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修为
惊涛骇浪般的琴音再次响起。
奚醉闪身上前,打算接下那附着琴修长老灵气的一击,却在交手前,被远处而来的一道轻且温和的弦声挡住。
两道灵气与他身前相撞,那潺如清泉者,竟也不惧其,四两拨千斤般的,化解了浪潮。
奚醉一愣,也没再上前,干脆收了式,在依旧未断开的意识里轻声问道:“朝意?”
“我想试试,”闻朝意回答说,“我感觉自己从那张琴谱中,悟出了一些东西,这纸人不算太强,我想借它尝试一番。”
世间所有修道,最难得的便是一个“悟”字。
若是悟不出术法中的玄妙,再高深的修为,也无处施展。
就好比引水灌田,修为是蓄水之池,术法为引水之渠,渠不通,池挖得再深也无济于事。
当然,渠通了,还是需得池中有水,术法才能拥有威力。
闻朝意的“蓄水池”很浅,以琴声所役使的白纸人,也在被柳公子附魂后,便主动断开了连接。
毕竟是别人的新郎官,当着桃娘的面,他又怎好再役使柳公子?
一无充裕的修为,二无傍身的法器,连琴都是借来的,他没想着能击败新纸人,只打算简单尝试刚悟出的琴术。
但奚醉却说:“好,那便交给你,若需役使,可用纸符小猫作为灵兽,虽为抵命符所叠成,但你天赋过人,应也能如寻常灵傀般驱使片刻,至于修为,我借你。”
闻朝意惊得张了张嘴,想说修为这种东西,怎可随意借人?
转念又想到他与奚醉以双修起式魂相相连,倒是的确能做到修为共通。
“但……”他踌躇了一下,“纸符小猫,是二爷初识时赠我的礼物。”
亲手所叠,赠他防身的礼物,怎好随意当作工具,随意使用?
奚醉听得低笑了一声,温声道:“你喜欢小猫,我可以叠百枚千枚赠于你;喜欢以音役傀,我可以为你找来最具灵气的琴。无论你喜欢什么,我都愿尽我所能,又何须拘泥于一份小礼物?”
我喜欢……闻朝意心想,我喜欢你。
但这话有些过于直白,清纯的小仙修说不出口。
他停下手中抚琴的动作,从怀里取出那枚纸符小猫,才惊觉纸符已被血迹沾满,再不役使,恐怕干涸后,模糊掉奚醉所画的符文,也就再无法生效了。
小猫被轻抛出去,落地化作活灵活现的貍奴,依照闻朝意的役使,向院子中心奔去。
再以受着伤的指腹轻拨琴弦时,闻朝意的曲风中多出了几分轻快,像是泉水淌过石间时的突跃,亦如满怀欣喜的少年郎,奔赴着心之所向。
他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初九的咋呼的喊声,就被刚跑入中心区域的猫傀传递了过来。
“尊上!你笑什么啊?!我挨打的样子有那么可笑吗?!看在我冲在最前面的份上,捞捞我吧!”
奚醉很轻的“啧”了一声:“别吵,忙着谈情说爱呢,谁管你,让开。”
“啊?!”被新纸人暴打的初九破防了,“我替您挡着琴音的伤害,您却在谈情说爱?!这荒山野岭的,您和谁……”
初九忙着诉苦,并未如奚醉所指示那般,重新纸人跟前让开。
于是浪潮似的琴音再次涌来时,他来不及躲闪,被身后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扒住小腿,又踩了一脚后背,最后猛蹬了一下左肩。
那东西借着他,逐渐化作一只与人同高的巨型猫傀,向裁剪作长老模样的新纸人袭去。
“嗷嗷嗷草!”当作人形猫爬架的初九,险些被踩得吐血,叫骂着问道,“这他娘的什么妖法?!谁干的?!尊上,您不管管吗?!”
一旁早已闻讯让开的非衣仰脸道:“哇,傀儡禁术,可不就是妖法嘛。”
孤鹰点头附和:“看起来应该是大嫂干的。”
奚醉则是冷笑了一声:“我纵容的,有问题吗?”
初九:“……没有。”
***
事实证明,想要以刚悟出的琴术,击败名义上是太师祖的长老,所留于境中的术法,还是有些过于勉强了。
闻朝意自然也没有如此狂妄的念头,待将曲谱与术法融会贯通后,便主动向奚醉申请了援助。
奚醉并未动手,只吩咐孤鹰与初九前去帮协。
而本就摩拳擦掌的非衣、桃娘和柳公子,也一并上前,生生耗空了长老封存于纸人内部的灵气,撕的撕,砍的砍,将其斩碎成满地碎片。
控制纸人的最后一根琴弦,被同为纸役的柳公子亲手挑断。
境也随之颤动起来,四周的景色逐渐塌陷下去,如同即将破碎的梦境。
闻朝意清楚这是境即将崩塌的前兆,便赶忙从亭中奔跑过来,将沾满鲜血的桐木琴,还给了桃娘。
“抱歉,”他说,“把您的琴弄脏了。”
桃娘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笑了,却是朝奚醉说道:“奚家二少爷,我家小少主单纯善良,你不可负他。”奚醉并不多言,只轻点了一下头,道:“二位走好。”
业火还在烧着,噼噼啪啪的,映着桃娘与柳公子逐渐消散的身影。
火光里,二人好似换上了正红色的婚服礼衣。
凤冠霞帔,八擡大轿,唢呐奏着欢快的乐曲。
一表人才的新郎官牵着高头大马,身戴红团花,迎着他的心上人儿,一步步走进了柳府之中。
……
闻朝意莫名地觉得鼻子有点酸,不自在地擡手,却被奚醉轻轻握住了手腕。
“别摸,手上的血若是蹭到脸上,就真成小花猫了。”
闻朝意尴尬地擡着手,一时间想不好是该放下还是该抽回来。
境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殆尽,所有的吵闹和火光都全数消失,身侧仅有秋夜的冷风拂过。
再擡眸,哪还有村落与柳家庭院,面前不过是大片废弃的房屋、四处飘散的磷火和一口开启的合葬棺罢。
不远处留于尘世中接应的封恭闻声赶来,惊讶道:“这么快?诶?尊上这是遇上了什么?怎会受这么多伤?”
“我也受了伤好吗?”初九惨叫道,“怎么只关心尊上,不关心我?”
奚醉主动放开了闻朝意,问封恭:“尘世中过去了多久?”
“约莫着就,不到一个时辰,”封恭估算道,“这会儿应是还未到子时。”
“倒也不错,回去还能再休息半晚,”奚醉吩咐道,“你来起阵,其它事情,回茶楼再说。”
起阵这种不太麻烦的术法,通常都是奚醉随手就做了,不太惯于使唤他人。
封恭应是觉得有些奇怪,皱了一下眉,但并未多问,将手中好好捧着的包袱还给了闻朝意,便动身摆起了阵石。
倒是闻朝意轻声喊了句:“二爷。”
奚醉垂眸看他,那双黑眸中已没了失控过的痕迹:“怎么了?”
“你五成修为注入移星变阵中,而后失控,再之后清醒过来,又将余下修为借我领悟琴术,你……”
闻朝意想问“你还能剩下多少修为”,又觉这问法唐突,亦是对魔君不敬,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奚醉看着他,像是在等他问完,好一会儿没说话。
直到封恭快摆好移星阵时,才突然在二人将断未断的魂相连接中,笑着说了句:“还能这么和你交流,证明我的修为尚未亏空。”
明明是再近两步就能亲上的距离,却故意以这种方式交流,还当着孤鹰初九等人的面,无端有种偷情的错觉。
闻朝意因为这个想法而红了脸,但兀自张嘴说话又显得很怪异,只能用同样的方式来回应。
“何必借我那么多修为?分明对你来说,想解决掉那个纸人,不过是擡擡手的事情。”
他原只打算以琴音尝试抵抗,并未想要奚醉这般纵容。
奚醉不答反问:“你在境中说的那些话,是想哄我清醒,还是真心话?”
“哪些?”
“说你不是不想和我走,而是想替我向问君山讨个公道的那些,”奚醉轻声问,“你知道,和我走,具体是什么意思,是去做什么吗?”
闻朝意惊讶道:“你能听到?”
“能,”奚醉说,“邪魔在失控时无法思考,但五感和意识,都仍能……”
封恭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尊上,阵依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返程。”
奚醉不满地微皱了一下眉,并未迁怒下属,叹道:“那就先回去罢。”
他那一袭白衣早已被血染得鲜红,衣摆和袖口破碎得不成样子,身上满是大小不一的外伤,应是暴怒失控时,不曾躲闪源源不断的红纸人,而导致的。
外伤不处理自是不行,他只好先按捺了心事,踏步踏入移星阵中。
却不料闻朝意追了上来,仍是用相连的意识回答说:“我知道。”
奚醉呼吸一滞:“你……”
“我的确是初入凡尘,但又不是没有七情六欲,”闻朝意说,“问君山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双修秘法都能摆在书库里供弟子翻阅。”
封恭摆出的阵法没什么问题,转瞬间,众人便又回到了茶楼中。
四下保持着离开时的模样,孤鹰问道:“尊上的伤您自己处理,还是……”
“我自己来,你们也各自处理一下,”奚醉说,“至于朝意,若是不介意的话,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