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寝宫
“这是怎么回事?”闻朝意惊得坐起身来,“天谴哪去了?”
“别急,”奚醉温声道,“我已同萧辅讨论过此事,都认为应是好事。”
天谴从魂相上消失自然是好事,虽说生判为其化解了天道责罚,但写满了胸口的朱字,看着令人既膈应,又委屈,还担忧着那道“生”字不敌天道,惩戒会再次反噬而来。
奚醉问:“还记得青宿上仙所留的《定星论》中,最后半句「破此境者,不惧天谴」吗?”
闻朝意一愣,依照青宿上仙五百年前的推算,魔、妖、人、修道者四方势力,将爆发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
作为战争牺牲品的妖族里,有一位少年将军,在被逼入绝路时施展了禁术,因而天谴加上,不但受罚数百年,其转世也将为天煞孤星之命,克尽亲友挚爱。
上仙自认为有愧于妖族,更对不住这位少年将军,故而在问君山中留下一仙境,境中藏有化解天谴之法。
但祂没能算到,少年将军受冥府生判相助,不再受天谴责罚。
于是奚醉与闻朝意进入问君境中的目的和重点,一开始就没有放在「不惧天谴」上。
破解问君境的过程中,二人一度猜测上仙留下的傀儡秘法手记,便是化解天谴的方法。
因无需化解,又急于追击歹人,这一路上都未细想过此事。
“阿醉的意思是,秘法并不足以化解天谴,”闻朝意顺着他的意思思考道,“毕竟,那本手记最终未能成功带离问君境。”
依照这般推测,唯一成功从仙境中带入尘世,应是那柄刻有“行天道,斩邪祟”的晶石长剑。
此剑如今置于寝宫内的刀架上,大抵是奚醉想要不时观察,并未还鞘。
能够十分轻易地看出,刃身从刚认主时的暗紫色,变作了血一般的赤红。
“我将问君境中的经历告知了萧辅,”奚醉说,“他回忆说,曾听他的师父提及,仙山晶石有吞噬惩戒,化解苦厄之效。需受惩戒者将自身全数修为注入晶石中,且有能力等同的友人提供术法代价,方可带走苦厄。”
闻朝意仔细想了片刻,道:“上仙没算出你是当世魔君,自然也不会料到,你的修为会如此深厚。”
或许在问君境关卡中,饮血醒剑时,便是希望奚醉能将自身修为,全数注入晶石剑中的。
故而晶石剑才会显得尤为贪婪。
当时有高胜鹤与齐万松在场,二人修为算不上高深,但合力运功,填补醒剑所需的代价,并不困难。
可奚醉作为当世魔君,修为深厚得骇人,被晶石剑所抽取的那些,于他而言,可谓微乎其微。
这本也并非什么大事,毕竟天谴早已被化解,晶石剑即便没能依照上仙的计划,带走奚醉的苦厄,但作为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剑,仍旧不成问题。
但碰巧就碰巧在,为了烧毁整个奚府境群,奚醉将自身全数修为,皆注入了晶石剑中,燃起了无边无际的红莲业火。
奚醉自责道:“鬼境中的灵泉之所以会枯竭,应是因晶石带走我魂相的天谴,所需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远超出了我们最开始的假设。”
原本鬼境传输的能量,只需与业火等同,便可保护亡魂不被伤害。
没人知道晶石剑会在奚醉修为耗尽时,带走他魂相之人的天谴,而天谴亦能被业火焚烧。
如此一来,鬼境一方需提供极大的代价,来维持两方平衡。
运转了四百余年的鬼境中,所剩余的能量并不足以作为化解天谴的代价,才会反向抽取闻朝意经脉中的修为与灵气。
“这也不怪你呀,”闻朝意说,“而且你的魂相上没了天谴,我也能放心许多,不亏的。”
奚醉回到床榻旁,垂眸望他:“还不亏?昏迷不醒三日,都饿瘦了。”
闻朝意仰着脸,开玩笑说:“以魔君殿下的财力,还不够养胖我吗?”
那双小鹿眼仍旧干净清透,盛满了放松的笑意,看得奚醉不禁恍惚了一瞬。
从见到闻朝意的第一眼起,他就清楚,这个看起来纤细漂亮的小仙修,远比仙门所认为的要更坚韧执着。
不想做花瓶,更不是炼香的器皿,也不愿做困于笼中的金丝雀。
倘若那时奚醉现身,直接将其掠走,关在这座华美的寝宫中,即便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对方也必定宁死不屈。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只远远地看着小仙修,默默地对他好,从不索取任何。
不料,越是如此,闻朝意越想主动接近他,主动回应他。
那时他想,或许表面上害羞内敛的小仙修,面对感情,实则比他要勇敢坦荡得多。
就是这样坚韧的一个人,为了哄他开心,竟然问出了“魔君殿下养不胖我吗”的话。
奚醉俯身擡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瘦得尖尖的下巴。
“想吃软饭?恐怕不行,魔君殿内不养闲人,魔后一职并不轻松。”
闻朝意不躲,笑问:“那么殿下打算何时让我任职?”
“这要取决于你,打算何时与我成亲。”
成亲这种人生大事,即便闻朝意不喜欢太大的阵仗,但也总该挑个黄道吉日。比如闻朝意的生辰就不行,就算是百无禁忌的邪魔,也几乎不会选择在鬼节当晚成亲。
试想迎亲的队伍,踩着满地白花花的纸钱,在摇曳的白烛下,擡起绣有双囍的花轿……
那画面,简直美得无法直视。
故而奚醉商量说:“关于天谴的事情,萧辅打算引我再去拜访一番他的师父,让老人家看看,是否还有不妥,我想着,带你同去,一并求个吉日。”
落入鬼境中时,闻朝意曾亲口答应了成亲一事,此时自然也没有反悔的打算。
听他如是说,只惊讶道:“我可以去吗?”
“萧辅在刚离开蜃窟不久,就曾传信向其恩师简单讲述了境中所见,”奚醉道,“老家人似乎对此早有猜测,还传讯回来安慰我们,说未来的魔后殿下,十日之内必然无恙。”
正是有了老先生这句铁口直断的肯定,奚醉才耐下性子,没有重金将整个魔界的医修药修都请到魔君殿中来。
萧辅也回信与老先生约定,十日后闻朝意若能无恙,便引奚闻二人,上门拜访。
奚醉解释说:“老人家所隐居的地方很独特,没有识路者接引,即便修为高深到天下无敌,也无法强行进入。”
闻朝意了然,应下了之后的安排。
夜色更深了,朦朦胧胧的窗纱外,星星点点的灯火陆续熄灭。
魔界中并无打更人,冬夜寂静,唯有远处,隐约传来成队守卫压得极低的整齐脚步声。
闻朝意的经脉并未彻底恢复,倚床坐了片刻,觉得有些乏了,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睡吗?”
奚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下去。
缱绻而缠绵的吻,小心翼翼,带着不舍与喜悦。
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般,反复确认着对方的存在,又碍于对方身子虚弱,并未加深。
闻朝意主动回应了他,却在擡手欲勾住脖子时,被轻握住了手腕。
“睡,”奚醉轻声道,“余下的,等你全然无恙后再说。”
闻朝意也是真的累了,没有自责魔君大人撩完就喊停,被塞进温暖的被窝后,没一会儿,就又睡熟了。
奚醉没有抢他被子的打算,在一旁和衣卧下,听着小仙修均匀绵长的呼吸,感受着重连的意识,也阖上了双眼。
一夜好梦。
***
如闻朝意所推测,寝宫中的采光的确非常不错。
只不过藏蓝床幔遮光很不错,还是使他成功睡到了日上三竿。
枕边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四下静悄悄的,应是落下了隔音禁制。
闻朝意起身,披上床边柜架上为他准备的外衣,独自下了床。
意识里熟悉的声音极轻的喊了句:“璞璞?醒了?”
“嗯,”闻朝意回应说,“干嘛这么小声?”
“担心突然出声会吓到你,”奚醉说,“我临时有点事,不得不先起了,不是故意不陪你。”
多大的面子啊?闻朝意心道,魔君大人日理万机,不陪自己睡懒觉,还要特地解释一番。
奚醉继续道:“桌上壶中的水是今早新换的,初九应还守在门外,可以去找他要洗漱的清水与早饭,我很快就回来。”
闻朝意应了声“好”,穿好了衣裤与靴子,理了理睡乱的长发,朝门口走去。
这间属于魔君殿下的寝宫不算太大,亦没有过多杂物,看得出奚醉本人,确实如传闻中一般,不喜奢侈。
随着他起身,隔音禁制便也一并消除了,门外有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传了进来。
“尊上,您吩咐我找的……”
闻朝意开门,与门外的兴高采烈的初九四目相对。
“呃……”初九的表情卡了一瞬,“完了,忘记尊上有事离开了,他嘱咐过,寝宫中若是只有您一人,我不可吵闹。”
这情景似曾相识,闻朝意无言地望着他。
初九尝试着问:“您能不能像上次一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别告诉尊上。”
闻朝意干巴巴地回答说:“晚了,他已经听到了。”
“啊?”
奚醉不仅听到了,他还想知道,这个“上次”,究竟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