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再回客栈
等闻朝意真的离开茶楼,自梅巷回到客栈中时,天色已是大亮了。
光天化日,魔君大人没法亲自送他,只能带着小啾,在暗中跟了一路。
远远地看着,那个干净腼腆的少年,装模作样地在早市上买了一笼热腾腾的包子,走入客栈时,还同守夜轮班的店小二寒暄了几句,装作是只出门买了份饭食的模样,并未引来任何怀疑。
他再次回到了那个冠冕堂皇,又道貌岸然的尘世中。
阳光之下,没人知道,昨夜的惊心动魄与缠绵悱恻。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客栈中,奚醉在远处屋檐投下的阴影里,又驻足静了好一会。
直到早市收了摊,茶楼方向再次传来了鸟鸣声时,才转身离开。
留下任劳任怨的小啾,扑扇着翅膀飞到小仙修房间的窗前,发现对方吃完了包子后,开始……补觉。
***
这一觉,闻朝意从早晨睡到了正午,约是昨晚累惨了,尚有些意犹未尽,但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却不容忽视。
他没急着开门,迅速整理好睡乱的被褥和床铺,又拢了拢长发,才慢悠悠地问道:“哪位?”
“小师弟,是我,柳雾。”
门外的声音说不上非常熟悉,却是闻朝意正巧想找的那位,人称“江湖百事晓”的柳师兄,便赶忙开了门。
走廊里的师兄风尘仆仆,手中还拎着两个食盒:“蔺师兄嘱咐我们记得给你买饭,早上那顿着实是赶不及了,不过听客栈守店的伙计说,你自己出门去买过?”
闻朝意愣了一下,说不出的监视感油然而生。
他不动声色地往房中让了一步,好让对方看到桌上裹过包子,尚未来得及丢弃的油纸。
“早晨实在有些饿了,就自己出去了一趟,希望没给师兄们添麻烦。”
“哪的话?”柳雾笑说,“蔺师兄应也不是要限制你自由的意思,单是你年纪小,又不认路,怕你走丢了,正好大阵那边也用不上我,就安排我先回来了。”
闻朝意暗自在心中计算了一番,从客栈到仙门,押送着邪魔,少说也需十三四个时辰,这会儿马车恐是还没能见到山门。
这柳师兄却独自折返回来,总不至于是因为半路上想起没人给自己送饭罢。
不过对方修为一般,又是同门师兄弟,绝不敢在人来人往的客栈中行不轨之事。
正巧闻朝意有些事情想打听,便主动道:“有劳师兄了,我房中生着炭火,师兄不妨进来暖暖身子。”
深秋的京城,说冷也不算冷到刺骨,生炭火,原是为了伪造乖乖在客房里睡了一整晚的假象,这会儿倒是能当作个邀师兄进屋的说辞。
柳雾不疑有他,拎着两份吃食就进了屋中,出于礼数,并未四处打量。
闻朝意收拾了桌上的油纸,装作不经意地问:“蔺师兄也一同回了仙门吗?”
“并未,”柳雾回答说,“仍旧是通过燃信之法与我们传讯,说是邪魔越空山阴险狡诈,留在尘世中恐造成大祸,又相当难围追堵截,蔺师兄暂且只是远远地跟着,等待下手的时机。”
闻朝意揭开属于自己的食盒,边吃边聊:“他不需要我们帮忙吗?恕我直言,蔺师兄不擅单打独斗,未必是越空山的对手。”
柳雾苦笑说:“我们哪能帮得上他啊?那邪魔的修为比我师父都高,除了长老那辈儿的能将其制服外,门中几位护法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柳雾与林素鲤类似,为琴剑同修。
只是林素鲤主修琴术,师承闻朝意的师娘——金玉长老李芝玉;而柳雾则主修剑法,师承门内赫赫有名的剑修护法洛开霁。
据传剑修护法为人正直木讷,也不知是如何教出这么一个喜好八卦的徒弟来。
闻朝意忍不住好奇道:“邪魔越空山的修为与魔气,相较当代魔君奚醉,如何?”
柳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当然还是奚二爷厉害的,别看人家年轻,其修为之深,大抵已与各大仙门的长老等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咱家的四位长老,琴修与阵修两位不善近身的,估计都不是他的对手,卦修套路多,我不好说,恐怕只有我的剑修太师祖,能正面和他一决高下。”
“可剑修太祖,好多年都未曾露过面了吧?”闻朝意道,“上回庆典,他老人家就没出面过。”柳雾耸了耸肩:“师父说他老人家说不准已经得道飞升了,我上回见到他,还是你这个年纪。不过他喜清静,向来不爱参加庆典,缺席也正常。四位长老中,只有琴修长老每届庆典都出面主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掌门呢。”
这最后半句话,讲得很是小声,明显是没大没小的抱怨,上不了台面,又忍不住想要说出口。
闻朝意一听乐了,看来这位琴修长老,在仙门中,并不受小弟子们的敬爱。
他旁敲侧击道:“我听闻琴修长老为人……略有些风流,真的假的?”
“真的,他与不少凡世的风尘女子有染,在我师父那辈人里都不算是秘密,”柳雾言之凿凿,“也就年纪小的弟子不清楚,蔺师兄他们也都知道。”
闻朝意点了点头,心道若是追问都有哪些女子,未免过于奇怪。
何况这种一传十,十传百的八卦,内容未必会非常真实。
现在大抵能证实的,一是琴修长老确与风尘女子有染;二是他本人有极大的可能出现在庆典上;三是魔君大人没有说谎,面对琴修长老,他的确有不小的胜率。
他边想着,边吃着午饭。
柳雾见他不再接话,反而是自己起了个话头,问:“小师弟这么好奇奚二爷的身手,该不会是,对他有了什么别样的念头吧?”
他问得委婉,既可以理解成小仙修险遭魔君强制后,反爱上对方;也能认为是小仙修性子刚烈气不过,下定决心潜心修炼,势必除此邪魔。
可闻朝意本就心虚,闻言更是心中一紧,呼吸一滞,当即被一口米饭呛住,咳得惊天动地。
边咳还边想好了说辞,道:“咳咳咳……我不是……咳咳,单纯就是好奇,他以一敌五抓住我们追了十多天的邪魔,还能偷天换日般送进客栈里,我就是想知道,这样的身手,在江湖上能排个什么位置。”
“哦,小师弟慕强,这很正常,”柳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据我所知,他的实力与各大仙门长老等同,但不少长老的修行早已进入瓶颈,许多年都不曾再有所开悟,而奚二爷年轻,且是武学奇才,与他交过手的,都得被他学个一招二式走。”
闻朝意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奚醉的修为和身手仍在不断变强,各大仙门的长老就不一定了。
柳雾又道:“而且,奚二爷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位领悟了红莲业火真传的人,在此之前,此术一直都只是个传说,我幼年时在仙门典籍中看到,心想世间怎可能有这般霸道的术法,绝对是某个无聊仙修脑补出来口嗨吹水的东西。”
闻朝意吃完了午饭,倒了杯茶,润了润咳得生疼的嗓子。
才又问道:“红莲业火的传说究竟自何处来?是有什么典故吗?我只在典籍中见过,有几位大名鼎鼎的修道者曾悟透过。”
如青宿上仙座下亲传弟子、问君山开山符修掌门、大苍第十四任武林盟主、三百年前的关外第一剑客,虽说大名鼎鼎,但也距今甚是久远,且无一人留下任何一句,有关此术的心法或要诀。
不免令人怀疑,是虚荣者编造出的谎言。
直到当世魔君,以业火燃过魔界半数土地,使得残暴贪婪的低等邪魔无处可逃,人们才终于相信了它的存在。
“你没听说过很正常,”柳雾笑了一声,“我四五岁那会儿,仙门里还偶尔讲起它的传说,以此激励弟子,如业火般,诛尽世间所有邪祟。”
柳雾只大了闻朝意五六岁,同样也是襁褓中被捡回的仙门,魂相同样也清透易修行,只是性子上,天差地别。
他幼时还能听到的传说,为何闻朝意记事后,便无人提起?
大抵是因为,这用于激励弟子诛杀邪祟的术法,竟然由那位有记载以来最年轻,也最强大的魔君,领悟并施展了出来。
又讽刺又打脸,闻朝意听得直想笑。
“柳师兄可有什么事需办?”他问,“如无要事,我对红莲业火的传说颇为好奇。”
他装得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模样,而传说也并非什么秘密。
柳雾开玩笑道:“看来小师弟真对奚二爷有了想法,哎,高师兄会心碎的。”
“我没有……”闻朝意想要狡辩。
柳雾却说:“这个传说挺久远的,得从青宿上仙刚羽化登仙不久后说起,其中不乏有怪力乱神之事,后被仙门美化润色过,你知道我爱好八卦,四处打听后,成功听到了最原始的版本。”
“传说四五百年前,修道者、凡俗、邪魔、妖物四方势力,曾于某处悬崖边,爆发过一场浩大而惨烈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