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条件

第五十二章·条件

来送温水的邪魔闻朝意从没见过,是个和初九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名叫阿厌。

对方似乎十分讨厌仙修,一言不发地放下盛满温水的浴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甚至不愿意同闻朝意有任何视线接触。

这反应倒是与仙门课程中所形容的邪魔很相似,只是闻朝意此时无心观察。

他的脑海里,还满是魔君大人赤裸上身,仅缠有绷带,线条紧绷,肌肉微隆地与他在榻间,唇齿交融的模样。

他确定奚醉没对自己使用邪魔惯用的魅术,他此时思维清明,逻辑良好,并且非常兴奋。

这种兴奋一直维持到他以温水洗净身上的污迹,用修为烘干了头发,换好来时所穿的衣服时,仍旧不曾有所缓解。

想好好休息至天快亮时,是没可能的,那榻间仿佛还残留着奚醉的气息。

明明魔君大人什么过分的事情都没做,不曾触碰过任何私密部位,也没想脱他的衣服。

就仅是温柔缠绵地吻了他片刻。

闻朝意心想,太不争气了,单是一个吻,自己都能面红耳赤到睡不着觉。

当然这或许也有,他在仙门中清心寡欲了十九年的缘故。

初尝尘事,欲罢不能。

左右也是睡不着的,为了静心,他换好装束后,又回忆了一番境中际遇。

忽地想起了一个只有自己见到过的细节——那裂开的瓷罐中,除琴谱外,还有半页扶摇玉露的方子!

当时情况紧急,他将其默背下来,如今尚未遗忘。

便赶忙起身,推门出去,打算找孤鹰或初九,借来纸笔,将其记录下来。

不曾想,茶楼大堂内灯火通明,比刚回来时热闹了许多。

那个说着要去冷静片刻的魔君大人,此时倚在主位上,手中把玩着一个杯子,显得慵懒而放松。

闻朝意的听力极其敏锐,远远便听到低冷的嗓音说着:“先生若信得过我们,便将玉佩置于水中,一看究竟。”

这是在……

大堂中的几人应是在谈着某种条件,闻朝意犹豫着要不要下去,倒是下方的几人先一步发现了他。

奚醉的脸色瞬间柔和了不少,堂内的威压感一扫而空:“睡不着?”

“嗯,”闻朝意老老实实点头道,“想起来一点东西。”

“那就下来罢。”

奚醉如是说着,却并非吩咐的口吻,甚至亲自起身去迎他。

闻朝意被弄得很不好意思,拾级而下时,低声唤了句:“二爷。”

奚醉笑问:“还叫二爷?”

闻朝意脚下步子一乱,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赶忙顿住站稳,小声道:“那……叫什么?”

奚醉怕他真摔了,不敢多调戏,只道:“名字就行,不带姓的那种。”

但这也足以为难小仙修了,欲言又止了好半天,依旧没能叫出口。

大堂中尚有其他人在等,奚醉也不好正事商量到一半,跑去谈情说爱,便将闻朝意带回桌前,让初九又搬了张软椅过来,放到了自己身侧。

作为商议对象的非衣,丝毫没有等得不耐烦的意思,饶有兴趣地看完了二人的互动,才向闻朝意道:“魔君殿下说,你与裴家有些渊源,具体的不好由他来说,得看你愿不愿意。”

闻朝意下意识地擡眸看奚醉,对方朝他轻点了一下头,道:“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说不说。”

裴家小姐裴秋水是闻朝意生母的这件事,由知情人桃娘亲口所述,并说出了许多当年的细节,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而非衣作为裴秋水的胞弟,从血缘上来讲,闻朝意应该喊他一声舅舅。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如闻朝意这般举目无亲者,幼年时最深的期望,便是能于世间寻得一两位血亲。

只是非衣作为邪魔,此时的立场和阵营与奚醉并不一致。

闻朝意认真思考了片刻,并未直接答复,反是问道:“二爷与先生是在商讨扶摇玉露之事?”

“嗯,”奚醉丝毫没有瞒他的打算,答曰,“我们希望先生能如回忆中所指示的那般,将裴家所传玉佩置于水中,再以光照之,试看其中是否真有半页灵药秘方。”

“那先生意下如何?”闻朝意问。

非衣主动道:“我并非信不过殿下,而是,若如殿下所言,您服下的骨香中,掺入了姊姊拥有的那半份灵药,理论上讲,或许您只需我手中这半页秘方,即可解骨香之毒,但我体内的剧毒,却需整页秘方,才可能有活命的可能。”

这意思很明确,奚醉想要玉佩中的半页配方,需以另半页来作为交换。

否则,若是自己手中的半份秘方,真能解奚醉服下的骨香之毒,而奚醉得了秘方解了毒后,不再过问扶摇玉露一事,他岂不是出力不讨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先生的顾虑十分合理,”奚醉沉吟,“只是我们……”

他想说“我们手中亦无另半份的下落”,却被闻朝意轻扯了一下袖子,疑惑地看了过去。

小仙修与他耳语道:“我手中有那半份秘方,二爷尽管和他谈条件。”

奚醉很是诧异,他不知闻朝意所说的秘方由何而来,但对方这向着自己,与亲舅舅谈条件的模样,着实是相当可爱。

当即权衡了一番,道:“我可以将手中的半份秘方交予先生,条件有二。其一是先生需先确认玉佩内的确刻有秘方,并将其内容告知与我;其二是先生依照合二为一的秘方,制出扶摇玉露后,需赠我一瓶。”

非衣自然是看清了二人的亲昵举动,笑说:“既然需在下亲手制扶摇玉露,理应殿下先交属于姊姊的那半份配方,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您的这位仙修朋友,告知在下,他与裴家,究竟有何渊源?”

许是也想寻得血亲,非衣非常在意这件事情,甚至不惜在秘方的商讨中让步。

奚醉早说过这事由闻朝意自己决定,故也并未多言,整个大堂里十来个邪魔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唯一一个仙修的身上。

闻朝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道:“桃娘境中的线索表明,先生的孪生姊姐裴秋水,是我的生母。当然,移星变阵最终未成,境中物品未能带回尘世,桃娘与柳公子二人的亡魂已去往幽冥,我拿不出证据,证明先生便是我的舅舅。”

非衣原是笑着的,听到后来,笑意有些挂不住了,嘴角低了下去,抿做直线。

“我其实早有猜测,”非衣说,“虽然我只见过她五岁前的模样,但你太像她了,无论是眼睛还是性子,既像她,也像当时的那任家主。”

那任宁自毁秘方,也不愿助纣为虐的家主。

与闻朝意宁为玉碎的刚烈性子,如出一辙。

反倒是非衣,自诩是最不像裴家人的那个,为了茍活于世,不惜堕为邪魔,师从臭名昭著的毒老,韬光养晦三十余年,只为从其手中,夺来那片以药炉闻名于魔界的毒蝎山。

奚醉也不催促,等他感慨够了,才道:“如此,先生可否履行约定?”

“自然。”

非衣自怀中取下玉佩,放入孤鹰准备好的琉璃盆中,初九将油灯举于盆底,光透过盆身与水,盈盈的照入玉佩内,其中镂空部分,竟真映出了几行不同寻常的阴影。

“看不太清,”封恭努力眯着眼睛,“糊得像是纵欲过度似的。”

奚醉无语地叹了口气,起身去一旁柜中取来黄表纸,抵着盆沿,围了一圈。

阴影投于纸上,登时清晰起来,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写了足有四五行。

“这不是药方,”非衣皱眉,“这是炮制药材,以及炼制丹药的方法。”

闻朝意瞬间有了猜测:“难不成,扶摇玉露的秘方并不复杂,难的是炼制它的方法?实际上,奚家从娘亲手中得到的,就是灵药的全部药方,但他们没有先生手中这份炼制秘方,只是一股脑将其加入了骨香里,才会制出使人服后身死或成魔的东西?”

“有可能,”非衣说,“但这般一来,有两个问题。其一是裴家药炉已毁,这上面写的炼制条件,很难再达成;其二是既然殿下所服的为完整药方,我无法确定,扶摇玉露是否真能解骨香之毒。”

闻朝意沉默了下来,扶摇玉露虽是灵药,却并非能解世间一切毒性。

没人知道他们拼命去拿回来的东西,还有没有意义。

这一整夜刀光血影,他自己不觉委屈,但替奚醉觉得难过。

明明他的魔君大人,没做过任何恶事,没对不起过任何人。

为何天命总对他如此不公?

倒是奚醉察觉到了小仙修的情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妨,璞璞,去按照承诺,将药方写给先生罢。先生想要什么样的炼制条件,尽管提,魔君殿中能人成百上千,不至于复刻不出一座裴家药炉来。”

闻朝意垂着目光,接过孤鹰递来的纸笔,闷闷不乐地默写着药方。

却又听到奚醉以仅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哄道:“急什么?只有先试了,才能知道结果,更何况,不解这入魔之毒,你难道,就不愿与我连枝比翼,琴瑟和弦了吗?”

这一笔落得有些太重,晕开了好大一个墨点。

闻朝意悬着腕子想要补救,未果,自暴自弃地想着。

他什么时候都愿意陪着奚醉,哪怕是入魔失控,哪怕是身陷绝境。

何止连枝比翼?生死与共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