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灵药
扶摇玉露。
闻朝意的手指还捏着瓷瓶,里面的液体早已被喝得一干二净,再无法多倒出一滴。
一时间他只觉气血上涌,这耗费了奚醉二十一天努力的灵药,只拿来给自己缓解经脉上的痛楚?
“别气,”奚醉赶忙哄道,“这不是属于我的那瓶,我昨日就已试过此药,否则也无法断定它对于骨香之毒有效。”
闻朝意算得没错,昨日的确是他被关入地牢的第九日,也正是灵药开炉的第二十一日。
依照配方炼制的灵药并无差错,业火熄灭后,炉中炼成的灵药,正正好好能装满两个瓷瓶。
原本奚醉与非衣说好,两瓶灵药,二人各得一瓶。
因魔君大人修为高深,不惧药毒,便主动提出,由自己先试喝后,等待一两日,若无不妥,非衣再服下也不迟。
他当着非衣先生的面喝下了瓶中灵药后,回到自己的魔殿之中,洗去一身疲惫,好好地休息了一晚。
待到整整十二个时辰过去,自觉服药后并无不适,郁积于经脉中的魔气有所疏散后,打算告知非衣,灵药可缓骨香之毒,应是炼制成功。
并打算按照承诺好的,即刻动身去京城,接那个应在茶楼中乖乖等他的小仙修回魔界。
却不料非衣先一步找来魔君殿,称赠予闻朝意的灵种被其使用,恐是对方遭遇危险。
且在奚醉走前,不由分说地将装有灵药的瓷瓶,塞给了他。
“先生的意思是,如今药炉的开炉很成功,其后无需红莲业火,也可炼制,”奚醉道,“他担心你在仙门中受伤,或被逼迫服下骨香,让我将灵药带上,他留在毒蝎山,再起一次炉火,炼上二十一日,也不算太难。”
闻朝意听罢静了片刻。
恐怕不只是血浓于水,奚醉自愿先行试药,也使非衣,坚定了将灵药让给自己的念头。
事实证明,扶摇玉露不愧为灵药。
片刻后,闻朝意感觉经脉中的灼烧感减轻了许多,麻木冰冷的四肢也有了力气。
只是阵法仍旧压制着他的修为,一整日不曾进食,也使他感到饥饿。
期间柳雾不敢打扰二人,拉着高胜鹤,在石廊远处待了好一会儿,且将自己能对这位二傻子师兄坦白的事情,全数说了出来。
这会儿收到登长老的传信,不得不折返回来,硬着头皮轻叩了两声虚掩的铁门。
奚醉没让他进来,反而是起身走至门口,向高胜鹤道:“衣服先给我。”
“啊?”
高胜鹤应是听过骨香一事后,受了很大的刺激,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魔君大人是在找自己讨要那身属于小师弟的冬服,便赶紧手忙脚乱的递了过去。
“多谢,”奚醉朝二人轻点了一下头,又道了句,“稍等。”
便再次掩上门,替缓过来的闻朝意简单清理了身上的污迹后,换上了暖和干净的新衣服。
***
等柳雾带着登长老的传信再回到牢房中时,闻朝意已经穿好冬衣,好好地坐在了石床边上。
只不过一头长发还散乱着,房中没有梳子,只能轻轻拢在脑后,用发带松松垮垮地系着。
虽说经脉中的疼痛尚未平息,但精神很是不错,与前几日的颓唐麻木判若两人。
奚醉在场,柳雾也不敢一直盯着小师弟看。
他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道:“登长老传讯来说,他找到了几件上古法器的下落,以这几样东西结阵,有很大机会能困住二爷。”
“他想困住我?”奚醉接过信,认真看完了内容,“这几样法器,的确是有可能,但很难获得,等他找到带回来,恐怕都已经开春了。”
柳雾道:“他本就是打算庆典过后,再以闻师弟做诱饵,引您入仙门大阵中的。”
奚醉嗤笑了一声:“还嫌我来早了不成,我若早些知道,必然在你们回山的路上,就将璞璞劫走。”
“那您打算现在带闻师弟走?”柳雾皱眉,“恕我直言,师弟如今的身份已不再是问君山弟子,作为囚徒,镇山大阵不会允许他离开,若强行带他离开,只会使经脉再次受伤。”
奚醉当然知道,扶摇玉露是灵药而非仙药,解毒疗伤都需修养的过程。
他舍不得闻朝意带伤颠簸劳累,也不希望对方因此经脉受损,无法修行,但继续待在地牢中,被阵法限制着,伤势很难缓解。
柳雾看出了他的犹豫,建议道:“我有更改地牢阵法的权限,能够将闻师弟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出去,但镇山大阵实在帮不上忙。登长老和金玉护法近日没空回山,二爷若是信得过,我在仙门内一处山坳竹林深处,有个能暂时落脚的小竹楼,正巧位于大阵边缘。”
在金玉殿外那会儿,奚醉已审视过柳雾的魂相。
此人尘缘散乱,因果众多,不似能善终之相。
却也未行过罪大恶极之事,并非心思险恶之人。
对方主动引他来地牢深处,且递来登长老的传讯,应该还是希望小师弟能安然无恙的。
再则,以柳雾的修为,很难在魔君大人眼皮子底下使手段,暂且相信他,并非不可。但奚醉没有立刻同意,温声向闻朝意问道:“我暂时没法带你回魔界,依照你师兄所说,陪你在竹林深处休养几日,可以吗?”
“二爷决定就好,”闻朝意的嗓音依旧哑得厉害,“是我给二爷添麻烦了。”
“这叫什么话?”
奚醉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起身将信还给了柳雾,一同递过去的,还有一枚竹片:“有劳引路,璞璞若能顺利恢复并离开,整个魔君殿,都欠你一个人情。”
柳雾认得此物,也知道这是个很大的人情。
据传竹片为魔君亲手所刻,持有者能让魔君或其麾下的任何一个邪魔,替自己做一件不违背魔君殿律法及原则的事情。
“我能用它……”柳雾犹豫了一下,“加入魔君殿吗?”
奚醉有些诧异:“你想做邪魔?”
“我现在做的这些龌龊事情,还不如邪魔,”柳雾自嘲,“就当是为自己找条后路吧。”
如若修道的捷径需食他人骨血,不如做个邪魔来得痛快,说不准入魔能缓解得了他体内骨香之毒。
“可以,”奚醉点头道,“依魔界规章,救魔后有功者,当重赏。”
闻朝意听罢惊讶地张了张嘴,奚醉却俯身将他从石床上抱了起来。
“别担心,我带你出去,若是仍觉难受,靠在我怀中睡一会儿也行。”
“我自己能走,”闻朝意小声道,“你赶了这么远的路,修为一定也消耗了不少。”
如是说着,却也并没有太多的力气挣扎,反而不知是喝下灵药,还是放松下来的缘故,靠在奚醉温暖坚实的怀抱中,只觉沉沉欲睡。
奚醉单手抱着他,腾出一只手来,从怀中抽出黄表纸,将那块替小仙修擦拭过血迹的纱布重新打湿。
就借着这丁点属于闻朝意的气息,用纱布在黄表纸上画了张障眼符,叠成人形,随手抛在石床上。
眨眼间,凌乱的被褥里就多出了一个闭目昏睡的“闻朝意”,与来时所见之景一模一样。
柳雾跑出去更改阵法了,只有呆立在牢房门口的高胜鹤眼睁睁看完了全过程。
这个文盲心里除了“魔君殿下好他娘的厉害”之外,只剩下“为何明明是用来对付邪魔的符术,邪魔头子施得比修道者还要好”。
奚醉抱着陷入浅眠的闻朝意,从他身边路过。
高胜鹤脑子一抽,没忍住问了句:“虽然我好像没能帮上忙,但……我能跟柳师弟一起加入魔君殿吗?”
奚醉:“?”
魔君殿是什么好去处吗?
***
闻朝意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风过竹叶,发出沙啦啦的响声,火炉上不知煮着什么,咕嘟嘟的,香气溢得满屋都是。
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起身,手里被塞了温热的水杯。
“醒了?”奚醉的声音近在咫尺,“起来吃点东西吧。”
离床远一些的竹制屏风后面,传来了高胜鹤的声音:“给你煮了肉粥,好不容易从伙房里偷来的食材。”
“高师兄为何也跟来了?”闻朝意不解,“跟着我们,是叛道之罪。”
“叛道就叛道,”高胜鹤满不在乎,“我爹妈染病离世前,将我送到问君山脚下,是希望我不走歪路,最好习得一身才学,或行侠仗义,或悬壶济世的。”
他生在离问君山不远的一处村落中,从小听着修道者们惩奸除恶的故事长大,十分崇拜向往。
四岁那年,村中有人染上瘟疫未及时救治,病疫便迅速在这个上千人口的大型村落中蔓延开了。
高胜鹤自幼身体极好,未被感染,父母染病后自知医治无望,咬咬牙将他送到问君山脚下,希望能有心软的修道者收留。
不曾想他资质不错,拜为门内弟子,依其天赋,分入了琴修一脉。
幼时的经历早已记不得许多,唯有爹妈临走前的教诲,高胜鹤始终铭记于心。
他虽然是个二货,但不是个傻子,孰是孰非,能分得清楚。
况且对于问君山种种规章制度,以及长老们的所作所为,也早起了疑心。
“柳师弟应付那群老东西去了,”高胜鹤盛了碗热粥,端到床边,“这竹楼比我想象中的大,两层,总共六个房间,这是最大的一间,闻师弟好生休息,有二爷陪着,我就不多打扰了。”
奚醉替闻朝意接了粥,道了声:“有劳。”
高胜鹤前脚已经迈出了房间,想起魔君大人是位贵公子,便多余问了句:“炉子没熄,我担心一小碗粥闻师弟不够吃,二爷您……会看炉火吗?”
奚醉吹着热粥,头也不擡道:“不才,刚巧学过,在魔界看了整整二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