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修整

一个多月不见，非衣先生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山中暴雪，落了满身，将玄黑的氅衣染做花白。

不知是否是受体内剧毒的影响，他显得相当畏寒。

被孤鹰引入山洞中时，脸与手背皆已冻得发紫，却是从怀中最温暖处，取出了三只一模一样的素白瓷瓶。

“此中灵药，与最初炼制出，交于殿下的那两瓶，别无二致，”他道，“前日炼成后，我服下一瓶，自感经脉中剧毒有所缓解，故携余下三瓶入山助战。”

奚醉起身相迎，情况紧急，倒也没再纠结称呼的事情，直言道：“先生体内剧毒既未完全解除，何不留下两瓶，以备不时之需？”

“没什么不时之需，”非衣很是大方，“几十年间深入骨血的剧毒，岂是一朝一夕间能解？灵药缓和毒性，短时间内不致毒发身亡便已足矣，余下的，待天下太平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他将“天下太平”四字念得很重，应是已从孤鹰那里，得知了当下的局面。

边说着，边快步走到石室床榻旁，不由分说地抓过柳雾的腕子，开始把脉。

可怜柳雾并不认得他，略带着几分惊恐和诧异地看了眼奚醉。

非衣道：“确是骨香之毒，没有二爷体内的毒性烈，但更为阴险难缠，大抵为相似却不全然相同的两种骨香配方。”

奚醉并不意外，轻点了一下头：“灵药可解吗？”

“可解，”非衣答曰，“我查其经脉，可感这位小兄弟曾多次服下与灵药相似，却并不完整的解药，用以续命，即是连半吊子的解药都抗了这么久，不至于承不住灵药。”

说着，便将手中的瓷瓶递至了柳雾面前。

柳雾没敢接。

奚醉则问：“服下灵药后，他是否需卧床休息，若是不得已使用修为，施展术法，可会对他的经脉造成损害？”

“这问题您问我啊，”非衣好笑地看了魔君大人一眼，“最初的两瓶灵药出炉后，我曾建议过您，服下后短时间内，尽量不要施展术法。”

然而奚醉在服下灵药后，仅是休息了一晚，便接到闻朝意遇险的消息，以禁术一路从魔界赶赴问君山。

甚至还在镇山大阵上，敲了个洞。

之后便连同闻朝意一并，再也没了音讯，还是好心的孤鹰，告知非衣这个做舅舅的，这二人入了问君境。

此时被阴阳怪气一句，也是活该。

奚醉难得被怼得无言，想反驳自己是为了去救落入险境的心上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可转念一想，柳雾此行更是为众人心中的公正与大义，没理由阻拦。

换作是他，或是闻朝意，也都会毅然决然地前往。

便替柳雾接了瓷瓶，对其解释道：“这里面是裴家失传灵药，扶摇玉露，你应是听说过，可解内伤与剧毒。我一月前曾喝下过一瓶，用于抵抗九重骨香之毒，第二瓶则是给璞璞，医治了他被黑水烧伤的经脉。”

他说得仔细，柳雾也听得明白，问道：“二爷打算赠我灵药，医我骨香之毒？这太贵重了罢，柳某无以为报。”

“别，不贵重，你可千万别以身相许。”非衣开了个玩笑。

而后正色道：“药炉经过业火二十一日不熄的炙烤后，已达到了炼制灵药的标准，无需再彻夜看守。秘方中所需的药材并不少见难得，四十多年前，裴家能够大量生产扶摇玉露。当下虽仅有一座药炉，但也能做到源源不绝。”

非衣离开魔界时，在毒蝎山谷中落下了结界，命属下继续看火炼药。

带来的这三瓶，虽然宝贵，但也无需当作绝世灵药来珍藏。

“小兄弟舍身为义，裴某自当奉上灵药，”非衣笑说，“倒是魔君殿下，您若是过意不去，不如答应我一件事情。”

奚醉本就打算以承诺换取灵药，见他如是要求，想都没想，便同意道：“你说。”

瓷瓶被交到柳雾手中，奚醉示意他服下，他也没再推迟，拔掉瓶塞，一口饮尽。

非衣看他喝完，才道：“我希望魔君殿下发誓，除已定终身的修侣之外，此生此世不再纳妾，哪怕奚家绝后，也不与修侣外的任何生灵有染。”

闻朝意听罢一愣。

奚醉反问道：“就这？”

非衣与他对视，气势丝毫不输魔君：“你修为高深，邪魔无登仙的可能，若无意外，这一世能活相当之久，可能是五百年，也可能是上千年，如此漫长的时光里，只爱一个人，并不容易。”

魔君大人今年二十七岁，别说千年，就连百年，也并无具体的概念。

非衣倒也不是非逼着他发誓，而是闻朝意为他叛道为魔，同样是铁了心，哪怕闻家裴家绝后，亦终身不娶。

他这个做舅舅的，总归是想要个承诺。

“你也是邪魔，认得魔印，这九瓣红莲，若在除璞璞之外的任何生灵身上见到，你提刀来取我性命，我绝不还手。”

“好，痛快，”非衣抚掌而笑，“那我便不再废话，这位柳兄弟且至少休息三刻钟时间，再施展法术。”

柳雾犹豫道：“可是……”

可是子时已过，距离三个长老归山，仅剩下大约两个时辰。

传讯于远在京城的剑修护法洛开霁，同样需要使用修为。

再等上三刻钟功夫，只恐众仙门护法来不及落阵，误了计划。

一直缩在角落里旁听的齐万松插话道：“或者，与我高师兄代为传讯？只是不知以我俩的身份，洛师伯是否会相信。”

柳雾为洛开霁门下弟子，关系亲近，洛开霁了解他的为人，自然也更加信任他。

而高齐二人同洛开霁并不相熟，仅为仙门中寻常弟子，平日里无法接触到几位长老，突然深夜传讯，难以说服对方。

不必说剩下一众邪魔，传讯至帮助朝廷办案的仙修，更为诡异可笑。

“我知道一个人，”闻朝意出言道，“只要他用自己的气息传讯，以其身份，洛师伯必然会相信，且会立刻喊醒其他护法，用最快的速度赶来山下。”

说到此处小仙修顿了一下，浅浅卖了个关子。

奚醉与他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道：“祁掌门。”

祁无忧与洛开霁皆为剑修，辈分上，祁掌门乃是洛护法的师叔。

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少年时一同修道，不仅认识，关系还很是不错。

祁无忧被长老控制，对外宣称闭关后，洛开霁还多次询问过他的下落。

且其他仙门的修道者，也都知晓闻君山掌门下落不明一事。

以祁无忧的身份传讯至京城，称自己多年来被长老囚禁迫害，且藏有长老制香的证据，最为令人信服。

“孤……罢了，封恭，”奚醉吩咐说，“你先行下山，告知祁掌门我们的计划，麻烦他传讯至京城，要快，给你三刻钟时间。三刻钟时间内未能完成，便依旧由柳雾来传讯。”

封恭得令，飞身朝山下掠去，只留下一句：“尊上放心，一刻钟之内必能下山找到祁掌门。”

洞外的暴风雪不停，洞中有封印避风，倒也不觉寒冷。

闻朝意朝外望了一眼，心道雪若不停，下至天亮时，入山的石阶恐怕都会被积雪淹没。

“无妨，”奚醉看出了他的担忧，轻声道，“跟在我身边就行，我御气带你去追他们。”

闻朝意收回了目光，也低声道：“说好的，绝不丢下我，独自涉险。”

“这么聪明的头脑，谁舍得丢下？”

奚醉摸了摸他的发顶，继续安排道：“在场魔君殿座下所有邪魔，原地休息三刻钟，吃些东西补充体力，或是小憩片刻皆可，不要弄出太大动静。”

“是。”众邪魔应道。

“三刻钟后，除孤鹰外所有邪魔，随我下山，同山下两千人马汇合，”奚醉道，“孤鹰留于洞中照看柳雾，并与他一同接应赶赴山中的祁掌门与众护法。”

这理论上是个有点危险的活儿，毕竟邪魔与修道者身份对立。

但孤鹰的修为并不亚于仙门护法，且为魔君心腹，又曾接应祁掌门离山，修道者不至于好赖不分，对他动手。

闻言也应声道：“是。”

“至于非衣先生，以及高齐二位师兄，是随我一同下山，还是留于洞内，自己决定，魔君殿座下的任何邪魔，都会无条件保护你们。”

奚醉说：“待到长老即将归山时，柳雾再出面，于山路上将其拦截，称骨香一事败露，看他们做何打算。若是打算以移星变阵逃之夭夭，则我率两千邪魔自山下，孤鹰与愿一同前往的修道者自山上，围而追之。”

“我留于山上，”非衣主动道，“看看到时候柳兄弟恢复得如何，同时孤鹰也有个照应。”

奚醉听罢朝孤鹰挑了一下眉，那意思，想追人家，机不可失。

高齐二人则是商量了一下，才道：“我俩跟着二爷一起下去吧，真不是当着一众仙门前辈的面，宣布自己叛道为魔会不好意思。主要是想看看两千精锐邪魔军，究竟是何种恢宏气势。”

闻朝意没忍住笑了一声，没有揭穿两位师兄。

叛不叛道的，小仙修自己倒是觉得无所谓。

他从来也不与仙门中那些“生意人”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