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问心
目的地位于村子的边缘,同时也是境的边缘,再往外,便是无尽的夜色与迷雾。
“这边应该是村子的最西头?”初九仰脸看了看天边的七八个星点,与孤悬的弦月,本是想要辨别方位,却有了意外发现,“诶,你们觉不觉得,月亮的颜色比刚进来时深了不少。”
闻朝意顺着初九的目光擡首,他与对方一同进的村子,所见自然也应是同样。
“月亮的颜色时有改变,不足为奇,”闻朝意微眯着眼,“但我怎么觉得,它看上去比刚进来那会儿,要略圆了一点。”
奚醉当时被关在了花轿中,没法看到月亮,因而也给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观点。
孤鹰张了张嘴,刚想接话,最西头那个挺气派的院子里,就传出了一道半大少年警惕的质问。
“什么人?看上去甚是陌生,如何进来的村中,有何居心?!”
不同于茵儿的怯生,少年边说着,边抄起立于门旁的柴刀,气势汹汹地朝五人走来。
孤鹰和初九打算上前将其制服,被奚醉以眼神制止。
那少年却也因而看到了孤鹰手中,那件关卡为其强行穿上,又因碍事而脱去的衣服。
“你怎么会拿着我爹的衣服?!他不是和娘亲一同,到村口替姑父姑母接亲去了吗?”
闻朝意闻言,与奚醉对视了一眼,那意思:这也是残魂?看上去比茵儿清醒了不少,还认识至亲的衣物。
孤鹰也看了非衣一眼,想问:这些残魂难不成认衣服不认人,倘若自己现在将手中衣服穿上,这小子能喊自己一声爹吗?
可惜非衣并不想喜提这么个好大儿,略一思索,试探道:“我们是秋水姑娘的亲眷,与你爹娘也相识,听闻桃娘今夜成亲,特来恭贺。”
当年裴秋水应是随桃娘入村过许多回,才连茵儿那个年纪的小姑娘,都能轻易喊出她的名字。
而桃娘又与柳公子相熟,若如众人所猜测,柳公子便是传闻中的秀才,其表弟应是不至于不认识裴秋水。
果不其然,少年的眼神中,带上了几丝迟疑。
这小子身着短衫,头戴虎头帽,目测十三四岁模样,虽警惕勇敢,却不够老沉,不懂得掩藏心思。
少年问:“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有信物为证,”非衣慢悠悠地从自己的衣领中勾出一根红绳,露出了下方拴着的半块玉佩,“或许你听说过,裴家许多兄弟姐妹皆为孪生,父母会在两个孩子出生后,挑一枚玉佩分作两截,日后哪怕走失,多年未见,也能凭此相认。”
他原意是装装样子,糊弄一番。
没想到对方真见过裴秋水随身携带的另半块玉佩,也听过这个说法,警惕的神色当即缓和了下来。
“你是秋水姐姐的胞弟?我听她和娘亲提到过,说是年幼时为逃避追杀,不得不同你分开,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暗中找寻,”少年兴奋道,“娘亲当时还安慰她,人生很长,只要坚持不懈,总会有结果,现在看来,秋水姐姐果真如愿以偿地找到了!”
非衣并未想到姊姊始终在找自己,愣了一下,只能继续糊弄道:“是啊,老天有眼。”
少年兴奋之余,又有些困惑:“可秋水姐姐为何不自己来?自从她和桃娘发生争执后,这一两年都没再回过村,是不是还在怨着桃娘告诉她,关于那个傀修的事情?”
“她……”
“她与那傀修所生的孩子还太小,”闻朝意见非衣迟疑,立刻接话道,“离不开人,我们几个未成婚的也不会照顾,更不好深夜抱回村中,才托了我们五人,前来贺喜。”
少年点头说:“这倒也是,算算日子,应该才刚一岁多点,我记得村里郎中特地给秋水姐姐诊过脉,不出意外应该是对孪生兄弟,都很健康。”
孪生……兄弟?
闻朝意诧异地又看了眼奚醉。
奚醉也无法断言,只能轻摇了一下头,以眼神示意他,稍安毋躁。
非衣倒是并不惊讶,毕竟孪生子在裴家相当寻常,只借题发挥道:“你不也没随爹娘一同去接亲吗?”
说到这个,少年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你当我是不乐意去啊?我是因为不小心弄坏了表哥佩剑的剑鞘,被罚在家中守院。”
“佩剑?”非衣故作惊讶,“你表哥不是个秀才吗?”
这话少年可就不乐意听了,反驳道:“谁规定秀才不能习武?何况表哥才不是世人口中那百无一用的书生呢,扮作秀才,不过是想要接近那群与奚家勾结的黑官。”
奚醉插了句嘴:“不是书生,那是什么?”
少年见过了信物,便对五人放下了防备,再则非衣与闻朝意二人,眉眼间确是同裴秋水相似。
闻言,他非常自豪地回答说:“柳家未没落时,可是修道世家,表哥虽因幼时受骨香之事牵连,不曾拜入仙门,却也是个非常厉害的剑修,用我爹的话来说,就是那个嗜血的残暴魔君杀进来,他和姑父联手,也能抵上一阵子。”
他口中的魔君指的应当是上一任,故而奚醉也没计较,顺着线索问:“什么样的剑鞘,方便给我看一眼吗?说不准我能将它修好。”
少年当然是想要将功补过的,但看奚醉年纪轻轻,还是有点不信任。
“那可是表哥和桃娘的定情信物,两人一琴一剑,甚是般配,你若是修好了,我能给你当牛作马,但要是修得更坏了,我爹铁定会打死我的。”“放心吧,”初九终于还是忍不住嘴欠了一句,“咱家爷是什么人呐,你口中那个嗜血的残暴魔君,是他的手下败将。”
“啥?!”
***
也不知是真信了初九的话,还是关卡线索便是如此,最终少年还是引着五人进了自己家院子。
初九和孤鹰一左一右走在少年身侧,仿佛两个劫持人质的歹人,非衣则随奚醉和闻朝意一起,远远跟在后头。
“二爷是觉得,”闻朝意压低了声音问,“他口中的剑鞘,会是个和簪花类似,封存着某段回忆的特殊物?”
奚醉轻点了一下头,问的却是非衣:“先生与孤鹰刚进来那会儿,没见到过这个小子?”
“没,那会儿院里静得很,”非衣回答说,“我猜这些残魂,是在纸人要求我们在村子转转后才出现的,倘若我和孤鹰还穿着那身衣服,这小子说不准会将我们认作爹娘和哥嫂,直接带我们进屋取剑鞘。”
这听起来要远轻松得多,只可惜众人都嫌衣物妨碍活动,生生给自己增添了难度。
“无妨,达成目的即可,”奚醉无所谓道,“以防万一,你们都别碰剑鞘,由我先试。”
剑鞘被好好存放于书房之中,同样是锁在木匣子里,由少年亲手打开。
银白的鞘身上,依照北斗七星的模样,镶嵌有七颗玉石,其中天枢与天璇位置的玉石不知为何脱落下来,被红布包着,静静躺于匣底,而摇光位置那颗像是受了某种重击,从中间碎裂开了。
院中找不出新的线索,奚醉便领着闻朝意也进了屋。
他的确懂些冶炼锻造方面的知识,进门时瞧见鞘身模样,便道:“脱落下来的好办,镶回去即可,裂开的那个有些麻烦,要么寻一颗差不多的替换掉,要么以金丝或银丝绕过裂痕,遮挡的同时将其固定住,以防裂痕蔓延。”
少年听得频频点头:“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但……”
但上哪儿去找一颗差不多的玉石?
反正奚醉这会儿拿不出来,只能朝孤鹰使了个眼色。
孤鹰心领神会,捂着肚子开始了表演。
“哎哟,我的肚子怎么突然这么痛?小兄弟,可以借你家茅房一用吗?”
单纯的少年信以为真,赶忙道:“没问题,出了书房,左转便是。”
“哎呀,我是个路痴,分不清左右,”孤鹰胡搅蛮缠,一把揽过了少年,“还是麻烦小兄弟你带个路吧。”
他生得高大结实,几乎是单臂将少年架住,根本不容对方拒绝,便“擡”出了房间。
事不宜迟,二人走出书房的瞬间,奚醉伸手触摸了剑鞘。
入手冰凉,带着些修道者特有的气息,比不上仙门灵气那般清透,只令人觉得过分凛冽了些。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异样。
“啧,”奚醉对此十分不满,“初九?你来试试。”
初九很狗腿的凑了上来,学着尊上的样子,将手轻贴鞘身,惨叫道:“哇,冻手!”
其活蹦乱跳的状态,足以令人确信,他并非关卡所认定的有缘人。
非衣见状,干脆也伸了手,评价说:“的确很冷,有冰窟那种感觉了。”
三人最终的目光还是看向了闻朝意,奚醉紧皱着眉,道:“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昏过去。”
闻朝意其实想说昏过去并不算难受,和做了个梦也基本差不多。
只是他看着奚醉的脸色,最终问出口的是:“二爷打算如何?”
奚醉朝他伸手,掌心向上,道:“手给我。”
他乖乖将手放了上去,被对方紧扣了十指。
奚醉又道:“运功。”
“这……”
听上去不像是什么正经法子,又不至于是禁术那么严重。
“这是最古老的合璧秘术的起势,”奚醉直言,“也是所有合璧秘术中最为安全的,此式无关风月与情欲,只要施法的二人不存杂念,问心无愧,效果就仅仅只是合掌运功期间,魂相相连,同知同觉。”
可……
闻朝意心道,若是我问心有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