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竹楼

第七十八章·竹楼

闻朝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应是真的饿狠了,不大的白瓷碗,连着喝了五碗肉粥才感到了饱腹。

奚醉不肯继续给他盛,温声哄道:“不是不给你吃,太撑怕你运功时难受。”

闻朝意当然也明白事理,乖乖点了点头,问:“想要迅速恢复,需我自己运功将灵药推过经脉?”

“你的修为被地牢阵法压制了十天,经脉没有灵气的滋润,本就如枯木般脆弱,又遭毒水所伤,”奚醉道,“而你为了挣开束缚,强行逆行经脉,再次加重了伤势。”

可那时的闻朝意除去逆行经脉外,别无他法。

若不挣扎着上岸割断绳索,他压根就没法捏碎灵种,告知奚醉,自己遇害。

闻朝意仔细回想了一番,分析道:“金玉护法应是从登长老那里听闻,我被困照月楼中时,为了破阵,曾以琴音役纸,才怒火中烧,醉后跑来找我的麻烦。”

琴音役纸,为闻晟独创之术,在裴家的役纸之法上加入了琴术,原是为了哄裴秋水开心,并未外传。

许是因裴秋水不告而别后,依旧留着那张琴谱,导致她被李芝玉虐杀时,对方发现了闻晟赠与她的礼物,也知晓了琴音役纸之术。

故而李芝玉听说闻朝意为了自保,也曾施展出此术,才会醉酒想起裴秋水,怒不可遏地冲进牢房里,折磨闻朝意。

“是我在照月楼时的举动过于自负了,”闻朝意自省道,“我以为只要自己施的是琴术,就没人会看出端倪。”

奚醉摸了摸他的头顶,安慰说:“是我的问题,我该在那晚带你走,管它扶摇玉露还是被人陷害,都无所谓。”

在前往竹楼的路上,奚醉已从高柳二人口中,听闻了从林将军被杀,京城封闭,至闻朝意奉命回山,关入地牢的全部经过。

也立刻推敲出蔺泠本想将此事嫁祸于他,却不料他并未被困城中。

闻朝意庆幸他天不亮时就离开了,但奚醉其实并不在乎那些骂名。

他早已被无数人陷害和嫁祸过,有些不攻自破了,有些仍旧在江湖上流传。

他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城中,让他的小仙修独自去面对这一切。

“二爷说好的服下扶摇玉露,自觉无碍后,来接我回魔界,没迟到,”闻朝意见他自责,主动撇开话题,“要运功推行灵药的话,从何处起始最为合适?”

奚醉坐到他身旁,掌心向上:“手给我,我用至阳灵气带你运行,你只管放松就好,若觉疼痛难忍,立刻喊停。”

闻朝意有意逗他:“我在书上看,这种高修为者替低修为者运功疗伤时,通常都需泡在温泉中,脱去衣物。”

“什么书?”奚醉知道对方在说笑,点吻了一下额头,“这么不正经?”

闻朝意仰脸,攀着奚醉的肩膀,主动吻了他的唇:“那种……写江湖情爱或是双修的闲书。”

奚醉怕小仙修这个姿势难受,俯下身去,加深了缠绵的吻。

仍旧是温柔克制,只是相较于尚未分别时,多了几分庆幸和心疼。

来述说着十日未见的想念。

半晌后,奚醉略显无奈的轻扣住了闻朝意的手腕,道:“别闹,书上都是胡扯。”

闻朝意打算脱他外衣的小动作被发现,通红着一张脸,目光游移的“嗯”了一声。

“你的身体现在经不住,别急,等你好一些,跟我回魔界再说。”

奚醉说着,伸手扣住他的手掌,与之前的双修起式同样。

只是这次无需闻朝意主动运功,而是由魔君大人引领着,以二人的灵气,将服下的灵药,一点点推行过受伤的经脉中。

这个过程的确十分难熬,不比浸于毒水中好过多少。

但靠在奚醉怀中,闻朝意觉得,没什么痛楚是大不了的。

他天生五感异于常人,痛觉亦然,按理说生来就比旁人怕痛许多。

但自幼性子极倔,能忍又好强,反而是比其他师兄,要能吃苦得多。

他并不怕疼,只怕学无所成,难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二人灵力相汇,于闻朝意的经脉中行过九个周天后,奚醉抽回了属于自己的至阳灵力。

温声道:“伤势比我想象中要好,修养经脉急不得,每日推行灵药九个周天,三至四日方可自行运功疗伤,恢复如初大抵需得一两月左右。”

竹楼并非什么能长久躲藏的居所,三日之后,便是立冬。

虽然登长老不一定能在立冬当日,赶回仙门主持庆典,但也迟早会发现,他心心念念的九重炉鼎,已逃出了地牢。

想要在仙门中躲躲藏藏一两个月,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闻朝意赶忙问:“我若恢复到可自行运功,是否就能承得住,强行冲破镇山大阵所带来的反噬?”

“理论上,只要你能运功护住心脉,我就能带你出去,但实际需要看恢复情况,”奚醉道,“不必担心,你安心养伤就行,大不了……”

他说到此处却不再言语,闻朝意等了片刻,不解道:“大不了什么?”

大不了一声令下,召集麾下几千号邪魔,杀上问君山,屠尽全数参与炼制骨香的歹人,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为二人的生母,也为裴家、兰家、柳家平了血海深仇。

从奚醉得知自己所服下的九重骨香,究竟来自何处时。

从李芝玉将闻朝意推入黑水池中,如虐杀裴秋水那般凌辱他时。

此仇此怨,就注定不会有平和的解法。

倘若那群人的欲望没有止境,奚醉并不介意,亲手了结他们的贪婪。

这话没必要说给尚在养伤的闻朝意听,虽然以小仙修的聪明程度,恐怕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没什么,”奚醉替他擦了擦鬓角因推药疼痛而渗出的汗珠,哄道,“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就当是陪我,好不好?”

闻朝意心知对方自魔界赶来到现在,都未曾阖过眼,应道:“那你到床上来睡,这床足够大。”

的确是很大的竹床,和茶楼隔间里的那张缠绵了一夜的木榻相比,足足宽了一倍。

“好,”奚醉将他塞回被子里,脱去自己的外衣,道,“这块儿暖和,你别动,我去里边睡就行。”

里边贴着墙,自然比不得早已被睡暖的地方。

闻朝意迷迷糊糊地想着,阖上眼,很快就再次睡熟了。

***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窗外的风声比昨夜更甚,屋中倒是安静,除了炭火偶尔噼啪轻响外,再无任何动静。

床里边的位置空着,房间内没人,闻朝意并未多想,披上外衣就朝屋外走去。

打开屋门,冷冽的风夹着林中潮气灌入屋内,走廊远处交谈的二人也立刻回过头来。

“璞璞?”奚醉见他下床,立刻大步迎了过去,“怎么都不喊我一声?”

“我没多想,就是……”

就是不想一个人待在,不想醒来时谁都看不见,害怕逃出地牢只是一场美梦,或是濒死时见到的幻相。

正与奚醉交谈着的柳雾也走了过来,应是忙碌了一整夜,双眼下方有明显的青痕。

“是我喊二爷出来的,怕吵到你睡觉,抱歉。”

“正事要紧,”闻朝意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吸着鼻子裹紧外衣道,“进屋中说吧。”

三人回了房中,刚拿回的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满身寒气。

闻朝意在屏风后穿好衣服,掬清水洗漱完毕,回到床边。

听柳雾正对奚醉说道:“今年冬季寒冷异常,尚未立冬,山中植被就已落霜,恐是异相。”

“你的意思是,今年的问君境可能会比往年出现得早,或是持续得更久?”奚醉问。

“问君境?”闻朝意插了句嘴,“是问君山庆典原本要寻的那个,青宿上仙所留之境吗?”

对于这个传说,柳雾比蔺泠所了解得更为透彻。

他解释道:“据传,青宿上仙于尘世修行五百年,在其感知即将得道飞升之前,仍放心不下众生万灵,便以卜术彻夜推演,留下了一本《定星论》,供后世修道者查阅。”

闻朝意知道这本古籍,据说真迹现存于听风谷中,其余大小仙门内,皆存有手抄本,为修道者入门必习之书。

只是不知为何,魔君大人也熟读此书,随口便诵道:“霜寒之年,蛇隐龙现,北山鱼眼,雪落境见?”

闻朝意接道:“见境需眼,入境需缘,破此境者,不惧天谴。”

此乃《定星论》最后一页的内容,传闻那本真迹写至此处戛然而止,后面小半本皆是空白,无论是天眼还是术法,都无法再多看任何一字。

有人猜测这是因为青宿上仙修道五百年,天道也知允许祂向后世再推算五百年。

也有人认为剩下的内容,世人不可观,被上仙留在这最后一页所提到的,霜寒之年落雪时才能见到的秘境中。

“门内卦修推算,三日后立冬之夜,山中必定会下雪,”柳雾道,“问君境仙修是寻不到的,队伍中必定要有一位魔气极深的邪魔,而我们现在所处的这座竹楼,距离北山鱼眼,仅有五六里路。加之闻师弟的天眼,我们算不算是,有‘眼’有‘缘’之人?”

不止,闻朝意心道,他们还有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