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回应

第五十一章·回应

子时的茶楼很静,七八盏油灯,将大堂与走廊映照得静谧而温暖。

闻朝意跟着奚醉进了二楼某个特地隔开的房间内,看着对方熟练地从柜中找出了伤药与绷带,又接过封恭打来的清水后,便掩上了房门。

初九半真半假的喊疼声被隔绝在了门外,此处成了一个更静,也更封闭的空间。

奚醉并未落下禁制,只轻声道:“手给我。”

闻朝意愣了一下,意识到奚醉是要替他处理手上的伤口,赶忙道:“二爷先处理自己的伤罢,我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奚醉也不强迫他,只握着伤药,哄道:“刚悟出的术法,这就不打算继续修习了?琴修与傀修最看重的就是双手,若是伤了筋骨,不及时治疗,今后如何修行?”

闻朝意心知说不过魔君大人,只能乖乖交出了被瓷罐割伤的右手。

指缝与掌心间的血迹已然干涸,勾勒着浅浅的掌纹。

伤口却因抚琴而并未能结痂,绷直用力时,仍会有新鲜的血液涌出。

奚醉不敢使力,轻托着手背,用浸湿的纱布一点点擦净了血迹,检查过并未伤及筋骨后,才敷上止血伤药,以绷带包扎。

其动作之轻柔,神态之认真,仿佛小仙修的手,是某种脆弱易碎又价值连城的宝物。

闻朝意被照顾得有些不自在,喃喃道:“不用这么小心的,我……没那么娇生惯养,也不怕疼。”

奚醉擡眸看了他一眼,道:“我心疼,看你皱一下眉都心疼。”

他鲜少将话说得这么直白,原先暗示打趣,甚至玩笑调戏,都给闻朝意留足了退路和余地。

但许是失控时听过闻朝意所说的那些话,他生出了些许想要再进一步的念头,哪怕只是亲口表明自己的心意也好。

绷带缠绕过整个手掌,最后于腕骨处,系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整个过程中,小仙修始终红着脸垂着眸,不敢看魔君大人,也没给出答复。

奚醉并不追问,起身重束了一下凌乱的长发,脱去染满鲜血和污迹的外衣,道:“介意我脱衣服吗?介意的话,我先送你去隔壁房间休息。”

“不,”闻朝意正纠结着如何回应,没过脑子,下意识脱口而出后,才知道不好意思,“不……不介意,我粗浅地学过一点医术,帮二爷包扎不成问题。”

奚醉得到许肯,才脱了里衣,裤与靴更是没有脱去的打算。

他身材是极好的,略瘦,但线条流畅,肌肉紧实,张力十足。

闻朝意忍不住偷看了好几眼,才紧张兮兮地走上前,用未受伤的左手,替他擦去背上的血迹。

奚醉身上细碎的伤口很多,有不少叠在浅淡的疤痕上,应是数年前,他为坐稳魔君之位时,所留下的。

纱布染红了好几张,到最后,整盆清水都成了淡红色。

整个清理伤口的过程,奚醉都没皱过一下眉头。

有些伤处的皮肉已外翻脱离,包扎起来只会徒增感染化脓的风险,闻朝意不忍下手,也是他自己动手以柳叶刀剜去。

闻朝意看得实在是心疼,忍不住道:“我在境中所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为了哄二爷清醒。”

奚醉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仰脸看向立于身侧的闻朝意,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说我想和你走,不是假话,在贺衔云所留的境里,发现你偷偷施了承命符时,我就……”闻朝意捏着块干净的纱布,咬咬牙道,“我就动了和你走的心思。”

奚醉认真想了想:“你当时不确定我是真心喜欢你,还是单单只觉得逗你有意思?”

闻朝意轻点了一下头:“我没多喜欢问君山,也无所谓修道者这个身份,留在仙门,仅是因为自己无处可去。”

“但你也不喜欢做一个花瓶,”奚醉说,“无论是在仙门,还是在魔君殿里。”

他了解闻朝意的性子,看上去温润谦和,实则非但不软弱,还比谁都刚烈执着。

始终不肯明说,也是担心闻朝意只是年少懵懂一时冲动,若到时候发现心中的感情并非情人间的爱慕,想要离开魔君殿,又因背叛仙门,无处可去。

闻朝意道:“我不想任人摆布,也不希望自己是因为容貌而被人欣赏,以我的修为和悟性,未必能像二爷一样,做到驻颜有术,就算做得到,再倾国倾城的皮囊,也总有看腻的那天。”

奚醉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柳叶刀,熟练地往伤口上涂抹伤药,手法干净利落,远没有对待闻朝意那般小心温柔。

“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性子,”他说,“你既还打算回仙山,便不必回应我,明白我的心意便可。”

这个话题理应到此结束,奚醉始终克制着,装作忙着处理伤口,未曾与闻朝意有过任何亲近的举动。

他尊重闻朝意的所有想法和打算,既想回仙山,便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让对方为难。

可闻朝意却不甘心了,解释说:“我想回仙山,是想弄清所有与骨香有关的人和事,想找到娘亲和兄长的下落,也想让其他仙门,看看问君山的嘴脸。”

“你是觉得,你师娘会知道你娘亲的下落?”奚醉问。

“她至少应该是知道我师父对感情不忠的,我生得有几分像我师父,她针对我也是应该,”闻朝意说,“以及,她应是和琴修一脉的许多人同样,知晓骨香一事,才会那么讨厌我,也不曾有弄死我或将我逐出仙门的打算。”

奚醉点了点头,边缠绷带边说:“在看到那段回忆前,我原只打算寻得骨香的解药,并未想过取奚骛的性命,当然不是因为我念着什么旧情,而是杀了那个畜生,形势会变得很复杂。”

他原还是留了些体面,称那人做奚家家主,如今直呼其大名,骂做畜生。

这甚至还是当着小仙修的面,不好说更粗鄙的言辞。

想要解药,是因为不愿入魔失控,不想误伤他人。

不杀奚骛,则是因为世间从不缺少贪婪险恶之辈,只要骨香配方不绝于世,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以奚醉的手段,想潜入奚府暗杀奚骛不难,但此人作为京城首富,又与问君山及官府勾结,被杀恐会导致形势打乱。

“我原本的想法,是得到骨香的配方后,用较为温和的手段,暗中联系某个正直无私的丹药世家,暗改某几味丹药的秘方,使以丹药合成的骨香,不再具有药性与毒性,”奚醉说,“但见过裴家的往事,我才知自己的天真。”

他没想到奚家能有如此大的胆子和后台,不仅勾结了仙门长老,还将势力渗透入官府之中。

想要温和的暗中解决,已绝无可能,哪怕是为娘亲,以及裴家三百余口性命,他也将与奚骛和那琴修长老一战到底,不死不休。

“你不让我回应你,是想去跟那些人拼命,担心将我牵连进去,对不对?”闻朝意问。

奚醉缠好绷带,起身欲拿新的衣物,听他这么问,停住步子,很低地应了声:“嗯。”

“可我从一出生,就注定处在阴谋与纷争的中心,本就不容我置身事外。”

闻朝意这会儿倒是敢直视他了,只是眼尾微红:“你也知我性子烈,眼里揉不进沙子,做不到装聋作哑,更做不到眼看着心上人去和歹人拼命,还要装作事不关己。”

奚醉没想到小仙修会直接说出口,深邃的黑眸中少见地流露出了惊讶,也少见的被对方怼到许久都没有接话。

“你想……”

“我想回应你。”

闻朝意个子矮了他不少,又碍于他满身是伤,不敢触碰,努力踮着脚,仰着脸,却仍是差了一点距离。

奚醉轻阖了一下眼,心道,这要还能忍得住,自己干脆别做魔君,遁入空门得了。

他俯身,轻揽过闻朝意的腰,将对方圈进自己怀中。

温热的呼吸落了下去,混着血腥与檀木的气息,依旧是温柔小心,一触即分。

“是想要这样吗?”他问。

闻朝意不答,借着这个姿势,主动凑了上去,然而青涩懵懂,不得要领,略显莽撞。

奚醉被蹭得有些痒,笑着以气声模糊不清的喊了句:“璞璞。”

这是他头一回喊得这般亲昵,闻朝意本就狂跳的心脏乱了一拍,呼吸又快又急:“……嗯?”

这个反应取悦了奚醉,他低声道:“张嘴。”

闻朝意不明所以地照做,被奚醉轻捏住下巴,舌尖就这么探了进去……

这是一个缠绵而缱绻的吻,耳鬓厮磨,唇齿交融。

起初二人尚且好好地站着,分开时,闻朝意已被奚醉欺身压于墙角一张很窄的床榻间。

奚醉抽身时又阖了一下眼,强行将邪念心火通通忍了下去。

反倒是小仙修意犹未尽,还欲再追,被轻轻按住了肩膀。

“不能在这里,不能是现在,”奚醉的声音哑得过分,“你若还想回仙门,身上就不能留魔印。”

闻朝意原本没想那么多,闻言,本就通红的脸色,更是烫得惊人。

他听懂了磨君大人话中所指——再亲下去,奚醉会忍不住当场办了他。

“我……我不是……”

他想狡辩,奚醉也没拆穿,只道:“我让人送点温水过来,你沐浴一番,换回原先的衣服,再休息一会儿,天快亮时,送你回客栈。”

他说罢就要走,闻朝意有些不舍道:“那你呢?”

“我?”奚醉无奈,笑叹道,“总得给点时间,让我这个邪魔冷静片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