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决定

恐怕天底下没有几个修道者，能抵得过上仙所留秘境的诱惑。

就算是闻朝意这样对问君境传说不甚了解，也不打算走修道捷径的人，听闻自己可能与此境有缘时，也莫名多出了几分激动和向往。

只是，谁会在逃亡和养伤的途中，赶着夜路冒雪寻仙境？

“没人清楚上仙究竟将何物留在了境中，但如果是某种秘术或法器，有缘得见，兴许可以用于与歹人一战，”柳雾道，“我不敢指点二爷，但您应该也不甘就这么带着闻师弟回魔界，让山中这群歹人逍遥法外吧？”

奚醉擡眸看了他片刻，轻笑道：“你昨日提出带璞璞来竹楼中休养时，就已经打好了算盘。”

“是，”柳雾直接承认道，“算计二爷是真的，想要加入您麾下也是真的，只要歹人能为其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可以不择手段，也情愿肝脑涂地。”

奚醉沉默了片刻，的确是不甘心。

单论天赋，闻朝意其实是个极好的修道苗子，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他有着最清透干净的魂相，最敏锐的感知，最坚韧的性子，甚至心境平和，不贪图享乐与权势。

别说百年不遇，就算从青宿上仙出世到如今，千年过去，天地间大抵也只能诞生出一两位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本应受人称赞的奇才，却被歹人养成炉鼎，因担心他反抗或逃跑，故意不教授，或教授于他错误的术法。

奚醉心想，若不是因为抱闻朝意回山的，是对骨香毫不知情的闻晟，小仙修恐怕从一开始就不会被记录在弟子名单中。

或者像柳雾这样，被登长老收为关门弟子，忍辱负重二十多年，只为有一日，能替自己的父母，替整个柳家，报仇雪恨。

他在柳雾身上，看到了闻朝意因侥幸而未曾遭受的折磨，故而也对柳雾的不择手段，生不起气来。

最终奚醉轻叹了口气，道：“璞璞决定吧，直接回魔界，还是冒险闯仙境，我都陪着你。”

闻朝意没想到魔君大人会让自己决定，愣了一下，倒也没推脱或逃避，当即认真分析起来。

“我作为他们费尽心思养了十多年的九重炉鼎，就算成功逃到魔界，想必登长老等人也会以‘我与魔君私通叛道’为由，号召一众不明真相的正义人士，征讨魔君殿。”

关在地牢中时，闻朝意咬定自己是被人下了药，记不得当晚的经过，使得登长老没法将此行为认定成叛道。

但他此时被奚醉从牢中救出，不加任何反抗，已是坐实了叛道的罪名。

如他那晚所说，“为二爷叛道，何乐不为”，可若集结仙修围攻魔君殿，他乐不起来。

奚醉及其麾下自是不惧修道者，只是若被讨伐，落单在外的那一部分邪魔，如困在京城中的初九和阿厌，该怎么办？

且愿意随问君山一同参与讨伐的，并不一定都是歹人恶徒，也会有柳雾的剑修师父那种，心思单纯直率的正派人士，遭到利用。

到时候，奚醉杀他们也不是，留他们也不是。

若此战避无可避，那不如就在这问君山巅，当着各仙门来参加庆典的修道者的面，当着青宿上仙的神像与神龛，将藏于山中，不可见人之物，通通翻个底朝天。

好让世人看看，他们打着惩奸除恶替天行道的旗号，私底下究竟做的是何种买卖。

“没想到啊，竟是璞璞最有魄力，”柳雾听完分析，不禁感慨道，“是师兄小人之心了，跟你藏着掖着不明说，故意拿竹楼引你们来鱼眼附近。”

“昨晚就隐约猜到了，”奚醉道，“这竹楼太新了，物品备得过于齐全，不像是临时落脚的居所，且距离你所说的大阵边缘，不算很近。你一个人建的？手艺不错。”

“柳家嘛，”柳雾笑说，“虽然我只是个旁系，建筑和打铁也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既然闻朝意决定闯一趟鱼眼，试着寻一回仙境，奚醉便安排了起来。

“一会儿吃完早饭，我出一趟山，给孤鹰传信过去，让他三日内调集两千人马，埋伏在问君山附近。三日后立冬夜，倘若真落雪，我带你俩前往鱼眼附近，寻找仙境，找得到就进，找不到再做打算。”

有自己麾下人马埋伏在山门外，待奚醉等人找出仙门中炼制骨香的证据，公之于众后，便能一声令下将参与此事的一干人等制服。

而退一步来讲，若推测有误，几人并未寻得仙境，亦未能拿到任何关于骨香的证据，两千人马也能用于接应闻朝意下山。

“只能说，小师弟好大的排面，”柳雾开了句玩笑，“能让魔君率两千邪魔，破开仙门大阵中接人。”

奚醉没和他计较，笑了一声：“头一次接魔后回家，应该的。”

高胜鹤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们说的那个雪夜寻仙境，能否带我一个，看在我会做饭的份上。”

柳雾起身开门，看着门外端着一大锅肉粥，脸被熏得漆黑的高师兄，陷入了沉默。

“你真的会做饭吗？”

***

高胜鹤所说的会做饭，是指能够简单的煮粥，

可他心挺俊，想着小师弟整天只喝肉粥，不利于身体恢复，天还没亮就去仙门伙房里偷了两只活鸡，想着做成烧鸡，给闻朝意补补身子，岂不美哉。

可惜他完全不了解烧鸡的工序，总之一顿操作后，四人再一次喝上了肉粥。

闻朝意哭笑不得道：“高师兄不用回去上课吗？”

仙门弟子，自是要习术练武的，平日在仙门中时，不仅要与师兄师弟们切磋术法，还需在师父师伯们开授的课程中，学习理论知识。

不过由于部分弟子常与师父一同下山游历的缘故，习术练武全凭自觉。

只要能顺利通过四年一度的门内弟子考核，不被降级或除名即可。

当然也有极小一部分弟子无论考出何种成绩来，都不会被降级，如柳雾和闻朝意，登长老为了留这些炉鼎在门内，不惜亲自出手暗中改分。

“学屁，”高胜鹤撇了撇嘴，“那些道貌岸然的术法不学也罢，我决定跟着二爷混，去魔界吃香喝辣。”

奚醉好笑道：“做邪魔也需懂得术法，替魔君殿办事也需通过考核，世间没有罪大恶极的术法，只有贪婪无度的人心。”

高胜鹤肉眼可见地颓了下去：“那……我跟去魔界给璞璞做饭行吗？您就当我是个陪嫁丫鬟吧。”

奚醉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陪嫁丫鬟”，道：“不行，孤鹰做饭比你做得好吃。”

那无奈加无语的表情，引得闻朝意笑出了声。

只有柳雾还记着正事，边喝粥边说着：“我们靠近大阵阳鱼鱼眼附近，有可能撞见闭关修炼的掌门，不过放心，他的修为不及四位长老中任何一个，绝不会是二爷的对手。”

“掌门，真的还在仙门中吗？”闻朝意犹豫道。

他从十九年前入门起，就从未见到过问君山的掌门。

无论问仙门中发生了多大的事故，哪怕越空山杀人炼尸，也都是长老们去处理的，掌门从未出面过。

但从众多师叔和师兄们的闲谈中，又能够确认，在二十多年前，问君山上的确有那么一位温文尔雅的掌门。

姓祁，名无忧，乃问君山剑修一脉第十一代大弟子，辈分上是当今剑修护法洛开霁的师伯。

为人正直宽厚，性子温吞若水，在仙门弟子口中，曾有‘最温柔剑修’‘最大度掌门’等美誉。

却不知因何，在寻得问君境大致方位后，突然宣布闭关修炼，而后二十余年未有任何音讯。

“我也不清楚，但直觉其中有些猫腻，”柳雾道，“据我所知，掌门闭关前，修为尚不足以长时间辟谷，而我曾在登长老那里，接到过几次奇怪的任务，都是将好几份吃食，一同送往问君境所在的鱼眼附近。”

“好几份吃食？”高胜鹤不解道，“掌门是猪啊，还是说留着给他吃很多天？”

“怪就怪在这里，记得有一回七月盛夏，我偷偷揭开食盒看了一眼，其中装着的，是十分丰盛的菜肴，酒肉蔬果皆有，并无易存放，”柳雾回忆道，“后来我跟师父打听了一番，他说掌门的饭量并不大，大约跟璞璞差不多，不可能独自吃完装满七八个食盒的东西。”

闻朝意看着自己面前盛着肉粥的小碗，不禁沉默。

七八个食盒，把他撑死也是吃不完的。

奚醉分析道：“所以你认为，贵仙门的掌门并非是独自闭关，他身边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存在，或是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去看望他。”

“对，”柳雾点头，卖了个关子，“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您要不要猜猜？”

“这个或这些人的身份不低，且与琴修长老关系密切，”奚醉道，“按理来说，掌门闭关需送吃食，那应是仙门内务所负责的事情，可却被琴修长老所包揽，着实令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