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回山
客栈与昨晚离开时并无区别,闻朝意被师兄们送回属于自己的房间后,便换上了仙门制服,乖乖收拾起行李来。
虽然心中有百万个不乐意,但他清楚,此刻不能表现出分毫,否则便有可能被认定为,昨夜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想不被当做叛道之徒囚禁和虐待,就必须无条件服从仙门的安排,哪怕他并不清楚,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璞璞,”门外守着的高胜鹤语气担忧的敲了敲门,“用不用我找个郎中或是医修,来给你看看?”
闻朝意自知自己并未受伤,便拒绝道:“别,这事若让别的仙门知道,只会更加麻烦。”
高胜鹤当然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叹道:“我本想和金玉护法商量,让你在客栈中修养两日,再回仙门,谁知她大发雷霆,在传讯中命令道,就算我和齐师弟二人用擡的,也必须在明日天亮前,将你擡回仙门。”
此事天色已晚,距明日天亮,顶多也就六七个时辰。
他们下山时,有蔺泠带队,也花费了约三四个时辰,才抵达的客栈。
如今高齐二人辛苦寻找了一整日,连歇都不许歇息一晚,可见金玉护法究竟有多么急切和愤怒。
这无疑也佐证了,她是完全了解骨香与炉鼎的,且极有可能,是这群人中的骨干成员。
闻朝意将行李一一打包起来,在放着重要物品的荷包内,找到了一枚十分不起眼的种子。
他当然没忘记,这是身为舅舅的非衣送给自己的见面礼,紧要关头能救他的性命,便将其藏在了胸口处最隐秘的内袋中,仍旧是和两张黄表纸一起。
做完这些,才若无其事的拎着行李打开了房门,问道:“师娘已经回到仙门中了吗?”
“据说是本就在赶回仙门的路上,听闻此事后,加快了脚程,已于两个多时辰前抵达山脚下,”负责传讯的齐万松回答说,“另外,她顺便还联系了登长老,得到的回复是,长老会在两日后赶来京城,协助官府破案的同时,亲自彻查此事。”
闻朝意脚下的步子一顿,皱眉道:“登长老之前,不是怎么都联系不上,就连越空山逃出大阵一事,都未曾回应吗?”
“也许正巧遇上庆典在即,他老人家终于肯结束闭关了吧,”齐万松摊了摊手,“我也不清楚,不过官府那边广发协助,基本再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仙门掌门、长老、护法都联系了个遍,太子爷的面子,登长老不能不给啊。”
不单是给官府面子,倘若真能查出点什么,那可比在庆典上扬威耀武要划算得多。
不仅能各仙门长老面前装一波大的,还能得到一笔十分可观的赏金。
闻朝意在心中暗想着,辅国将军乃是正二品官员,又是死在歌舞升平的天子脚下,当着一众江湖人士和修道者的面,外面甚至还镇守有皇城禁军。
皇帝老儿和太子究竟喜不喜欢这个林将军,已然不重要,不找出真凶来,皇家的威严与脸面,将大受折损。
故将能请的都请了,且只要提供相关线索,就能领到足够寻常人一辈子吃喝不愁的赏金。
而小仙修于辅国将军被害前夜,遭邪魔掳走,应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才对。
琴修长老和金玉护法得知后,却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隐瞒此事,没有上报,并要求高胜鹤等知情者立刻带闻朝意回山。
是否证明,骨香一事确实见不得光,他们害怕皇帝老儿和其他仙门深究此事,害怕别的修道者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比邪魔还要残忍恶心。
“走吧,”一位不善言辞,与闻朝意也不甚熟悉的师兄,主动接过了他手中的行李,“以我们几个的修为,再拖延一会,恐会误了时辰。”
这位师兄的力道不大,闻朝意却莫名有种,自己手行李是被对方夺去的错觉。
他暗自打量了对方几眼,没记错的话,该师兄应是姓李,师从李裕鎏,与高齐柳迟等人不同,常时一言不发的跟在队伍后面,一整日都不见其说几句话。
下山后的大多时间里,闻朝意都是独自待在客栈中。
偶尔溜出去与魔君大人幽会,或是同高齐二人闲聊。
对于其他几位师兄每日究竟再做些什么,并不太了解,也没法去了解。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但也庆幸,自己从未因信任高齐二人,就对客栈中的所有人放下戒心。
好在行李中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用自己拿,闻朝意也乐得清闲,只问:“那蔺师兄的东西怎么办?”
“哪还有东西啊,”高胜鹤无奈道,“我们今早发现蔺师兄失踪后,便从小二那里借来备用钥匙,打开了他的房间,谁知里面原有的法器和私人用品全都不翼而飞了,空旷得像是被麻匪洗劫过。”
“没有任何线索吗?”闻朝意奇怪道,“法器失踪不是小事吧?”齐万松叹气道:“当然不是,师兄的琴,以及借气寻人的法器,相当贵重,这事儿登长老说是会一并调查,让我们别管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闻朝意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便随着众人一同,下楼退房,离开了这个居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
***
夜间的京城仍旧灯火通明,大批的皇城禁军彻夜巡逻,盘问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柳雾的师父听闻几人要回仙门,特地过来送了一程,免去了被核查身份的麻烦。
这位剑修护法倒是生得正直,外貌看起来就也三十来岁,蓄有胡茬,背着把玄铁巨剑,不像是飘逸绝尘的剑修,反倒像个孔武有力的体修。
送至城门口时,还安慰闻朝意了一句,仙门绝不会责罚无辜的受害者。
而后,离开京城的众人御气结阵,将闻朝意围在了正中,使其不必费任何力气,当然,也没有任何逃走的机会。
临近立冬的夜风冷得有些刺骨,仙门制服算不上厚实,就这么吹了四五个时辰后,众人终于成功抵达了问君山。
此时应为寅时,长河未落,仙门内灯火另有零星几盏,而半山腰处,刻有「问君山」三字的巨石旁,却守着一个人。
闻朝意的眼神最好,远远便看清,竟是他师娘的副手,那位与奚家管事勾结的李师叔,李裕鎏。
按理说能被称上一句“师叔”,仙门辈分自然是不低的,却深夜独自守于山门口,着实有些诡异。
高胜鹤感到十分莫名,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口称:“李师叔。”
李裕鎏朝众人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道:“还算快,累了一整晚,各自去歇着吧,近日勿再离开仙门,至于闻朝意,你随我来。”
这话高胜鹤可就听得很不乐意了,碍于对方的身份,还是好言好语道:“闻师弟一路奔波,才是最累的那个,理应先回房中休息一番。”
仙门中不同修术的弟子,各有专属的居住区域,通常是年纪相仿的师兄弟同楼而居,并不与师父们住在一起。
李裕鎏要带闻朝意走,就表明了是不打算放他与师兄们回去休息的意思。
“他究竟是否真的是被强迫,不能凭你们几个的一面之词来断定,需登老调查后再下定论,”李裕鎏嗤笑道,“何况未经许可离开仙门,本就该罚,速与我前去金玉殿。”
“那我们几个也……”
高胜鹤冲动一下,想将“我们几个也未经许可,应一并受罚”脱口而出,却被小师弟暗中扯住了袖子,朝他摇了摇头。
“我一人犯错,一人承担,不该连累师兄们,”闻朝意主动走出人群,对李裕鎏道,“离开仙门的确是我不对,但仙门有律,长老与护法不在山中时,各脉弟子应听从大师兄安排,我从未杵逆过蔺泠师兄,还请李师叔明察。”
说到蔺泠,李裕鎏的脸色明显差了几分,咬牙道:“蔺泠的过失,我自会追究,越空山出逃一事,也已正式转交于符修、阵修两位护法处理,无需你们几个操心。”
“那就好,”闻朝意轻点了一下头,走至李师叔身边,佯装乖巧道,“弟子犯下过错,甘愿受罚。”
李裕鎏皱了一下眉。
他原以为这个九重香的预备炉鼎会很难管教,毕竟这孩子从就非常不听话,稍微加打骂,便会暗地里琢磨着如何逃出仙门。
他奉金玉护法之命在此等了半宿,原打算闻朝意若是天亮时还未回山,就亲自去京城抓人。
抓住带回来,也更有理由定他私自下山,以及私通邪魔叛道之罪,好让这个炉鼎,永藏于暗无天日之地,不被任何人知晓。
就像是二十多年前,三位长老对待掌门时那样。
可闻朝意却回来了,不但赶在天亮之前,还乖乖认罪讨罚,令他难以当着一众弟子的面发火。
不过没有关系,李裕鎏心想,只要闻朝意的魂相被魔气沾染,不再符合九重骨香的要求,就能向登老申请,喂他服下重数极低的骨香,轻松取走他的性命了。
李裕鎏和他身为金玉护法的师姐同样,恨透了闻朝意,恨那双勾引男人的小鹿眼,和清透干净的魂相。
恢宏的仙门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各怀心思的朝金玉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