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小白兔

第九十八章·小白兔

越往深处走,晶石的分布便越为密集。

与之前相似,石壁靠下部分的晶石都被掰了去,仅留下靠近穹顶的部分,盈盈亮着光,将整个矿洞映照得犹如梦境一般。

兔妖的听力相当敏锐,应是听清了身后的谈话声,回眸望了闻朝意一眼,却并未生气,而是引着众人在矿洞中七扭八拐,最终走入了一间作为居所的山洞中。

与玄狐温馨热闹的居所相比,此处可以说冷清到了极致。

四下空落落的,一桌,一椅,两柜,两筐,两桶,加上一张铺满柔软干草的兔窝,孤零零地分立在洞中,寂寥却并不显得邋遢。

反之,它们被打扫得非常干净,木桶里盛着清水,竹筐中的野果甜香扑鼻,地上墙上见不到蛛网和灰尘,就连木柜的锁头,都没有一丝生锈的迹象。

与这死寂般的清冷相比,兔窝旁堆放的晶石可谓喧嚣至极。

不同大小的不规则晶石,以色泽从淡至深依次排列着,流光绚烂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高胜鹤挠头道:“这是某种阵法吗?”

兔妖瞥了他一眼,大概是还记着被喊“小姑娘”的仇,不肯理会他。

这就使得高胜鹤很不服气了,努力显露出和善的笑容,轻声细语地问道:“小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兔妖依旧不语,这回看的却是闻朝意。

闻朝意顿悟,半蹲下身子,朝面前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年问道:“前辈怎么称呼?”

兔妖这才开口道:“我生来就是被族群排挤的,没有属于兔妖族的姓名,但主上喊我‘小白’。”

闻朝意:“……”

这还真是个很随便的名字。

他有点后悔没问玄狐是不是叫“大黑”了。

居所中没有足够的椅子落座,四人便都只好站着听。

小白又道:“主上对我很好,破例让我独自留在山洞里。”

在青宿来到问君山前,这片晶石洞中,就住着三十来只兔妖。

兔妖们生性胆小,不入人间凡世,因而不清楚晶石的用途,只当是一种发光的石头,不能吃也不能磨牙。

青宿发现这片晶石矿后,也并未驱赶兔妖族将其占为己有,而是逐渐取得了兔妖们的信任,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以公平的价格向他们换取晶石。

“我听族人讲,”小白说,“主上给兔妖族带来了人间的美食,教兔妖族如何施展简单的术法,还帮兔妖族说服了狐妖族,签下了永不侵略的契约。”

总之,到小白出生的时候,兔妖族已经壮大到上百人口,将本就不宽敞的晶石洞,堆得满满当当。

他们决定搬离这里,去青宿提供的,更舒适安全的居住地,把这湿冷幽暗的矿洞拱手让给上仙。

作为交换条件,晶石开采售卖后的一部分收入,归兔妖族所有,同时,青宿会保护整个族群的安全。

“这么听起来上仙很亏啊,”高胜鹤开玩笑说,“祂老人家应该也不是靠晶石收入维持生计的吧?”

小白不喜欢这个大剌剌的鲁莽二货,气鼓鼓道:“不亏的,兔妖族要替主上守蜃窟!”

“蜃窟?”

闻朝意一愣,想问蜃窟不是在人魔交界处,距离问君山极远吗?

话出口前又想起,五百年前的魔界应还是妖物的居住地。

“对呀,”小白点头道,“相传蜃窟为人间通往冥府的裂隙,能窥三千界,见六道苦,观前世今生。亦能容纳千般境,万般念,因变化无穷,犹如蜃境,而命名蜃窟。”

齐万松被他说晕了,嘀咕道:“这么厉害?先知道就跟进去过的蔺泠师兄打听一番了,哎,罢了,想必师兄也不会和我说实话。”

“倒也没那么麻烦,”闻朝意说,“二爷去过。”

奚醉应声道:“嗯,去过十来次,原是打算调查少时的奇遇,却发现,每次进入蜃窟中,所观景象都不尽相同。”

“不相同?”闻朝意很是好奇。

奚醉解释说:“给我的感觉就像,蜃窟像是数不清的各种境的集合。如果将境比作不同的洞xue,蜃窟就是一个拥有着无数岔路可以选择的洞窟,每次进入时,都会被随机扔到某段岔路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往前走,是会入境,还是会直接陷入枯地。”

闻朝意听着,突然想起,初遇时奚醉曾十分生动地形容过陷入枯地的感受,恐怕就是在蜃窟中的经历。

小白却说:“原本蜃窟中没那么乱的,是主上定居仙山两百多年后,京城里有个大户人家的老爷病重,命不久矣又舍不得死,请了上百名修道者到家中,搞出来的怪东西。”

人要死了,钱没花完,有点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但这位老爷病急乱投医,无论是真功夫的修道者,还是臭名昭著的江湖骗子通通请到府上。

并开出极为诱人的好处,只要能续他的命,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可以。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鱼龙混杂的一干人等中,有人想出了移魂之法;有人提起了借命之术;有人掏出据说是上仙亲笔所书的丹药配方;有人称自己能与冥府无常商量商量。

可谓是没有最玄乎,只有更玄乎。

当然最离谱的还是,这位病傻了的老爷,居然就真的同意让他们折腾了。

“据说,他先是服下了丹药,”小白说,“药方来自一个姓贺的江湖骗子,用的也都是常见如灵泽丹、望舒丹、白榆丸等丹药混合而成。”

“姓贺?”闻朝意皱眉,“这方子好生耳熟,难不成是骨香最初的雏形?”

奚醉分析道:“有可能,但当时扶摇玉露的售卖还被朝廷严格管控着,雏形中不可能加入,于是……”

“于是老爷只会越吃越中毒。”闻朝意哭笑不得。

老爷的病情因此加剧,这位很可能是贺衔云先祖的贺姓骗子被叉了出去,换第二位勇夫登场。

小白道:“而后,十多个阵修一同布下了移星变阵,试图将病症移出老爷的躯体。”

“移星变阵?就是二爷换那五个邪魔进高师兄客房,以及桃娘境中将我救出枯地的阵法?这阵法还能用于治病?”

闻朝意很是犹豫,感觉自己在医术药术课上的知识,仿佛都白学了。

“反正我做不到,”奚醉想笑,“病若是能这么治,还要郎中做什么?”

这倒是,毕竟阵法不算难,要是能治绝症,裴家、兰家、柳家等丹药世家,早在五百年前就能关门大吉了。

被晾在一旁的高胜鹤张了一下嘴,想说你俩就这么轻轻松松说出了那五个邪魔的事情,完全没有考虑自己的感受。

可惜小白也不打算考虑他的感受,继续道:“阵法没用,符水也没用,那群傻子又没学过拘魂,眼见老爷奄奄一息,最终只能求助那位自称能对话冥府的高人。”

“不是说上仙都没法推算冥府之事吗?”齐万松问道,“一介江湖骗子,竟妄言与冥府无常对话?”

“此人化名吴厄,相貌丑陋,说话吐字不清,但修为高不可测,周身似有魔气缠绕。”

奚醉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无恶,前任魔君的生父,残暴程度相比他的儿子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憎恨魔族之外的所有种族,以虐待外族弱小为乐。”

“这么坏的邪魔却叫‘无恶’?”闻朝意吐槽道,“他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不做’啊?”

奚醉被逗笑了:“不清楚,他三百年前被自己的儿子杀了,我没机会见,都是听手底下的邪魔讲的。不过这么个坏胚特地跑来人间,绝对是有什么极吸引他的好处。”

京城老爷给的那点钱,肯定是不足以吸引他的。

“所以他做了什么?”闻朝意问,“小白前辈请继续。”

小白十分受用,说道:“他以自身修为击散了老爷服下的丹药,使毒性扩散出来,被在场的百十号人吸入鼻腔。”

“就算有毒,这点粉尘也不至于把人毒死吧,”高胜鹤插嘴道,“何况修道者也是有修为护身的。”

小白白了他一眼:“之后借助没来得及撤走的移星变阵,和不知道谁弄出来的换魂符,在老爷府上开了一个直通蜃窟的法阵。”

“啊?”高胜鹤傻眼了,“等等,书上不是说,这种阵法想连通得越远,就需要越多的修为做代价吗?就算他是前任魔君的亲爹,修为也不可能强悍到这种地步吧?还有,他开这个阵图啥啊?”

“这不是还有百名修道者的修为吗?”闻朝意推测道,“我猜,无恶就是想利用这个傻老爷,聚集百十号人作为‘代价’,将法阵开到京城之中。”

小白给了他一个赞许中略有几分崇拜的眼神。

奚醉则是道:“至于图什么,当然是图随时随地能通过此阵杀入京城,而京城想派兵去追,又会因不熟悉路线,困在蜃窟中被围剿。”

无恶憎恨所有的外族,凡俗这般在他眼中极为弱小的生灵,当然是诱骗进陷阱里,杀个痛快的爽。

“而且这位老爷居住的地方距离皇城和闹市都不远,附近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青楼酒馆数不胜数。”

小白说着,报出了一个令奚醉十分熟悉的地址。

那是如今,奚府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