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处决区(一)

第一百三十三章·处决区(一)

沿着楼梯,继续朝地牢下方走,原本宽阔平整地过道,逐渐变得狭窄而扭曲。

“上面两层也是这般,”洛开霁说道,“只有入境时的那层地牢,最为平整。”

不仅逼仄崎岖,时不时地,还有一两只低等邪魔从铁栏与石缝中孵化出来,或是丧命于奚醉的剑风下,或是忌惮着魔君的威压,不敢上前。

“倒也不奇怪,”奚醉轻震手中长剑,“大多数惨死于奚府中,且接触过骨香的亡魂,生前皆是被囚困于地牢中的炉鼎,被处死前,只来得及留下这么一抹不甘。”

如周郎那般未曾修习过术法的书生,即便是悲愤欲绝,亦只能留下一段模糊的回忆。

但地牢中,这些作为炉鼎的修道者则略有不同,他们自身拥有一定的修为,又被迫服下骨香,所留之境,比起困境,更偏向于魔境。

萧辅了然道:“无论是此境,还是我们三人的上一个境中的地牢,都并非奚府地牢真实的模样,而是留境者眼中的‘奚府地牢’。”

囚禁于地牢中的炉鼎,因逃出牢房或被押入处刑区,而见到了奚府地牢中大致的模样。

逃亡或是赴死的路上,难以克制的恐惧与经脉中的骨香之毒,刺激着炉鼎的意识,使他们无法冷静并乐观地记住这片区域。

故而所留之境中的虚相,也同样扭曲昏暗,像一座永远都走不出去的迷宫。

闻朝意听罢,分析说:“此境上下共五层,只有留境者所处的第三层平整笔直,应是由那一片区域,是留境者被囚禁期间,能够隔着铁门向外望见的。”

奚醉赞同道:“既有向上的通路,证明留境者曾去到上层,很可能就是在押至处刑区的路上,挣脱了束缚,企图顺着楼梯,离开地牢,只可惜最终大抵未能实现。”

否则又哪来的

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满心欢喜地离开仙门,赶赴京城外,去见他崇拜向往的恩师。

不料遭歹人劫走,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打骂虐待。

他根本就没法知道这究竟是何地?对方是什么人?为何要抓走自己?

只能日复一日,在这阴冷恐怖又腐臭漫天的牢房中,期待着师父或是问君山发现自己失踪,会派人调查。

殊不知,想要取走他性命的,就是仙门中那群道貌岸然的长老和护法。

那群他打心眼里尊重的,喊着师伯、师祖、师太祖的人。

这份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期待陪伴着他,直到某一日,他正为了活下去,吃着泔水都不如的饭食,牢门外忽然出现了几名处刑者,不由分说地将他给拖出了牢房。

没人能想象那一刻的绝望,等不到师父的少年,拼上了自己全数的修为,做最后的抵抗。

许是被炼化的七重骨香终于发挥了作用,他在恐惧与愤怒之下,击退了押送自己的处刑者,却也因此而堕道为魔。

“既然如此,”白曜道,“境中应会有更多低等邪魔才对,这零星跑出来的一两只,不够我的长枪串成串的。”

奚醉原是在前方开路,闻言回眸看了一眼:“境中不是你们清的场?”

洛开霁一脸茫然道:“我们也就比你们早了一刻钟入境,哪有工夫清理一整个境的邪魔?二爷不信,可以问萧护法。”

他清楚萧辅于奚醉更为熟识,可这位神游天外的卦修,好一会儿都没接话,捏着指诀不知在算些什么。

一直到脚下七歪八扭地过道走到了尽头,才回声道:“境中除我们五人之外,还有一道气息,确认是生人,有十分厉害的法器做遮掩,无法确认身份,只知待在境的最低点,似乎在布置着什么东西。”

萧辅的推算与奚醉使用修为探查得来的结论,不谋而合。

但一同踏入蜃窟的五十余人中,没有谁携带了这么一种法器。

何况,这五十多人里,除了几位护法和仙门弟子外,皆隶属魔君殿,奚醉探查此境时并未隐藏气息,没有哪个邪魔,得知尊上驾到,还故意躲藏着不见的。

“所以才打算下去看看,我推测,处刑区应是也在此境最低处,”奚醉道,“境中出现处刑仪式并不奇怪,但有生人早我们很久入境,且停于那片区域,就有些诡异了。”

苏碧玉作为七重炉鼎,逃跑未遂,死于奚府地牢的处刑区,故而此区域,也成为了他所留之境的最低处。

在他此生最后一段记忆中,处刑者为了杀死经脉中含有七重骨香的邪魔,可能会请来仙门中更厉害的人,施展某种术法或仪式。

同时,作为服下七重骨香而入魔的修道者,他所留下的魔境,绝不会简单轻松。

什么样的人,能在独自清理掉上下五层低等邪魔的情况下,还悠哉游哉地隐藏着气息,躲进处刑区里,不知布置着什么?

地下四层尽头处的机关,倒是还与上一层同样。

奚醉擡手激活时,听到身后的萧辅问:“如果让你没有证据,不负责任的纯猜,你觉得躲在处刑区中的会是什么人?”

魔君大人很想反问这种猜测有什么意义,回头却发现,萧辅问的不是他,而是闻朝意,当即就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闻朝意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还认真回答说:“前辈若是非让我这么猜的话,那我更倾向于蔺泠。”

按理说,能进入奚府境群的生人不多。

首先,排除一同进入蜃窟的自己人。

其次,他们追寻的三个长老,应是急于找到奚骛等人,而不是在一个只有低等邪魔的地牢里逗留。

再则,越空山应是还在与他们三人纠缠,无论哪方更胜一筹,都不愿见得另一方好多。

于是最终,就只剩下了始终都未出面,却又老谋深算,不惜利用身旁所有人,只为达成目的的蔺泠。

“有道理,”萧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君山琴修大师兄蔺泠,想要清除此境中的邪魔,并不困难。他的修为和琴术与我们几人不相上下,年龄上也与我同岁,只不过长老们不喜欢他,始终没将他提拔为护法。”

长老们哪里是不喜欢他,长老们是恨不得暗中杀了他。

这个性子清冷自傲,头脑聪明冷静的琴修大师兄,非但不能为长老所用,还得始终提防着他,生怕他了解骨香一事,集结江湖上的朋友,端了问君山。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命他去守着封魔大阵,远离囚禁炉鼎、炼制骨香的金玉殿。

不曾想正遂他所愿,隐忍十三年,终将越空山放出了大阵。

萧辅继续道:“而且,我听洛护法说,他拘了越空山的魂,将其尸身役尸为傀儡,同时又暗中与越空山结为了修侣,说不定,他们二人间的魂相相连,在这整个境群中,都不会断开。”

按照这种推测,越空山可以随时告知蔺泠,他与三个长老间的情况。

闻朝意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奚醉轻咳了一声。

“咳,还走不走了?”

机关早已触发,尽头处的石壁整个降了下去,露出后方高低不平,宽窄各异,扭曲弯折的台阶。

许是担心松手后机关会再次闭合,堂堂魔君殿下,就这么站在楼梯旁,二指抵着机关,听小仙修推测。

闻朝意顿住了话头,赶忙上前两步,走至他的身旁。

萧辅则是笑着走过来道:“这么小气,还是不是兄弟?”

奚醉也笑了一声:“谁和你是兄弟?”

“当年师父他老人家想收你为徒,你是如何回复的?”萧辅道,“仇怨未了,不敢拜师、收徒、成亲,如今殿下连修侣都有了,喊我一声师兄如何?”

“不如何。”

奚醉轻揽过闻朝意的肩,朝台阶下走去。

不规则的石阶相当难以落脚,他便御起了至阳灵气,带着小仙修“飘”下了台阶。

只留下一句:“我不信天命,于卦、卜类的术法,没什么天赋。”

萧辅本也只是开个玩笑,并不计较,他与蔺泠同岁,十多年前认识奚醉时,也未到而立之年。

年轻气盛时结交的朋友,即便知道对方怀揣目的,相处起来,也没那么像是在做生意。

“这不是因为闻小兄弟太过聪慧,忍不住多聊了几句吗?算不上是调戏殿下的修侣吧?”

“当朝太子也同样聪慧,”奚醉话中有话,“不如离开蜃窟之后,萧护法多与您这位‘弟子’聊聊?”

老皇帝在位这么多年来,不曾插手各仙门事务,期盼大苍能有百花齐放之景。

但没有约束的地方,总会肆意生长出贪婪和欲望。

萧辅敛了笑容,点头道:“那是自然。”

谈笑到此无疾而终,三位护法随着奚醉一同御气,迅速且无声地行过曲折的楼梯,落到了境中最低的一层中。

此处幽暗密闭,没有丝毫的光线。

借着奚醉手捧的红莲业火照去,狭窄的过道上,或横贯或倾斜着数不尽的铁栏,锈迹斑斑。

石板铺陈的地面上残留着大量的血迹,粗糙的石壁上,有碎肉状的粉色物体,正在腐烂。

腐臭混合着血腥,熏得令人只觉窒息。

如此浓烈刺鼻的气味中,却仍旧有一抹檀木夹带甜果的芳香,难以忽略。

远处有琴音传来。

“镇魂绝调·改,”洛开霁道,“问君山琴修一脉的秘籍,我作为护法,有幸听过。”

闻朝意心想,居然蒙对了,还真是蔺泠。

但他一点都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