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公平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阿福临走时怕她睡不安稳,特地在房中熏了香。此刻安神香淡淡的香味漫上来,本该让人宁神放松,云裳闭着眼睛,却再无睡意。


    这场病来势汹汹,本就让她精神不振,如今又出了苏清越这档子事,更扰得她不得安生。云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猜不透他这出是何意。


    他找谢皖南,难道是想借机捅破此事?不对……她摇摇头,突然忆起那日赤行的话:他想借紫灵参,见大人一面。


    那时她与苏清越素不相识,他兜了那么大圈子找谢皖南,定是另有其事。更何况他若真想捅破,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拆穿她的身份,不来得更有利些吗?何必要费心帮她遮掩?


    她抬手扶上自己的手腕,两指便可轻松握住。男子与女子的骨架毕竟不同,她虽在女子中算高挑的,可骨架终究无法改变,因而平日都以宽松的衣衫遮盖。


    可方才苏清越在把脉时,却借着身形的遮挡,帮她盖住了手腕。


    她那时以为是他礼数周全,如今想来应是那会便发现了破绽。如今他既瞒了下来,并主动透露他已知晓,唯一的可能便是自己对他也有利用价值。


    而他,说不定正等她主动找上门。


    想透了这一层,云裳反倒放下心来。


    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如此,她便去会会这个苏清越,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心头郁结一散,困意再也抑制不住地涌上来,她很快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恰好见到阿福和赤峰两人从门外进来。


    阿福面带喜色地端着药碗,“云仵作,药好了,快些趁热喝!”


    “多谢。”云裳撑起身子坐起,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饮下药汁。


    这病来得突然,药碗端在手里,她才恍惚想起,自己似乎许久没喝过药了,此刻麻黄的苦味满上来,竟还有些不适应。


    正想喝口水压压嘴里的苦味时,一旁的赤峰突然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包蜜饯,往她面前一递:“觉得苦是吧,云仵作快含着!”


    云裳捏一颗放进嘴里,甜味儿顿时冲淡了苦涩,又听他表功似的继续道:“甜吧?我这儿还剩好些,这几日你用过药就含一颗,保管不觉得苦了!”


    她才想起赤峰是把她那会儿推辞的借口当了真,还以为她真的是怕苦才不肯看大夫呢。


    云裳不由笑了笑,赤峰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单纯,也不知是如何跟着谢皖南到现在的。


    如此想着,她心底却有些暖,含着蜜饯轻声道:“晓得了,多谢!”


    赤峰瞧见她笑了,也跟着一乐,挠挠头道:“谢什么啊,同为大人办事,就是自己人。你且安心养病,一切有我们呢。”


    阿福在一旁收拾药碗,也跟着点头:“是啊云仵作,你就放宽心歇着吧。”


    云裳“嗯”了一声,心里却已盘算好了,等这病痊愈,便去寻一趟苏清越。


    与其被动等着他发难,不如主动出击,看他到底想要什么。


    “大人同苏公子还在书房?”打定主意后,云裳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苏公子刚走,我们刚还碰到他出府了。”赤峰撇嘴道,“也不知找大人何事,足足在书房待了一个时辰呢。”


    竟待了这么久?


    云裳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思索,语气平淡道:“许是有什么要事吧。”


    “我看他那副摇着扇子的悠闲样,也不像有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赤峰小声嘀咕一句,转而又道,“不过他既主动来为你治病,大抵人还不错。”


    人不错吗?云裳不置可否,只淡淡笑了笑。


    赤峰又絮絮叨叨说了些琐事,见她面色仍倦,便识趣地住了口,嘱托她好生休息,随后便同阿福一起退了出去。


    屋内重归寂静,也不知是那一觉睡太久,还是方才的药起了作用,云裳如今觉得自己的精神好极了,思绪不由自主就飘到了别处。


    苏清越既然不是同谢皖南说她的事,那又是为了什么,能让两人密谈这么久?


    —


    一个时辰前,书房。


    苏清越摇着折扇进门,径直落坐在上次的位置,含笑朝谢皖南拱了拱手:“听闻王家案已了,苏某在此恭喜大人!”


    王家一案中,正是苏清越献出稀缺无比的紫灵参,才救回柳氏一命,解开案子背后盘根错节谜团。


    如今他主动登门求见,谢皖南心下早已了然,索性开门见山道:“苏公子今日前来,想必不单是为了道贺吧?”


    “大人果然通透!”苏清越收了折扇,神色稍正,总算道出此行目的,“大人日理万机,不知可还记得当日之约?”


    那日他以紫灵参,换得谢皖南应允帮他一个忙。如今王家案尘埃落定,该是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谢皖南“嗯”了一声:“自然不会忘,只是当日苏公子心有顾忌,如今可直说所为何事了吗?”


    他看向座下之人,眼中带了些探究。


    苏清越讳莫如深,却甘愿以紫灵参相换的,究竟是什么?


    “那苏某便不饶弯子了。”苏清越紧了紧指节,缓声开口,“在下想借临安县衙的卷宗一观。”


    “临安县?”谢皖南忽地抬眼,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像是要透过那层总是带笑的皮囊看穿些什么。


    “那处并非本官管辖之地,苏公子要查卷宗,该寻当地官府才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卷宗属地方密档,按律不可外借。”


    “在下以为,以大人的身份,借调一份当地卷宗,或许并不算难事。”苏清越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桃花眼紧盯着他,带着一丝执拗,一步也不肯让。


    “大人金口玉言,不会说话做不得数吧?”


    “大理寺掌管刑狱,本官确有管理卷宗之权,但国有国法,不得徇私。”


    谢皖南声音平淡,却是不容置疑,“苏公子的恩情本官记得,只是卷宗若是谁都能无缘无故借来一观,我北齐律法岂不成了一纸空文?”


    “律法?”苏清越重复着这两个字,似是听到什么趣事,忽然低低笑出声,“大人所言极是,皇城之下,自有规矩律法,不该随意打破……”


    他话锋陡然一转,起身隔空指了指,扬声道:“可据苏某所知,北齐律法开篇便写‘护生民,安社稷’,若律法连人心都守不住,那敢问大人,这法度,到底护的是谁?”


    一席话重重回荡在室内,那双终日带笑的桃花眼直直望向谢皖南,笑意尽褪,只余下浓浓的质询。


    谢皖南神色一顿,眉峰拧起:“苏公子此言何意?”


    “半月前,舍妹在临安县意外失踪。”苏清越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都哑了下来。


    “我察觉不对立马报案,官府却不作为。三日后,于护城河中打捞出她的尸身,定为意外溺亡,之后便匆匆结案,没了下文。”


    “你是怀疑临安县衙草菅人命?”谢皖南的声音沉了几分。


    “不敢。官府怎会有错?”苏清越忽然扯了扯嘴角,“士农工商,商排最末。苏某出自商贾,身份低微,只有满身不值钱的铜臭味,又怎敢质疑官府的结论?”


    话虽如此,可他话里讥讽几乎要明晃晃地溢出来,若是换了赵德令在这儿,怕是即刻便要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可谢皖南只是沉默地听完这席话,并未动怒。


    “官府中人既受百姓信奉,当以人为本。你若有疑虑,不妨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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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皖南突然站起身,走到苏清越面前,目光沉沉,“大理寺管的就是天下刑狱不平之事,临安县衙若真敢视人命如草芥,本官绝不姑息。”


    两人身量相当,容貌也是常人里难有的出色。一个清冷如月,自带凌厉气场,一个随性似风,内里却藏着锋芒。咫尺之间,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无声碰撞。


    苏清越紧盯着他半晌,心里那层防备似乎一点点卸了下来。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并非苏某不信官府,只是锦州一带近水,舍妹自小在水边长大,水性极好,怎会平白溺死在河里?可临安的林县令却不听苏某的质疑,以结案为由,拒不再审。”


    “如此推拒案子,草草了事,这让苏某如何不寒心。”


    他语气听着平静,似乎回到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身侧攥着香囊的手却在用力,狠狠泄露了他的心绪。


    谢皖南垂眸看去,那香囊瞧着普通,针脚歪歪扭扭,与他一身清雅白衣格格不入,却被他紧紧攥在掌心,片刻未松。


    苏清越出自药商世家,却先天头疾,一到阴雨天便发作得厉害,父亲找遍天下奇药也未能根治。


    直到妹妹出生,那丫头自幼便在闻药识香上天赋惊人,十二岁时,搜罗十数种珍奇药材,亲手缝制了这香囊给他。


    他随身带了几年后,头疾竟再没发作过。


    妹妹不善女红,这香囊是她熬了三日,拆了缝,缝了拆,才绣出的。苏清越素来端得是一副倜傥雅致的公子模样,却是将这枚粗糙的香囊贴身带了五年,即便病愈后也从未离身。


    这药有宁神安心之效,可此刻闻着那股熟悉的药香,苏清越却再难心安。


    “苏某心知大人不便插手临安事宜,此行确实是挟恩图报。只求能借卷宗一观,查清舍妹真正死因,以慰她在天之灵,就当做哥哥的,给她最后的交代。”


    谢皖南目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眼前这个总是眉眼带笑、漫不经心的公子,此刻终于撕开了那层随性散漫的伪装,露出深掩的悲痛与执拗。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原来那日的蓄意接近,慷慨赠药,欲言又止,并非是城府深,而是揣着一段不敢触碰的伤心往事,等一个可以开口的机会。


    他不信临安官衙,自然也不敢全然信他。


    紫灵参何其名贵,不过是走投无路,才只能用那株救命参,赌一个可能。


    谢皖南少年入仕,见多了良民被逼至死,恶人却逍遥法外,多少人守着律法苦苦等待,却终其一生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正义。


    这世道,本就算不得公平。


    是以他入大理寺三年,理清陈年冤案数起,便是想已此身,还百姓一个清白人间。


    可京城太远,天下之大,他看不到的地方,依然冤案如山,永不见天日。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明日,本官让人去临安县调卷宗。”


    苏清越猛地抬头,身子颤了颤,暗沉的眼里骤然亮起光:“苏某……多谢大人。”


    “若是意外,苏某认了,可若背后有人作祟,哪怕再棘手,苏某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语气决绝,说罢,朝谢皖南深深一揖。


    谢皖南抬手扶起他:“卷宗调来后,若真有冤情,不必你说,本官也会查到底。”


    窗外的风急了些,卷起案上的书页,吹得哗啦作响。谢皖南回身,将镇纸重重压在上面,那双浅棕色的眸子亮得灼人,似燃着星火。


    “并非因紫灵参,”他定定望向窗外风动的树叶,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只因法度之内,人命不分贵贱。无论是官宦千金,还是商贾之女,都该有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