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代价
三刻钟休息时间里,奚醉简单地讲述了一番问君境中得来的线索。
孤鹰在洞中空地上生起了一捧篝火,用于给非衣先生暖手的同时,也将行囊中的肉干烤热,分给了众人。
初九啃着干粮问:“尊上的意思是,奚骛那斯很可能躲藏于蜃窟之中?”
接话的是闻朝意,认真分析说:“距离奚骛得到越空山逃出仙门的消息,携一众亲信离开奚府,已过去两月有余。我们仅能从线索中推断出,这些人或许是由奚府通往蜃窟的移星变阵,逃离了京城。无法确定他们如今,是否还留于蜃窟之中。”
“进入蜃窟十分困难,想要出来,也不容易,”奚醉道,“我比较在意的是,究竟是什么人,给奚骛支的这招。”
奚家家主作为一介凡俗,虽有武功内力傍身,却不似修道者与邪魔这般,能够以灵气或魔气控制修为,自如施展术法。
若无高人支招,别说重启通往蜃窟的变阵,怕是连奚府下方存在着这么个阵法,他都无从得知。
人群中有个相貌清秀的青年道:“我幼时听我爹提起过,如今的奚府,并非是奚家祖宅。是奚骛年轻时行商赚到大钱,回京续弦前,买下了这座宅邸,而后花了一年时间,修建成了如今的模样。”
闻朝意从未见过此人,不禁有几分好奇。
奚醉便介绍道:“他叫兰流照,生于京城兰家,辈分上,算是我表弟。”
魔君大人对于除去兄长奚醉之外的奚家人,一概“六亲不认”,对于兰家的小辈,倒是颇为照顾。
闻朝意听罢,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表弟,眉眼间,确与在桃娘境中回忆里,见到过的兰露有几分相似。
兰流照是个开朗性子,不似奚醉,倒像是他大表哥奚醒。
见小仙修的目光落了过来,就笑着问道:“我是也喊您尊上,还是喊您表嫂好?”
闻朝意的表情顿住了一瞬,红着耳根不知如何回答。
奚醉以手指轻点了一下桌子,道:“别逗他,坐过来,说说你还知道什么有关奚府的事情。”
兰流照麻溜地坐了过来,嘴上答的却是:“没了,就这么点,我喊您表哥,就证明大姑妈下嫁奚家时,我还没出生呢。”
众人皆知,兰家于京城中势微,而奚家为京城首富。
这“下嫁”一词,不仅贬低了奚骛,还替兰露的遭遇感到惋惜,实是审时度势,巧舌如簧。
马屁拍得不仅让初九等人望尘莫及,同时也引得闻朝意暗想,这位表弟没能拜入朝堂,做上大官,当真是埋没人才。
倒是奚醉早已司空见惯,问道:“关于奚骛当时为何相中了如今奚府这块地方,是否有高人出谋划策,你可曾听谁提起过?”
兰流照努力回忆了一番,遗憾地摇头道:“没有,我记事时,兰家已然彻底落寞。”
他年纪比奚醉小,无缘得见难产而死的大姑妈兰露。
只是幼年隐约听父辈提起过,兰家当年的计划,以及如今为何此般落寞。
便是从小,就对那座金碧辉煌的首富宅邸,怀着愤怒与憎恨。
他想不明白,那样恢宏明亮的居所中,怎会住着一群无恶不作的歹毒之辈。
直到十多岁时,兰家负债到难以维持生计的地步,他被迫去酒馆做零工,遇上了自称是他大表哥的奚醒,才知道,这座酒馆,实则是奚醒收拢京城情报的据点。
奚醉同闻朝意解释说:“兄长同意他进酒馆做零工,就是看中了他作为兰家人的身份,大约是十年前,我还在魔界围追上一任魔君,并不清楚京城中的情况。”
奚醒自封经脉,装作废人后,奚家对他的监视终是少了许多,才在京中逐渐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情报网,暗中调查骨香一事,究竟牵扯了多少势力。
兰流照从十五岁起就跟随着他,直到三年前,奚醒暗中传讯给已是魔君的弟弟,兰流照转而成了两人之间的传话人。
当下奚醒与小乌留于魔君殿里,替魔君大人看着场子。兰流照毛遂自荐,随两千邪魔一同,来了问君山。
“我们现在已知,”闻朝意道,“奚家继承了远房亲戚贺衔云留下的骨香配方,几百年间,都以炼制骨香敛财,但因寻不到高重炉鼎,也联络不上身份地位更高的修道者买家,而仅在暗中,售卖低重骨香。”
“嗯,”奚醉应道,“继续。”
闻朝意说:“登长老妄图获取十重骨香,得道登仙,因而勾结上奚骛,提出了由问君山提供炉鼎,奚家炼香的恶毒计划。此时奚骛还未续弦,故而也尚未搬入如今的奚府之中。”
他边说边看了眼柳雾,对方点了点头,示意有关登长老的事情,他记的无误。
闻朝意便又继续道:“既然如此,是否可以合理猜测,奚骛所谓的行商暴富,正是与登长老勾结后,炼制出三重四重,甚至更高重的骨香,赚到了大钱,故而十分信任登长老等人,就连新宅选址,都听了对方的意见?”
奚醉出生时,奚骛正是知命之年,再往前推十三年,至裴家灭门时,奚骛应是三十六七岁的年纪。不算年轻,但也说不上老成,算计不过问君山上这三个年纪过百的长老。
人至中年,从一个行商世家,摇身一变成了京城首富,自是将登长老等人,视为命中贵人。
加之无论是骨香的售卖,炉鼎的提供,还是裴家灭门一事,登长老都处理得极好,合作多年并未出任何事端,奚骛当然会对他们信任有加。
登长老若是提出京城中有块风水极好的地方,既合适居住,又能够炼香,奚骛花重金买下,也并不意外。
“若是这般推测的话,”奚醉道,“三个长老最想要的,不只是十重骨香。”
闻朝意福至心灵:“他们想要完成无恶当年没能完成的计划!”
世间从未有过证据证明,骨香仅能炼至十重,也没有人真的服下十重骨香,而羽化成仙过,一切都只是贺衔云自己的推论。
即便推论属实,真的杀了奚醉,取得十重骨香,也仅有一罐,仅能供一人成仙。
据柳雾所言,阵修与符修二长老的修行,并未进入瓶颈,没必要陪着登长老一同,费心劳力地寻找法器,只为困住奚醉。
除非,他们还有另外的计划。
比如,重启数百年前,邪魔无恶在京城与蜃窟之间,落下的移星变阵。
“可是,”闻朝意转念一想,“重启这道阵法,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这些人虽然阴狠恶毒,却不像是无恶那种,仅靠杀人取乐的邪魔。”
奚醉问:“还记得我在桃娘境中,落下的移星变阵吗?”
闻朝意当然记得,那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个禁术。
当时,奚醉除了想要将他救出枯地外,还试图将境中物品带至尘世中。
想到此处,他领悟道:“以他们三人的修为,从魔界入口的悬崖处,进入蜃窟并不困难,无需因此重启变阵。既然进去不难,那便是出来难,他们是想借变阵,将蜃窟中某个境里的某种东西,带到尘世中来。”
或许是某种足以号令天下的法器,又或许是某件能使三人一同升仙的宝物。
总之极具诱惑力,能使他们耗费四五十年时间,机关算尽,也想要得到。
“挺好的,”奚醉嗤笑道,“这三人算计奚骛,骗他买下整个京城里最为邪祟的地方。而奚骛也并不全然信任他们,藏着贺衔云的秘境,与骨香最初始的配方,始终没让他们知道。”
所有未经炉鼎炼化的一重骨香,皆来自奚家。
而后由问君山提供的炉鼎,服下骨香后,关在金玉殿中,或是奚府地牢,并不重要。
许是担心炉鼎死后化作厉鬼来报复,奚骛听信了登长老的话,将炼制骨香剩下的“废料”,掺了符水,砌成地牢与地道的墙壁。
以为能借此,使得冤魂无法作恶,也无法转世。
却不知登长老是在借他的手,收集这些无法凝聚的怨气,等其堆积到某种程度,用于重启阵法。
“等等,”兰流照道,“这么推测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奚醉轻擡了一下下巴:“你说。”
兰流照问:“既然奚骛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京城,就证明变阵已经重启成功了,对吧?既然成功了,余下的两个长老何须陪着登长老一同,打尊上的主意?去蜃窟里取他们想取的东西出来,不好吗?”
奚醉对这个表弟的耐心还算不错,道:“我曾和你讲过,移星变阵需要代价,想要换取多厉害东西出来,就需付出多少修为或是灵气进去,你可曾还记得?”
“不敢忘记尊上教诲,”兰流照马屁道,“只是这三人的修为加起来,难不成依旧还不起这个‘代价’?”
“有现成的炉鼎,何必自己付出?”奚醉说,“再者,你要知道,即便三人以法器将我困住,一刀抹了我的脖子,我死前经脉中的修为与威压倾泄出来,也不是他们能轻易抗住的。”
炉鼎无论何种死法,只要骨血还在,都能取得骨香。
若真能困住奚醉,直接杀了他很困难,也是最不划算的,不如以法器结成的阵法汲取他的修为,作为将蜃窟内的宝物,取至尘世中的代价。
待到奚醉的修为亏空时,再将其杀害,既得了宝物,又得了骨香。
两全其美,纯属白嫖。
“岂有此理。”闻朝意气得捶了一下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