,目光所至,无人敢抬头。

她声音冷静如初,缓缓开口:“将此事,昭告天下。”

“将张遂成之罪,血神教之乱,陷阵营之后营制度,统统公示。所有被掳之孩童,立刻放还,查出家属,全数赔偿。”

“所有涉案之人,按律论处——无论是王公、将军,还是大臣之后。”

她停顿了片刻,轻声补了一句:“从今日起,大秦……不养冤魂。”

这一刻,百官心中俱震,而张遂成彻底呆滞在地。

而这一切,张寒早已看得清楚。

他冷冷地注视着儿子的崩溃,不为所动。张寒面色铁青,终于步步逼近,眼中充满了久违的冷漠。

“逆子。”

他猛地一巴掌抽在张遂成的脸上,力道之大,将其直接打翻在地。张遂成跌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中满是无法置信的惊恐与愤怒。

“女帝陛下,让你自尽,这是给你最大的恩赐了!”

张寒扔掉手中的灵剑,冷冷地丢在地上,随即俯身,盯着自己那个彻底崩溃的儿子,冷冷道:“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自尽算是给你最大的体面了,不要哭。你是个男人,敢做不敢当,是不是?”

张寒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直插张遂成的心脏。

张遂成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的脸上瞬间满是泪水和泥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无尽的悔恼如潮水般涌来。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仿佛所有的呼吸都变得沉重,每一秒钟都像是折磨。

张寒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站得笔直,宛如一座大山,冷眼旁观自己的儿子在这场浩劫中自我崩塌。

“你既然敢做这些事,就该有勇气承受后果。”张寒冷冷地说道,语气像寒铁一样坚硬,“你若不敢死,那我帮你。”张寒说着就要亲自动手斩杀了张遂成。

张遂成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他想要反驳,想要求饶,但口中吐不出一个字。那份曾经的骄傲、那份曾在父亲与女帝面前所展露的气度,早已在自己的罪孽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他咬牙,强行抬起头,双手颤抖着去抓那把丢在地上的灵剑。

张遂成跪在地上,手已搭上那柄灵剑,手指在颤,他的眼神空洞、面如死灰,只等着一声落下,亲手了结自己罪恶的一生。

可就在此时,一道白影疾奔而至。是红梅。她的发髻微乱,脚下几乎踉跄,一路奔过数排护卫和重臣,最后扑至张遂成身旁。

“成儿——!”

红梅一声哀号,跪倒在他身后,猛地将他搂进怀中,双臂紧紧箍住他已经颤抖的肩膀。她泪如雨下,衣襟早已湿透,却仍抬头望向前方那道帝王之影,哭声带着几近崩溃的恳求:

“女帝大人,求您……求您绕过成儿这一回吧……求您看在我红梅的份上……”

这一声喊,众人皆惊。百官低头不语,秦清神色一动,而瑶池女帝原本冷静如冰的面容,忽地微微一颤。

红梅,这个她曾并肩饮过酒、哭过笑过的旧人,如今伏地而泣,为了她的儿子。

她怎能不容?她不是铁石心肠。

更何况,张遂成刚才所说的确触及了她心中最深的一道裂口——自己曾为了构建忠诚不悔的帝国基石,推动陷阵军孤儿营的建立,而今日之果,或许正是当初那“急功近利”的种。

若是全盘追责,自己未尝不是罪人。

但——瑶池女帝眼神中那一丝动摇,仅是一瞬。

她不能。她是大秦帝国的女帝,若今日开了这个口子,那些真正贪污、劫掠、杀人的下层官吏又该如何治罪?百姓又该怎么看待帝国的威信?一个“罪不容诛”的人,只因有一个恳求的母亲,便能免死?

那她这个帝王,岂不是成了私情遮掩罪恶的笑柄?

瑶池女帝心念如刀锋,正欲启口,将已动摇的柔意再一次斩灭于理智之下。

却在这时,张寒出手了。他上前一步,拉起红梅的手臂,将她从地上硬生生扶起,语气不怒,却重若千斤:

“红梅。”

张寒凝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你知道成儿犯了什么事吗?你就在这求情。”红梅浑身一震,眼中满是迷茫与哭意,轻轻摇头。

张寒不等她回答,声音更重一分:

“你还记得陈克爽吗?还记得陈家吗?”

红梅的泪水瞬间凝滞在眼眶中,她怔怔地望着张寒,仿佛被猛然点醒。

陈克爽。

那个强娶她为妾、以陈家势力践踏无数姑娘尊严的贵族恶少,那个差点将她一生毁掉的人。

“当年,”张寒继续说,语气中透着一股久藏的恨意,“是圣女救你出火坑,连根拔了陈家。”

“可现在,**你的儿子,比陈克爽还要狠十倍!**你说,他留得?”

红梅身形一颤,泪眼迷蒙,难以置信地低声道:“不……不可能……成儿怎么会……”

张寒摇头,声音沉如鼓:“你觉得,当年陈克爽的老母亲,会觉得他是个坏孩子吗?在母亲眼里,他们永远是最听话、最乖巧的一面,可在外头呢?那些孩子的哭声,你听过吗?那些母亲的尸骨,你看过吗?”

红梅扑通跪地,死死抱住张遂成,泪如泉涌,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哭着:

“成儿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从小最乖的啊……你不是最喜欢护着小妹妹的吗……”

这悲鸣,直穿天宇,连悬空战舰上的执事灵师都心中发冷。

瑶池女帝看着这一幕,心如绞痛。

她明明可以转身不看,可以一言定罪,让一切尘埃落定,可眼前这对母子的模样,如此凄苦,又怎不是千千万万个帝国家庭的缩影?谁家的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谁家的孩子再母亲母亲面前不是怪宝宝呢。但犯了罪就是犯了罪。

女帝正抬起手,准备落下命令分开红梅和张遂成的时候。

异变突起。

张遂成忽然嘴唇颤了颤,刚要说话,眼睛猛地瞪大,仿佛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抱着自己的母亲:

“娘……你……”

女帝与百官皆是一惊,目光望去。

只见红梅不知何时,已从衣袖中抽出一柄细窄匕首,剑尖没入了张遂成的胸膛,鲜血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襟。

张遂成睁着眼,鲜血从口中溢出,艰难地抬起手,却连母亲的衣角也未能触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的最后一句话,在嘴边未完,只剩喉咙滚动的哽咽。

红梅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喃喃:

“成儿,是娘……给了你生命……现在……也由娘亲手收回。”

“不要恨娘……下辈子做个好人……”她紧紧抱着他,泪水滑落在儿子冰冷的额头上,双肩一抖一抖地哽咽不止。

众人静默,连瑶池女帝,也久久无言。

那一瞬,她终于低头,闭上眼,轻声道:

“……送张夫人回王府。”

血神教的风波,终究以一场血与泪的审判落下了帷幕。

咸阳星重归平静。

帝国各地接连传来消息,陷阵营的孤儿体系被彻底瓦解,失踪孩童陆续寻回,幸存的家属被女帝亲批大赦抚恤,朝中暗线被一一清除,权贵中牵涉者不是削爵贬黜,便是囚入天牢。百姓之间虽仍有余悸,但瑶池女帝以铁腕之威、悲悯之心,在这一场浩劫中重新树立了“大秦不可辱”的信条。

唯独秦清心头,却始终难安。

整个血神教都已彻查到底,数千人审问,近十年往来名册翻遍,地下藏所挖出十三处,甚至连与之合作的几位异族修士也被追缴问斩。

但——胡土豆的名字,始终没有出现。她仿佛从来没有在这片大地上存在过。

那天傍晚,秦清本来正在内廷处理军政奏报,却偶然听说女帝在御花园中单独召见了张寒,名义上是“送别”。

秦清本没放在心上,但等他下朝时,却正好从宫道远处,看到一幕

张寒双膝跪地,面容沉肃,将一柄包裹着金丝缎布的长物郑重奉于女帝面前。

秦清心神微动,远远看去,那金缎下包裹的形状异常熟悉。他立于花林边角,不敢靠近,只听得张寒语声低沉,苍老而果断:

“老臣教子无方,愧对女帝陛下,不配再持有此枪。此枪原是圣赐,如今……臣老了,没几年活头,若再落入不肖之手,只怕又惹祸端。”

女帝沉默半晌,终是接过了那枪。她未多言,只点了点头,转身命人将其封入忠臣阁楼,列为帝国镇国功勋象征之一。

可也就在那一刻,秦清看清了枪身,那斑驳的火痕,那一处烧灼的缺口,还有扳机护圈上微微凹陷的划痕,全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秦清心中轰然巨响。

那不是别的,正是当年他在下界——用以斩杀仙人的那把灵能Ak。

那枪,他记得清清楚楚,在胡土豆失踪以后,他找了多年都未能寻回这把枪,最后只得作罢。可现在,那柄枪却出现在了这里,被张寒称为“圣赐”,是女帝“当年”赐下的。

那一刻,秦清的背脊都在发凉。他强行压下心中震动,第二天独自去了忠臣阁。

那座殿堂供奉着帝国历代忠臣所遗兵器、法宝与墨卷,如今新设一层,便是为张寒所用的这柄灵能枪——赫然被供于正中,牌匾上写着:

「陷阵营开创者 张寒 所用灵兵」

秦清缓缓走上前,凝视那把熟悉的枪,轻轻抚过那处烧痕与凹陷,指尖微颤。

毫无疑问——这就是他的枪。

但问题是,这枪怎么会出现在上界?又怎么会落入女帝之手?

秦清站在忠臣阁前,身影被斜阳拉得极长,风从殿外掠过,拂起他鬓角微卷的发丝。他仰头凝望着那柄熟悉无比的灵能Ak,思绪翻涌,脑海之中,一道念头忽然如雷霆般炸响。

她到底是谁?这个念头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从不敢细想——瑶池女帝,是不是小鞠?

或者更准确地说,她究竟是不是那个他记忆中的蓝星小鞠?

随着秦清与瑶池女帝相处的日子越长,越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瑶池女帝,确实长着小鞠一样的面容,举止谈吐、说话方式,也处处透着小鞠的影子——但那只是影子而已,越接近真实,就越诡异。

蓝星的小鞠,虽然秦清爱慕多年,可二人真正的关系却远没有到肌肤相亲、魂魄相交的地步。

可如今的女帝,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不过数日,就主动接纳了他,甚至在那一夜,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予了他。那不是普通的情感,那是一种浓烈到近乎沉溺的依恋和熟悉感。

女帝对他太了解了,仿佛早已熟悉他的一切,甚至比蓝星的“小鞠”还要懂他。

她到底是谁?秦清脑中浮现出那些曾让他迷惑的小细节:

——深夜里,女帝窝在他怀中,温柔贴着他的耳根说悄悄话,那语气,那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亲昵。

——她偶尔低声喊他“大哥哥”,那是一个只有胡土豆才会用的称呼。

——有时候,她喜欢捏他的耳垂、用指尖轻弹他的眉心,还喜欢用他讲过的那些**“小鞠和大哥哥之间的亲密桥段”**来戏弄他。

那时候秦清并未在意,只以为女帝调皮罢了,可现在,他回想起那些过往,背脊发凉。

这些亲昵的细节,根本不是蓝星的小鞠会做的事。

蓝星的小鞠再怎么好感、再怎么亲近,也从未把他当过真正的恋人,更不会主动贴上来,更不会在夜晚抱着他说“别怕,有我在”这种话。

这些亲密动作,来源于哪里?

那时在阿花家,胡土豆、阿花、还有他,几人无聊聚在一起,自己讲过许多虚构的小鞠的故事——秦清不敢在妹妹们面前展现“舔狗”的真实情感,只能胡编乱造,粉饰自己与小鞠的关系,说得神乎其神,仿佛两人情深似海,小鞠如何主动,如何温柔,如何对他千依百顺,但那只是一段只存在幻想中的恋情。

那些故事,胡土豆听得最认真。她总是坐在阿花身边,静静地抱着膝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而现在的瑶池女帝,表现出的温柔、贴近、言语中的熟悉感,全都——和他那时讲过的“理想中的小鞠”一模一样。

不是蓝星真实的小鞠。而是秦清脑海中,那个只对他温柔的幻象版本。

一个聪明、胆大的女孩,如果拥有了变成,他描述的小鞠的能力会,怎样的,会不会……选择去扮演那个他心目中的人?

会。

胡土豆会。

她从来不傻,她聪明、心细、善于观察,最重要的是——她最在意秦清。

而至于长相这件事,对于拥有系统的瑶池女帝来说,秦清觉得根本不算一件大事,莫说瑶池女帝可能是通过系统改变的容貌,即便是在这修仙界也有一些能够改变自己容颜的术法,改变容颜对于仙人来说,并不算难事。

一念至此,秦清的心仿佛被一根无形之针刺中,钝痛漫开。他忽然意识到,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以为自己是在寻找土豆,却不知,胡土豆,一直都在他身边,一直在他身边扮演着另一个女人。

秦清站在忠臣阁下,双拳不自觉地握紧,眼眶微热,喉咙发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瑶池女帝对他那么温柔,为什么她身上有小鞠的面容,却做着胡土豆才会做的事,为什么那把Ak47会落到她手中。

她不是别人。她一直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想找到的那个人。

“土豆……你到底,为什么要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