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传说之役
“呃,师兄,稍等,”闻朝意不得不打断道,“妖物一族,不是许多年就已绝迹于大苍了吗?”
柳雾点头道:“没错,妖物为山间奇灵异兽所化,不似天生邪魔那般嗜血残暴,大多数修道者认为其亦正亦邪,有好有坏,并不像对待邪魔那般赶尽杀绝。”
相较于邪魔的放浪形骸,纵欲淫乱,妖物对于伴侣要忠诚和痴情得多。
且因寿命大多较长,又难以与凡俗诞下子女,故而族群数量,远低于当时的天生邪魔。
“传言青宿上仙与妖族关系极好,后世甚有居心叵测者,编造出其生母为狐妖的谣言,”柳雾道,“也正因祂尚在世间时,常照拂妖族,导致天生魔族认为其有所偏袒,而长期与妖族不合。”
闻朝意顺着传说的内容推测道:“于是在上仙得道飞升后,魔族主动向妖物开战了?”
“没人清楚那场战争究竟开始于什么,有传是邪魔和修道者先发生了冲突,妖族原为劝架一方;也有传始于妖物和凡俗之间的感情纠葛;还有夸张如魔后与熊妖偷情被抓;离谱似邪魔狩猎时,看上的野雁被妖物抢了先……总之,众说纷纭。”
传闻许是都经历过有意无意地修改或编造,唯独无可否认的是,那场血流成河的战争,的的确确曾发生在大苍的土地上。
四百多年前,代表着天生邪魔、妖物、各仙门修道者及大苍军队的四方势力,于一处人迹罕迹的悬崖边,爆发了持续三个多月的战争。
“三个月听上去不算长,但这并非是守城之战,没有掩体和退路,”柳雾说,“你也许听说过,如今的魔界位于大苍边界上,一处极深的盆地下方,但你可知,那里曾是一片灵气葱郁的地下森林,约七成的妖物都居住于此。”
闻朝意一愣,皱眉道:“悬崖下方的地下森林,原本是妖物的栖息之地,是邪魔不知找了什么由头,发起战争,为的就是占据这片区域?”
“虽然没有证据,”柳雾笑了一下,“但我猜也是,不过妖物已亡族,当今势力多与之敌对,没人会替他们发声。”
传说的记载与歌颂,永远只来自战争的胜方。
闻朝意默了片刻,才问:“这和红莲业火有什么关系?”
柳雾说:“由于敌军即是外族,也是世仇,战争进行得尤为激烈,修道者与大苍军队间因无过多仇怨外,和谈后并为同方势力,有了与邪魔抗衡的资本,但原本力薄势微的妖物们,就彻底遭了殃。”
战争维持到第三个月时,还能奔赴战场的妖物已屈指可数,有不少闲游山水的妖物,听闻族人遇难,也纷纷赶了回来。
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挽回灭族的厄难。
最后一支由半大的少年妖物们组成的军队,不得已退回了悬崖下方,家园早已满目疮痍,森林中同样尸横遍野,老弱妇孺尽遭屠戮。
妖王早已战死,其最小的儿子试图与邪魔谈和,或求助于凡俗与修道者,却都遭到了拒绝。
“邪魔想要这片森林,又与妖物是世仇,想斩草除根很正常,”闻朝意问,“为何修道者不肯帮忙,他们与大苍军队联手,不至于不敌邪魔,难不成……他们是想看邪魔和妖物拼个两败俱伤后,将两方全数收割?”
柳雾似笑非笑道:“站在朝廷的角度,天下没了难以控制的邪魔和妖物,自然是最好的;而从各仙门的立场来看,‘生意’也只需一类‘货物’即可,邪魔不能没有,也不能太多,借外人的手除去一部分最好。”
修道者不但没有出手相助,甚有险恶者,扮作邪魔模样,一同杀入森林中。
天生邪魔的残忍和嗜血名副其实,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初生孩童,不论哭喊、祈求、咒骂,皆无动于衷,直至屠戮殆尽。
柳雾说到此处也叹了口气:“最后妖王的小儿子自刎于居所中,整个妖物,只剩下了那支由半大少年组成的队伍。”
“他们其中,有人燃起了红莲业火吗?”闻朝意猜测说,“据传如今的魔界焦土遍野,植被凋零,枯木纵横,是否与这个传说有关?”
“是,”柳雾颔首,“那支队伍的首领,据传是只少年狼妖,还未及冠、娶亲,就奔赴了战场,眼见着亲友族人一一惨死。”
少年首领被敌人逼至了绝路,他想将妖族的火种带出森林,哪怕最后活下来的不是自己。
但身边的兄弟们接二连三地于血泊中倒下,反倒他成了最后的妖物。
绝望之下,他在那片森林地势的最低处,散尽自身的至阳灵气,想以此再多杀几个邪魔。
谁都没想到,那不算厉害的至阳灵气,不知点燃了什么,整个林子都燃了起来。
当日无风,火势却以极快的速度朝外蔓延开来,凡被火焰追上的邪魔,都在顷刻间,烧作灰烬。
后世翻阅典籍,最终认定,此为红莲业火,能燃尽世间所有罪恶。
“可它没能烧死所有的邪魔,”闻朝意奇怪道,“有人出手将火熄灭了?少年首领后来怎么样了?”
“关于这一段,各仙门的版本都选择直接跳过,”柳雾答曰,“我只在凡世说书先生那里,听到过一段真假莫辨的。”“师兄但说无妨。”
柳雾见小师弟真的好奇,便继续道:“红莲业火燃了半日有余,修道者担心会烧上悬崖来,波及到自身,就派了些个阵修符修下去,打算把火封锁起来,你猜怎么着?”
他卖了个关子,闻朝意也不急不恼,沉吟道:“修道者靠近业火,同样也被烧伤了。”
柳雾抚掌大笑:“不仅被烧伤了,有更甚者,在至阳灵气的烧灼下,当即堕道为魔,当然也有些人因而觉得此火非红莲业火,但各大仙门都默契地选择了掐掉这段。”
或许各大仙门的长老护法们心里清楚,那群堕道为魔的修道者,曾在混战中,扮作邪魔,亲手斩杀了妖物无数。
既然如此想做邪魔,红莲业火不过是成全了他们。
“至于最后那个少年首领,他死在了所有天生邪魔,和堕道仙修的诅咒之中,”柳雾道,“他身死,业火也随之灭了,讲这个故事的说书先生猜测,那么多有那么毒的咒,就算抵得住不魂飞魄散,恐怕也是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闻朝意突然想到书上说过,咒乃魂相因果,纵身死而不可逃,凡逃者,受天谴诛之,不可活。
奚醉的至阳灵气,所悟的红莲业火,以及他魂相上的天谴……
柳雾不知道小师弟在想什么,总结并感慨地说:“天道不仁,恐怕在老天爷看来,什么阴谋、屠戮、灭族之恨,就是一场三族之间的械斗,各打五十大板得了。”
闻朝意对此不好做评价,想了一会,又问:“那这天谴,有办法抵挡吗?”
“这问题问得好啊,”柳雾开玩笑说,“但问我没什么用,倘若青宿上仙还在世,也许能给你答案罢。”
话题聊到这里,基本没了继续下去的可能,午饭早已吃完,柳雾这才想起自己不光是回客栈给小师弟送饭的。
他一拍脑门道:“糟了,蔺师兄让我去一趟衙门来着,我给忘了。”
闻朝意正收拾着食盒,随口问道:“去衙门做什么?”
“那奚家的秋伯,死得不明不白的,怕是和邪魔有关,”柳雾完全不怀疑小师弟,实话实说道,“但衙门态度很奇怪,不着急取证。咱们抓回去的那几个邪魔,也拒不承认是他们做的,所以蔺师兄怀疑,还有邪魔藏在京城里,并且可能与官府有勾结。”
有没有邪魔与官府勾结不好说,闻朝意暗道,奚家和问君山的某些仙修倒是实实在在与官府勾结。
蔺泠派柳雾离开大部队,折返回来查此事,应是不想太多人知道,比如林家庶女林素鲤。
这是否能证明,至少蔺泠并非琴修长老手下走狗?
他如是想着,起身送柳雾出了房门,道过“师兄此去当心”后,便反锁了客房门,找出笔墨纸砚来,将方才所听内容,一一写下。
窗沿上有只蓝尾巴的胖鸟落了下来,看样子是在附近徘徊了许久,只等柳雾离开。
闻朝意一心二用,边写边问道:“他还在京城吗?”
胖鸟“啾”地应了一声。
闻朝意听不懂,停了笔,悬着腕子茫然地看着它。
房间内并无阵法结界,急了的胖鸟干脆跳了进来,用淡黄色的喙在信纸某处的“是”字上,轻啄了一下。
闻朝意大惊:“你识字?难道说你是妖物?”
胖鸟歪了歪头,在信上好一顿寻找,最终连着啄了四下。
是、也、不、是。
“这是何意?”闻朝意有些不解,便又干脆在写给奚醉的信中,加入了这个问题。
这封信洋洋洒洒写了有近千字,将他在柳雾口中听得的传说,自己的推测和疑问,蔺泠的打算,以及对小啾的疑惑全都写了进去。
这家客栈在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豪华,供客人使用的信纸质量极佳,叠起来后,颇有些分量。
胖鸟看着这比自己还啰唆的言辞,试图在其中找出一个“唉”字来。
唉,尊上谈情说爱,为什么辛苦的会是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