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玉石俱焚

黄金千两，对于魔君大人而言，倒也不算太多。

孤鹰只当他是在开玩笑，问道：“您知晓奚骛的行踪？”

“只是推测，还说不上知晓，”奚醉道，“先讲你们得来的线索，之后若是还有时间，再论有关奚骛的事情。”

“好，”孤鹰点头道，“朝廷通过辅国将军被杀一事，查出林家与奚家勾结，并抄了奚家，搜出了炼制骨香的证据。然而，太子爷并不傻，见到证物便立刻明白了，参与制香的，绝不可能仅有这两个世家。”

纵使林家势力极广，奚家富可敌国。

仅凭这两个并不修道的凡俗世家，想要配制秘方复杂的丹药，囚禁魂相清透的炉鼎用于试香，且有源源不断的买家需求高重骨香，是绝无可能的。

想要通过谋害无辜修道者的性命，来赚取妄图一步登天者的钱财，其中，也必将需要有修道者甚至仙门来牵线搭桥。

“朝廷查到了问君山？”奚醉问。

“那倒也没有，”孤鹰回答，“辅国将军被杀当日，朝廷曾重金请来二十多位仙门的护法和长老，联手落下大阵，这事儿您应是还记得？”

奚醉当然还记得，若不是这些人封锁了京城，闻朝意也不致被仙门急召回山，受了十多天的囚禁与折磨。

听罢冷笑了一声，道：“这二十多个仙门的护法和长老，受邀留于京城中，协助朝廷办案？按照如今仙门之间的关系，应是巴不得对家被朝廷查出些什么吧？”

许是有青宿辅佐明君的珠玉在前，千年来，一代代大苍国君，皆是对修道者客气有加。

故而，修道者协助朝廷办案十分常见。

只不过，朝廷也并非是来者不拒，仅有为人正直且能力出众之辈，方能受到邀请，获得不菲的酬劳。

例如闻朝意那位热衷于讲案件的师兄，以及柳雾的剑修师父洛开霁。

“上百名修道者留在官府中，难以招待，且就如您所说，关系不好的仙门之间，会相互泼脏水，影响判断，”孤鹰道，“故而如今京城中，仅有听风谷、论剑峰、骸雨渊等几家仙门的护法坐镇。”

听风谷、论剑峰、骸雨渊，再加一个问君山，四家仙门各有所长，于大苍之中，难以分出个第一第二来。

其中除去骸雨渊地处偏远，不常与中原往来外，听风谷与论剑峰两家，乃是官府的常客。

门中几位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护法，皆是正义凛然之辈，与问君山上这群龌龊之徒，全然不同。

“我倒是认识几个，”奚醉问，“所以这些人查出什么了吗？”

孤鹰道：“这些人耗费十多日功夫，做出了一份非常详细的名单，列举了诸多仙门与林、奚两家的利益关系，试图以此来推测最有可能参与制香卖香的仙门。”

“结果呢？”

“结果这么算下来，嫌疑最高的，还真是问君山。”

“呵，”奚醉没忍住，嗤笑出声，“那他们准备如何取得线索？这事儿你又是从何处知道的？”

“小啾带着它们去偷听来的，”孤鹰说，“您也知道，寻常的隔音禁制与阵法，对它们是无效的。”

闻朝意立刻想起，小啾曾假装撞晕在京城客栈的阵法外，偷听他与高齐二人交谈。

便好奇地插了句嘴：“它们？”

奚醉耐心解释说：“孤鹰养的一众飞禽，皆为没有妖气的妖物，能无视寻常的空间类术法，常用于收集情报，殿内戏称它们为‘羽灵军’。”

孤鹰应是很喜爱那些鸟儿，说到此处，语气柔和了不少。

“这二十来个协助办案的仙门护法中，仅有剑修洛开霁隶属问君山，据柳兄弟证实，此人确不知骨香一事。”

孤鹰边说着，边看了柳雾一眼。

“也正是洛开霁提出，众人可借仙门庆典，客客气气入山，再趁长老护法不备，暗中调查线索。可奇怪的是，当洛开霁传讯于三位长老，表明其他仙门的朋友想要参加庆典时，长老却回信拒绝了。”

是挺奇怪的，若是闻朝意没记错的话，登长老前些时日，曾计划以“魔君奚醉侵犯仙门弟子闻朝意”为由，游说听风谷护法，与其一同征讨魔君。

“或许是某件事情令他们改变了计划，”柳雾忍不住插嘴，“比如奚家被抄后搜查出的证据，又或是听风谷几位护法曾婉拒过参加庆典。”

邀请其他仙门护法参加庆典的工作，登长老全权委托给了十分受其信任的柳雾。

遭受听风谷护法婉拒的，也同样是柳雾。

那时为了给奚醉和闻朝意，争取留在竹楼中修养的时间，柳雾将此事原封不动地告知了三位长老。

试图令他们自认孤立无援，需寻得更多更厉害的法器，才能同魔君一较高下。

不料那时的婉拒，成了其他仙门的护法，难以潜入问君山调查线索的原因。

“他们进不进山调查其实不重要，”孤鹰道，“祁掌门将二十多年来收集证据，所存放的地点告知了我们，现已全数取出。留于山下，由阿厌看管。”

“祁掌门的伤势可有好转？”奚醉关心了一句。

孤鹰说：“随军有堕道药修照顾，已无大碍，同时我也传讯问过非衣先生，他回复说赶来山下后，可帮忙看看。”

这是他今夜第二次提起同“外人”传讯，奚醉饶有意趣地又看了他一眼。

孤鹰一愣：“是，但……”

但为何突然问这个？

奚醉不答，心道，三十五岁的人，看上了人家先生，还掩掩藏藏的。

“没什么，只不过，三个长老得知林奚两家落网，恐怕将改变原有的方案。”

他原本眼中是带着笑意的，说到后半段时，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闻朝意见状问：“二爷觉得，这三个歹人，被逼入绝路时，可能会选择鱼死网破？”

利欲熏心者，图钱，图色，图虚名。

若是恶行败露，钱色两空，名望受损，甚至万夫所指之际，极有可能做出同归于尽的举动。

奚醉原本打算于问君巅与三人交战，是因对方当时的目的只为杀他取香，不会波及旁人。

同时，他携两千魔军，并不惧怕三人的修为与法器。

但当下情形有所改变，辅国将军遇刺，林家一众知情者皆已入狱；奚家被抄，奚骛本人不知去向。

三大仙门的护法将怀疑指向了问君山，一旦祁掌门将证据交于朝廷，三个长老则立刻被判为罪大恶极之辈。

玉石俱焚之状一触即发，若再让三个恶徒归山，与奚醉，甚至于闻讯赶来的三大仙门的护法一战，三人则很有可能以山中弟子性命，作为要挟。

毕竟，这一山天赋异禀的小弟子，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自己养于山中，等待售卖的肉猪。

孤鹰随即也明白了奚醉的意思，问道：“不能让他们上山，那怎办？拦在山下恐波及凡俗，劝仙门弟子离山已是来不及，况且他们也不会相信咱们啊。”

设想，一名规规矩矩，不知仙门龌龊勾当的小弟子。

于睡梦中，被一群修为骇人的邪魔叫醒，令他赶紧收拾收拾下山，他能照做吗？

没吓昏过去就不错了。

闻朝意沉吟了片刻，道：“我有一计，有些危险，时间很赶，且还得麻烦柳雾师兄，不知诸位愿不愿听来做个参考？”

柳雾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只要能将歹人绳之以法，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三个长老离山近一月，只知京城内的变故，不知山中已潜入邪魔，更不知柳师兄叛道。如此一来，咱们有了一个信息差。”

闻朝意说：“不如就放他们归山，行至半山处，由柳雾师兄上前阻拦，声称听风谷与论剑峰的护法，已取得三人伙同林奚二家，暗中炼制骨香的证据，并连夜潜入山中，联手落下大阵，等待围捕他们。”

“那他们不得往山下逃吗？”初九傻兮兮地问。

同样二货的高胜鹤也点了点头。

闻朝意无语道：“山下有咱们的人守着，柳师兄大可以称，二爷已在山下候他们多时。鱼死网破这种事情，是逼入绝路时才会做的，生灵天性趋利避害，已知即将面临危险时，通常会选择尽可能避免。”

“你想让他们落入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看看他们会如何应对？”奚醉若有所思道。

闻朝意承认道：“他们携法器回山，半路收到心腹的消息，当然认为柳师兄仍旧忠诚，且两方围堵势力还未能发现他们归山。于是，以他们的修为，暗中布下移星变阵逃离，应该不成问题。”

“的确，”奚醉赞同道，“并且，变阵的目的地，应该就是他们最信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俗称，老巢。

“有道理，”孤鹰立刻盘算起来，“若是柳兄弟传讯给洛开霁，告知他我们找到了祁掌门，并得到了问君山炼制骨香的证据，那些护法们，应是真的会连夜上山落阵。”

奚醉接话道：“而后，我与璞璞同去山下，以若有若无的威压，营造出山下确实潜伏着大量邪魔的氛围。”

万事俱全，只待长老归山，被柳雾假意阻拦。

若其选择鱼死网破，山上有众护法在场，尽可能保全门中无辜弟子。

若其以移星变阵逃离，奚醉等人则立刻追寻术法痕迹，找到三人的老巢，围而攻之。

“计划不错，只是，”奚醉犹豫道，“柳雾，你的经脉还受得住吗？”

柳雾笑说：“我经脉杂乱，剧毒未解，岂不更容易取得登长老等人的信任？”

歹人越贪生怕死，就越觉得，以性命作为要挟，便不会出现叛徒。

可柳雾不怕死，从叛道的那一刻起，他就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别呀，年纪轻轻的，干嘛老是死来死去的。”

山洞外面，隔着孤鹰落下的禁制，传来了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

“赶了一日一夜的路，冷死了。有没有人愿意放我这个贪生怕死的毒医，进去暖暖身子？灵药快冻上了。”

孤鹰立刻起身。

“非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