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至阳灵气

上仙未能算到的，不仅是奚醉心口处的生判，还有他九岁那年，于蜃窟中的奇遇。

倘若他真就是那红莲业火的传说中，战至力竭而死的狼妖少年，这奇遇，也不过是将前世的亏欠还给了他。

只是，他为何受了如此之多的天谴？只因成百上千的邪魔与修道者，歹毒残忍的咒怨？

冥府的执法者又为何替他感到不公？不惜被遣入轮回中，也要赐这一笔生判？

闻朝意答不上来。

他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这种前世今生的因果爱恨，本就没法拿到证据。

除非，人能想得起自己前世的记忆。

***

奚醉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检查过石碑机关后，便道：“走吧，去看看这条路通向何处。”

登仙洞通往山巅的出口，在一处足有十多丈的悬崖峭壁上。

仙门最初建造时，在其洞口附近搭建了空中栈道，以便掌门与长老们通行无阻。

至于上仙在世那会儿，出口为何种模样，在场四人无一知晓。

高胜鹤并未听闻过红莲业火的传说，故而也不明白二人打得什么哑谜，只接话道：“不知道洞外天亮了没。”

除入口外，一路上，洞内未再见到连通外界的地方，境中时间与尘世并不相同，的确没法知道当下是个什么时辰。

好在水和干粮带得足够，加上柳雾临走前将自己那份留了下来，省着点，吃上四五天不成问题。

更何况有修为在身，也没那么轻易渴死饿死。

这段洞道还算宽敞，容得下两人并行，便由奚醉牵着闻朝意走在前面，高胜鹤与齐万松紧跟其后。

闻朝意的视力早已恢复，眼睛也适应了光线，奚醉便将掌中业火调整得明亮了一些，却并没有松开他的手的打算。

生为魔君，他并非自私傲慢的上位者。

他完全可以接受自己的伴侣，能力、天赋、地位都高过自己。

小仙修前世无论何种身份，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他唯独不愿失去对方。

如此前行了一两刻钟，后方的齐万松终于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怎么感觉，我们一直在往下走？”

“我也觉得，”高胜鹤纳闷，“登仙洞不应该通向山巅吗？咱们走错路了？”

可一路上除去那条绘有壁画的死路外，再无任何岔路。

奚醉脚下的步子并不停，边走边说道：“没走错，石碑下方的机关，闻其声确是来自这条路的尽头。”

闻朝意好奇道：“那机关真能消天谴？青宿就算是羽化成仙，其能力也无法改写天道吧？”

“《定星论》中所写为‘不惧天谴’，许是上仙想到了某种术法，能够尽可能与之相抵，从而达到‘不惧’，”奚醉说，“至于石碑中化解天盲的原理，我猜是以机关术法抽走附着在魂相上的咒怨，以达到能视物的目的。”

闻朝意明白了他的意思。

消除天谴的确并不可能，但可以减轻天谴对魂相的伤害。

抽走魂相上的咒怨不算太难，类似洗尘净灵之法，仙门课程中就有至少四五种。

难就难在，天谴所形成的咒怨应当重之又重，究竟是什么样的阵法或机关，能够扛得住这般汹涌不绝。

再往前走，洞道愈发宽敞起来，向下倾斜的坡度也逐渐明显，正前方极远的位置，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水声。

闻朝意头一个听到，不解道：“水声？洞内有地下河？”

奚醉轻点了一下头：“上仙若常年于洞中修行，有水源也并不奇怪。关卡引我们至水源附近，可能代表着，设计关卡的人认为我们已在此境中逗留了较长一段时光，且还需不少时间才能破境。”

水源比食物重要，奚醉这样修为的邪魔，一两个月不进食都不会危及性命，但若是滴水不沾，可能活不过十日。

上仙设计关卡时或许是认为，奚醉带着高齐二人，需好几日光景才能抵达洞xue此处，所携带的食物和清水所剩无几，急需补充。

却不曾想，因闻朝意遇险，三人仅用了一个白天，就通过了山门关卡，找到了不请自来的引路盲蛇。

“这么说来，”闻朝意猜测道，“上仙估算着，山门处那对桃花妖姐妹想要听的曲子，对于二爷而言很难弹出？”

“若没能与你相识，我当然弹不出人间情爱，”奚醉好笑道，“一个父母双亡的天盲青年，克尽亲友家眷的天煞孤星，要如何体会被人爱慕的感觉？”

他不愿去想，没有那道生判，没有红莲业火傍身，成不了魔君，也遇不到自己的奚醉，会经历怎样的人生。

光是这般推测，就使得心头止不住地发堵。

水声愈发的近了，哗啦啦的，侧耳细听，还能辨别出飞溅的水花落在河滩上的声响。

四周也逐渐明亮起来，不知名的藤蔓爬满了周围石壁，盛开着类似紫藤花般的小瓣花朵，纤细单薄，却能发出盈盈的淡光。

远处洞道的尽头，连接着一片极大的空间，有光线从空间正上方落下，映着飞流的河水，竟如浮金般波光粼粼。

奚醉干脆收起业火，牵着闻朝意，朝尽头走去。

以防万一，他始终快了闻朝意半步，行至尽头附近时，被一侧石壁上凸出的岩石挂住了袖子，便赶忙喊停了对方。

“等等，这里原本应该也有一处机关。”

闻朝意立刻收回脚步，往身侧看去。

深黑色的石壁上，从上到下有一整圈浅灰的岩石，略微凸出于石壁。

像是镶嵌在洞道中一扇拦路的门，不知何故，惨遭损坏。

四周多出的浅灰色碎石与粉末，同样印证了这一点。

奚醉擡手，轻抚开石壁上的藤蔓植物，仔细观察机关的情况。

很快便发现了隐藏在花瓣下的小字，道：“这里写着，需拥有至阳灵气的处子，朝门中注入修为，机关才能开启。”

闻朝意一愣，青宿上仙推算奚醉会是天煞孤星，这机关要求，完全是多次确认入境者的身份。

那又为何会被损坏？按理来说，守境妖灵是绝不会违背主上之意，破坏境中重要关卡的。

于是要么机关的设计有误，在五百年的运行里，自行粉碎瓦解，要么……

“有人曾先我们一步来到过这里，”奚醉推测说，“这些碎石散落的情况，像是有人以蛮力，从洞道内向外强行破除了机关。”

高胜鹤还记得登仙洞入口处那扇薄薄的门，不可置信道：“说好的即便是双门衣柜，也不可能撞得开呢？”

奚醉道：“并非是撞的，应是用了某种借力打力的巧术，来者可能在某些方面勉强符合关卡要求，才得以走到了这里。”

“什么样的人能寻得到问君境，并成功潜入其中？”闻朝意皱眉，“甚至一路走到了此处？”

“这种藤蔓名曰百岁闲，生长速度极为缓慢，且仅出现于灵气充沛之地。据它的生长程度来判断，这扇门至少碎了有二十年。”

奚醉分析说：“至阳灵气在修道者中不多见，但也绝对称不上世间罕见。且我猜测，上仙设计之初，对这道机关的要求就并不苛刻，是默许了可以强行破除的，毕竟，他无法断定我来此地时，一定是处子之身。”

“即便是天煞孤星，也有和人做露水情缘的权利嘛，”高胜鹤嘴欠了一句，又赶忙狡辩道，“璞璞你别瞪我，我知道二爷不是那种人。”

闻朝意翻了个白眼，道：“二爷的意思是，二十多年前，或者更久之前，曾有至阳灵气者，寻得过问君境，并进入其中，一路过关斩将，走到了这里，而后，因不是处子之身，强行破坏关卡，留下了这一的痕迹？”

二十多年前，正巧是掌门带着五名卜修，以最小的那位卜修的性命为代价，寻得问君境的大致时间。

难不成当时，有人借此机会，进入过问君境中？

据闻朝意所知，仙门中四个长老，四个护法，及他们手下十二名副手，皆不拥有至阳灵气。

难不成并非问君山之人？

若说至阴，门中有琴修大师兄蔺泠，至阳的话，实在是……等等！

闻朝意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去一个名字。

他道：“如果门内弟子名册记录无误，我所知道的，仙门五十年内唯一一个至阳灵气者，名曰越空山。”

能修傀儡秘法的修道者，往往都有过人的天赋，才能不受手中役使的傀儡反噬。

如闻朝意清透的魂相，闻晟聪明的头脑。

越空山能成为第十三代傀修大弟子，凭借的就是一身至阳灵气。

也是这身灵气，使得阴灵惧怕，令他即便控尸为傀，也不会被怨恨所吞噬。

却在堕道为魔的过程中，毁了个彻底，故而曾与其交手过十来个时辰的奚醉，对此事并不知情。

闻朝意也是因无聊时，翻阅过整本对外公开的弟子名册，又记忆力极佳，才知晓的此事。

“越空山在二十多年前，可能到过此处？”奚醉沉吟道，“这可就有意思了。”

不是仙门长老，不是祁掌门，也不是奚家、林家，或倾向于魔君殿势力的任何人。

而是他们的分析中，完全独立出去，不知所图的第三方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