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大不敬

第十章·大不敬

暗道内的黑气更是浓得散不开,入口处如恶蛟张开的血盆巨口,欲将整个奚家都吞入腹中。

大少爷奚醒看不到这些东西,引路进入其中时,也没有任何心里负担,还开朗快乐的向闻朝意介绍着他的暗卫。

“奚家的暗卫皆是捡或买回来的孤儿,没有名字,以各类毒药作为代号,小乌的代号为射罔,十二岁起便跟在我身边,在这一代暗卫中功夫极佳。那群老不死的原意,是希望他能盯着我不要搞事,但这孩子选择站在我这边。”

射罔,乃是草乌汁反复煎晒而成,奚醒喊他小乌,确也没什么问题。

闻朝意心下了然。

这位小乌暗卫,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却已追随大少爷六七年之久,性子沉默安静。

颇有少年老成之感,与闻朝意身上那股子单纯烂漫截然不同。

这使得闻朝意忍不住暗想,自己若是未被师父捡回仙门,说不定如今也在哪个府邸中,干着又危险又辛苦的侍从或暗卫。

大少爷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开玩笑说:“小仙修这幅容貌,做不了暗卫的,任务失败会被坏人抓去豢养起来,或者被卖到风月之地。”

闻朝意惊得睁大了眼睛。

“带你的路,少废话,”奚醉听得不乐意了,半真半假的骂了兄长一句,又温声问闻朝意说,“越往下黑气会越重,你会不会觉得难受?”

的确是有些难受,这些黑气于闻朝意而言,像是枯草燃烧时形成的黑烟,呛鼻难闻,又无法挥散。

可他自认为是主动随奚醉而来,对方提前声明过可能会有危险,是他自己坚持前往。

此时再抱怨难受,未免显得有些娇纵和蛮不讲理。

故而回答说:“无妨,尚且可以忍耐。”

奚醉却说:“别忍,你左右也是看不清路的,不如闭眼运功,你那些师兄中了迷香,奚府内的高手又都随家主远行,没人会发现此处有灵气波动。”

这倒也是,没必要强忍着和自己过不去。

既然魔君大人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闻朝意便干脆轻阖上眼,边走边运起仙门中最基础的功法,来抵御黑气。

此招非常有效,不但烟熏感降低了许多,就连暗道内的情况,也随着他散出再收回的灵力一同,回馈入他的意识中。

奚醉只轻轻牵着他的手,防止小仙修一步踩空,从暗道内并不规则的石阶上跌下去,并不妨碍他运功。

如是走了约有半刻钟时间,才出声道:“无论是在经脉xue窍,还是学习理解上,你的天赋,都是修道者中极为上乘的。”

闻朝意一愣:“二爷还懂修道?”

“交手的多了,自然会有些了解,”奚醉说,“我十三年前,曾观前任魔君与越空山缠斗三日两夜,颇有收获。后又与带着伤,想从我所守据点内夺取物资的越空山,战了十多个时辰,才赢其两招三式,将其赶跑,若非那次经历,我也当不上魔君。”

“那会儿越空山使得仍是仙门招式?”闻朝意对这位曾经的大师兄颇为好奇,小声问道,“师娘说,邪魔体内的污浊之力,无法使出仙门术法,她……是不是在唬我?”

走在最前面的大少爷突然插了句嘴:“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师娘?”

闻朝意的师娘李芝玉,问君山金玉护法,执掌仙门内大小开销,满身铜钱味儿,不太像个修道之人。

不光是闻朝意,就连蔺泠高胜鹤等人,也都不太喜欢她。

但这是问君山门内的私事,岂有在外人面前抱怨的道理。

他不言,倒是奚醉主动解围道:“邪魔使不出仙门招式,也不全然是假话,除天生魔族与仙道相驳外,堕道而失本心者,因内心污浊不堪,不可施仙门术法。”

闻朝意发现了问题所在:“越空山能施,就证明他十三年前堕道时,并没有失了本心?他的本心究竟是什么?难不成他杀人炼尸,还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我不清楚,”奚醉实话实说,“但昨日他于茶楼中施展出的傀儡秘法,虽已被各个仙门列入禁术之中,但刨根究底,依旧是仙门术法的一种。”

的确,十三年前,极远距离的操控傀儡木偶,乃是一门令人追捧崇拜的秘法术式。

不甘寂寞的大少爷再次出声:“你们说,越空山干嘛要杀奚家一个管事?”

这奚家大少爷原是个开朗又跳脱的性子,幼时捅过的篓子,有他二弟奚醉好几倍多。

却为了活命,硬生生装得儒雅柔和,只敢外最信任的人面前,短暂的皮那么一下。

奚醉当然了解自己的兄长,嫌弃之余,也算纵容,笑着怼道:“你待在奚家调查十多年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会了解?”

线索像是两条相互缠绕的线,闻朝意心想,而他自身,被这两条线缠绕于其中。

其一,他随师兄下山追寻逃出大阵的越空山,第四日半,于闹市目睹其以禁术杀人,而后不知去向。

其二,受害者为奚家管事,该管事与问君山某仙修勾结,暗中制骨香,后证实整个奚家都与炼制骨香脱不了干系。

闻朝意偶知自己与奚家次子同样,是连制九重骨香最合适的容器。

同时,他与逃出大阵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杀了奚家管事的邪魔越空山,都曾为傀修。

于是解开两条线的关键线索,便是奚醒所问的——奚家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又与邪魔越空山有什么恩怨?究竟是该管事和越空山的私人恩怨,还是……

“对了,”想到此处,闻朝意福至心灵,“可以问一下,奚家家主是何时,带着他信任的护卫们远行的吗?”

“一个很巧妙的时间,”大少爷笑说,“小仙修这么聪明,要不要猜一下?”

闻朝意瞬间便有了答案:“我猜是蔺泠师兄发现越空山逃出大阵,并禀告仙门内一众师伯师兄之时。”

“的确聪明。”

如是一来,和越空山有恩怨的,应是整个奚家了。

又或者说,是奚家那些参与了制香的人。

毕竟他没来找奚醉和奚醒的麻烦。

闻朝意捋清了思路,又问:“二爷敢深夜带我去奚家祠堂,除了确定家主和厉害的护卫都不在之外,应该也是确定了越空山暂时不会来奚家吧?”

奚醉和奚醒对视了一眼,无奈道:“有点太聪明了。”

闻朝意很有分寸的立刻表示:“二爷不想说,我不问便是了。”

“没有不想说,就是我具体也不知道越空山本人在哪,”奚醉说,“只不过我回魔界取法器时,看到蔺泠追进了人魔两界的交界处,一个名为蜃窟的地方。”

蜃窟是个十分著名且神秘的地方,有人认为它是秘境,也有人认为它是某座上古遗留的大阵。

其中机关,妙不可言,入口昼夜皆不得见,唯有日出时,曦光落于崖壁的三刻钟里,修为足以辨明方位者,能够进入。

此般神秘之地,自是受无数修道者追捧,但多数人皆被拒之门外,而极少数进去后,要么没能回来,要么未能破解机关,无功而返。

蔺泠在十多年前曾无功而返过一次,应是自信了解路线与机关,才敢追着邪魔进入。

但若想出来,至少也得等明日清晨,入口落有曦光时。

故而,今夜四人的行动,不会受到任何阻挠。

***

两刻钟后,四人终于走出暗道,绕至奚家祠堂的最里面。

此处的黑气比其它建筑要少了许多,闻朝意睁开眼,终于得以看清四周的景象。

“这是祠堂最深处的一个隔间,”奚醉说,“想要进到这里,要么走暗道,要么像贼似的,撅着屁股,打开藏在正厅香案下方的暗门,拿随便谁的牌位撬开机关。”

随便谁的牌位……

这大不敬的话听得闻朝意默了一下。

但他们四人里,一个据说没有生育能力的嫡长子,一个嫡长子的贴身暗卫,一个已经被除名的嫡次子,以及一个外姓人。

就算从祠堂正门客客气气走进来,什么过分的事情都不做,也足够大不敬了。

索性都不太光彩,闻朝意反而没了那么多心里负担。

奚家两位嫡子就更是放飞自我,奚醒一抽隔间木柜的抽屉,道:“阿醉不是要黄表纸嘛,这里多的是,但你好好一个魔君要黄表纸干嘛,这驱邪之物也不能承你所施之术吧?”

抽屉里整齐的码满了一摞摞黄表纸,奚醉随手拿了一摞,递给闻朝意。

“人家仙修用的上,少废话,把贺衔云的神龛拿下来。”

闻朝意茫然的拿着黄纸,眼睁睁看着大少爷将神龛取下打开,毫不留情的将其中供奉的衔云老祖神像,拧下来掰开。

而后,原本已稀薄难以寻觅的黑气,突然自隔间四壁涌出,迅速将四人淹没,同时,也模糊了隔间中所有的景象。

“站在原处别动。”

隐约间,闻朝意听到奚醉如是说着。

不知源头的风忽地席卷而来,裹挟着草木被烧焦的味道,极为呛鼻,四周响起了低等邪魔痛苦而怨恨的嚎叫声。

有了前一日的经验,闻朝意不再感到惊慌。

他知道,自己这是成功进入了秘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