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魔印

第十一章·魔印

像是在焚烧着什么,或是干脆发生过一场山火。

所见皆是浓烟,耳边充斥着枯草“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闻朝意被呛得忍不住咳了好几声,记着奚醉的嘱咐,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努力用敏锐的感官,捕捉着四周细微的动静。

火焰连绵铺出很远,掩盖了兵刃砍击硬物的声响。

卷着浓烟的风带回了檀木般的异香,与他曾在奚醉的鲜血中嗅到过的相似。

是附近有与骨香相关的物品?还是奚醉受了伤?

闻朝意如是思考着,从怀中那一摞黄表纸里抽出两张来,咬破食指,一张画做寻人,一张用来驱邪。

这是最简单也最常用的符,凡门内弟子,皆需修习。

更不用说他最感兴趣也最有天赋傀儡秘法,本就为符术分支,关于符术的课程,他去得最为积极。

若非师父离世,师娘坚持要求他转为琴修,闻朝意多半会选择转做符修罢。

两张符眨眼间画成,闻朝意以灵气催动。

驱邪符咒原地自燃,替他驱散了堆积于身侧,令其呼吸艰难的浓烟。

而寻人符则立刻飞了出去,扎进黑气里,没了踪影。

片刻后,远处传来了一声低笑,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

“符学得不错,也听话,乖乖站在原地没动。”

闻朝意没来得及出声,另一侧便有声音接话道:“画符也算在没动里吗?说好的在满是邪魔的迷雾中催动灵气,会成为活靶子呢?”

“一群低等的臭鱼烂虾罢了,聚到一起,刚好能屠个干净。”

说话间,高挑的身影自黑气中快步走出。

仍旧是一袭利落的黑衣,手中的长刀上染满了低等魔族色泽黯淡的污血,皮肤和衣服却未蹭上分毫,其爱干净的程度,令许多仙修都望尘莫及。

只是额头上贴着个奇怪的东西,应会有些遮挡视线,但讲究的魔君大人并没有要把它撕下来的意思。

“二爷……”

闻朝意心虚的喊了一声,那贴在对方额头上,黄兮兮明晃晃的“东西”,分明便是他刚仍出去的寻人符。

“嗯,如果把这个换做秘法中的役使符,”奚醉轻捏着符,一本正经的说,“就可以操控我做傀儡。”

谁敢操控魔君做傀儡啊,闻朝意心想着,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傀儡秘法尚未成为禁术前,操控人,无论是生人还是尸体,就都是被禁止的。”

“的确,但越空山与我交手时,对我施过役使符,并未成功,”奚醉说,“秘法设计之初,应也有控人为傀的术法,只是后期被禁止了,越空山可能是得到了某类秘籍,才开始尝试炼尸做傀。”

叛教邪魔做的事情,闻朝意不敢妄加评论,只说:“您……还是先把寻人符撕了吧,这么贴着不影响视野吗?”

奚醉又笑了一声,明明入秘境前小仙修对自己的称呼已经变做了“你”,这会儿心虚,又换回了“您”,着实有些可爱。

但他并未拆穿,只朝黑气里喊道:“还没弄完?你行不行啊?”

黑气中立刻传来了回答:“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阿醉,太快了也是病。”

奚醉对这个长兄有些无语,攻击道:“整个京城,也可能是整个大苍,可都传闻你不行的。”

这话题有点怪,闻朝意也不是完全听不懂。

毕竟问君山上那群仙修,比世人想象中冰清玉洁的修道者,要开放太多。

大约又过了半盏茶时间,奚醉早已将寻人符撕下,大少爷才带着影卫一同,从黑气中走出来。

二人身上远不如奚醉那般干净,除去血污外,还沾了不少燃烧过的灰烬。

闻朝意仔细看了看,那灰烬不像是草木燃烧出的,倒像是烧给死人的纸钱。

奚大少爷无所谓的抖了抖,不服输道:“我行不行,可以问小乌,倒是魔君大人嘛,我听说你至今未娶,身上干干净净,连魔印都没有一个。”

闻朝意好奇道:“魔印是什么?”

奚醒比他还诧异:“仙门不教这个?”

“仙门怎么可能教这个,”奚醉没好气道,“闭嘴,走你的路,别教坏人家。”

闻朝意刚想问这黑气与迷雾里,哪来的路?

四周便像是助燃物终于烧尽了般,逐渐散开了一片区域。

真如山林间人为开拓出的道路般,出现了一条石板铺陈的路,延伸向看不清的远方。

被弟弟凶了的奚醒也不生气,好脾气的说道:“他这种魂相,除非你每天十二个时辰都不阖眼的盯着,否则总有被邪魔发现并看上的可能,不告诉他魔印是什么,到时候被邪魔骗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奚醉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反驳“我后悔什么”,却不知为何没能说出口。

只收刀入鞘,顺着烟雾让出的道路向前走去,头也不回道:“要说也边走边说。”

全程茫然的闻朝意赶紧跟上,大少爷不慌不忙的走在他身边,留下一言不发的小乌断后。

“魔印,顾名思义,乃是邪魔留下的印记,小仙修这么聪明,应该已经从我俩谈话中猜到了,是做什么事情留下的。若是魔族与魔族,便相互留印,每人身上一对,若是魔族与凡人,则邪魔单方面为对方和自己留印。”

他语气还算严肃,没有调戏闻朝意的意图。

闻朝意也就坦诚的点了点头,只当这是一门问君山不曾教授的正经课程。

“至于邪魔为什么热衷给人盖戳,这要从从天生魔族说起,”大少爷道,“魔族虽不似人间凡世这般,讲究贞洁忠诚,但他们比人间更为看重血统,毕竟血统低等的魔族,生出来的孩子着实不太聪明。”

闻朝意理解得很快,小声问:“所以,魔印是魔族与他人行过房事的证明?”

奚醒点了点头:“对,这种印记在魔界里,单纯是防止替隔壁老王养儿子的。多的是放浪形骸的魔族,浑身布满不同印记,跟刺青似的,还故意让对方留在显眼位置,方便炫耀。但如果邪魔对凡人甚至修道者下手,后果就不那么简单了。”

在大多仙门的律法中,与邪魔茍且,便是叛道,这一点闻朝意还是清楚的。

于是邪魔想要报复某个仙修,最爽也最痛快的办法,大概就是给对方留下魔印,留在最显眼的地方。

但问君山的课程中,却从未交过弟子这些事情。

头一次听这个说法的闻朝意追问道:“魔印抹不掉吗?那用障眼法遮掩呢?”

回答他的是前方开路的奚醉:“遮掩得了身上,也遮掩不了魂相,除非邪魔自愿将印记留在极为隐蔽的地方,否则开天眼便能一目了然。”

闻朝意想都没想,说了句:“可二爷不肯给我看魂相。”

奚醉被这话噎了一下,半晌都没想出说辞。

倒是奚醒替弟弟解围道:“他那魂相,你还是不看为好。至于他的魔印嘛,魔界用于交易的和平区域里有块悬赏榜,贴了最久的一张悬赏,是想知道现任魔君印记的形状,能答得上来,就能领走五百个金元宝,为钱胡编的很多,但能拿出证据的一个没有。”

“那……二爷不能自己去揭悬赏吗?”闻朝意奇怪道,“还是说,二爷不需要这笔钱?”

“不,我很需要,”奚醉正色道,“可惜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魔印会是什么形状,这东西邪魔只能自主选择留在什么地方,不能设计图案。”

这条被烟雾夹道的路,除闻朝意之外,三人走过有四五回之多。

可以说已非常熟悉,故而并不紧张,依旧像在密道中一样,边走边聊。

秘境中所留的残念应是于一片连绵的小丘中,弧形的山体不高也不陡,对于有些修为的人而言,和走平路的差别不算大。

唯有道路两侧的烟雾,阻绝了观察整片山丘的可能。

如是七扭八拐了一炷香时间,闻朝意终于远远看到了一座道观。

这种道观在大苍十分常见,不是供奉着某家仙门的老祖,便是那几位得道上仙,或千年前大苍的开国将军。

故闻朝意并未感到奇怪,依旧思考着上一个话题:“每个邪魔的印记都不一样,那若是有特别好看的,要如何分辨究竟是魔印还是刺青?”

“寻常人分不出来,不少与邪魔偷腥的凡人,将魔印稍做装饰,假扮成刺青,”奚醉说,“但哪怕最低等的邪魔,都一看便知,而各仙门长老护法,则能开天眼观魂相,刺青是无法刺于魂相上的。”

闻朝意感兴趣道:“我有机会长长见识吗?我不是要和邪魔做那种事,就是单纯开天眼时没见过。”

奚醉知道小仙修单纯对修道与邪魔感兴趣,没那么多龌龊的想法。

干脆说:“有机会带俩二傻子给你看看,现下先不论这些,劳驾帮个忙。”

说罢他便停在了距离道观半里左右的位置,指了指路边一块刻有“青宿观”三字的,比他自身还高了些许的石头。

“之前来时,我怀疑这里是一个小关卡,里面藏着东西,但我和兄长都打不开,你尝试着往其中注点灵气,就像驱使符咒那样。”

闻朝意应了一声,将手轻贴于巨石上,缓慢的注入灵气。

他本以为这么大的石头,需要不少灵气。

却不曾想,手才刚触到其没多久,这块奚醉将刀砍到卷刃,都不曾劈开的硬物,居然从里而外的裂开了。

随着石头的崩裂,藏于其中的,密密麻麻地人体残肢也一同跌落出来。

每块残肢,都有一个或几个,刺青般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