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留宿

低温疗养舱内的冷,跟站在冰天雪地的外面截然不同。

关键是只穿一件苦茶子,谁进去谁遭罪。

等缓过劲儿来,常四奎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毕竟被冻成了孙子。

打发走老外和送货的哪都通负责人,钱度抬头看着上方房檐屋角的墙灰。

“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按城区规划短时间拆迁也拆不到这里,让人归置归置,弄个健身房出来。”

“哥,什么是健身房?”常四奎听着一知半解。

钱度叹了口气,他没反应过来,现在那流行什么健身房。

国内健身行业起步不是一般的晚,最早的一家商业健身房八九年在鹏城出现,直至九六年第一家商业健身连锁店威尔士才刚刚起步。

饶是京城的发展速度远远高过内地偏远小县城,可现在仍旧没有健身房一说。

别说什么五花八门的专业健身器材了,最大的健身器材,可能还是学校操场的那几个单杠双杠。

健身行业的真正兴起,还是在申奥成功后,加上经历过非典,国人的健身热情才逐渐高涨。

可即便如此,依旧不能跟国外的健身行业对比。

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国外户外,时不时会看见一个野球场,一百米内必见一家健身房。

国内则是百米内必见一家大药房,有时候短短的一百米甚至能看见两到三家大药房抢生意。

户外好不容易有个篮球场了,不是上锁,就是被大妈抢占用来跳广场舞。

“得了,你安排人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装修出来,我从国外弄点健身设备,没事可以过来练练肌肉,塑个型。”

“这个好办,我这就让人过来。”

常四奎点上烟,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哥,现在工体那边出现了很多不务正业的混混,还有人开台球厅拉人看场子,聚众斗殴,排资论辈论什么大哥二哥,简直就是混混扎堆。”

钱度看了他一眼:“这跟你有关系?”

工体那边的情况他并不清楚,不过也可以想象到,酒吧从来都不是什么安生地方。

不用千禧年之后,现在一到晚上,有钱的老板,没钱的学生都会过去找乐子。

外面职工,或者家里父母一个月的工资撑死三五百,里面一瓶人头马就得三千大洋。

白天乖乖女,晚上坏女孩,这种极致的落差,愈发让形形色色的男女沉醉在里面醉生梦死。

常四奎听着连忙否认:“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那你管这些干嘛,人在做天在看,越往后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渣子只能挑中午出门,因为早晚出事儿。”

“...是那个郑旭兵找上门,想拉投资一起弄几个大型的台球游戏厅出来,说是一准赚钱。”

钱度听着撇了撇嘴,台球不在他手里的业务范围之内,可郭磊和高金宝销售的小天才游戏机、街机现在却风靡全国。

各地市中心要没几家游戏厅,那才叫不正常,这地儿照样是出了名的乌烟瘴气、不良少年的聚集地。

我看你真是越混越回去了...钱度心里这么想着,刚想开口却顾及到常四奎的面子。

只是轻描淡写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这种自己能做主的事,以后不用找我问意见。”

给他带出头,已经够可以的了,没必要大包大揽什么事都得参和两脚,突显自己的存在感。

钱度离开,常四奎看着背影,心里莫名一慌。

做生意不管是亏了赚了他都不慌,在外面惹着什么人了他照样不慌。

不是因为自己已经赚了多少钱,认识了多少人物,旁人叫声哥,他地位就有多高。

归根到底,还是心里清楚后面有钱哥兜底。

台球厅只是涉及到以前的倒爷郑旭兵,他想到这儿才顺口说了这么一嘴,现在是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现如今生意做的这么大,怎么还往不入流的混混上靠,自己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常四奎暗恼自己没脑子,抄起大哥大给表弟打过去,等了七八秒才接通。

“喂,哥,打电话有什么事儿吩咐?”

听见那边隐隐约约传过来的女孩轻笑声,不善道:“老老实实开你的茶楼,少跟郑旭兵这些人鬼混,再让我看见,以后出门在外别说我是你哥。”

“......”

钱度这边,回家后不用给班为东联系,一个健身房的设备而已,跟段鹏说照样可以办到。

低温疗养舱且不提对老年人的作用,就年轻人来说,运动过后进行三分钟刺激恢复才是效果最佳的。

像他这种没由来脱光进去冻个三分钟的,纯纯脑子抽了。

一月十五,进入三九天,天气愈发的冷。

傍晚,冯裤子拎着一包花生米,一只油皮纸包着的烧鸡,一瓶泸州老窖上门。

“钱先生,今儿尝尝我带的这酒。”

钱度跟赵宝刚郑晓冯裤子葛优这些人都有接触,可唯独这家伙跟黏上的狗皮膏药似的,时不时就拎着东西过来拍拍马屁。 关键是天南海北的聊,拐着弯儿的拍,马屁功夫一点也不生硬。

“什么酒?”

“我那朋友说,这是刚从地底挖出来的老酒,少说得有个六七年了,我自己一个人儿喝舍不得,关键还浪费,这好酒当然得跟懂酒的人喝,所以冒昧带了只烧鸡,半斤花生找您来了。”

钱度好笑道:“合着我是懂酒的人呗,先进屋,咱俩喝没什么意思,我在摇两个人。”

汪蕾虽然出了月子,可孩子小,依旧没办法离开去学校上班,段鹏正好回京,给他和林一达打了一通电话。

冯裤子最喜欢来钱度家,主要就是因为钱度这个人,满屋子陈设的古玩字画,珍不珍贵的且不说,关键是有调调,味儿对了,就什么都对了。

等人一到,先是拿酒盅,瓶口倾斜发现酒花贼重,酒体微黄,跟尿频尿急尿不尽的中年人起夜似的。

“得,换个大腕儿,酒盅倒没意思。”

“闻见酒香没?”

段鹏笑道:“没闻见尿骚味儿就成,这种酒我在南方没少喝,像什么人参鹿聋蝎子三鞭泡的都喝过,还有人花了二十万买了一大瓶说什么虎骨酒,多半是唬人的嘘头。”

冯裤子咂么道:“那跟您没法比,今儿这酒是不是带少了,咱四个人都不够走三圈的。”

钱度从侧房搬出一箱茅子:“本来准备给老丈人送去的,咱们先喝,在我这儿酒管够。”

没有再添菜,推杯换盏,最后烧鸡没怎么动,半斤花生米吃了个干干净净的。

韩子童回家,瞅着就差沾盐嗦筷子了,从冰柜翻出一包蛤蜊、蚬子给炒了出来。

端上桌,看向冯裤子:“冯导,《北京人在纽约》这电视剧筹备的怎么样了?”

冯裤子听着冯导二字心里甭提有多爽了,可对上韩子童又不敢托大。

“剧组上上下下已经全都准备好了,计划是过完年,大年初六出发去美国拍摄。”

“等去了那边,隔着一条太平洋,我妹妹在剧组里还得请你帮忙多帮衬着点。”

“您,您妹妹?”冯裤子听着糊涂,半晕半清醒的脑袋突然一激灵:“您是说后面塞进剧组的韩...哎呦,我说呢,我说感觉在哪儿见过,您放心,等去了那边儿我一定上心多顾着。”

钱度看着这家伙,别的不说,绝对是个合格的酒友,反正情绪价值是给到位了。

酒喝到后半茬,已经成了聊天为主。

“深海地产在广州是龙头企业,可去了别的地方人家就不买账了,哪怕一个几百万的小外资都比自家企业受待见,在一个小县城想要一处地皮做商业投资,那芝麻大点儿的小官儿能恶心死你。”

“变着法儿的,就差明晃晃的伸手要了,不给还不行,不给项目就放着,谁来也不好使,给了两头赚,一个项目负责人跟人合起伙来贪,最小的一笔都能有三十万,还有女员工为了上位...”

段鹏叼着烟摆了摆手:“度子,有些事我都不想提,企业做大做强是赚钱没错,我觉着大家为了一个目标朝着一个方向一起努力,特牛逼,可公司底下有些我看不见的地方,是真特么的脏。”

林一达看了他一眼,感同身受道:“当初开个小服装厂的时候,虽然赚不到什么大钱,可踏实,目标也很简单,就是为了赚钱,而且还赚到了钱,那段时间反而是最开心的时候,现在一睁眼,就是开不完的会,对接不完的领导,还有处理不完的问题...”

牢骚归牢骚,话虽如此,可让他们放下又不可能舍得放下。

毕竟现在的财富和社会地位所带来的优越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由俭入奢易,再回去就太难了。

钱度一时间没有说话,他从一开始就是只投资不管事,发展到中间,拿班为东来说,受人仰慕的上市公司主席。

在工商联上班那阵儿,虽然口上说希望自己辞职南下掌局,可如果自己真的南下走到台前,哪还有他风生水起的份儿,心里肯定也是不乐意自己过去的。

段鹏这些人何尝不是如此,这还是喝醉酒秃噜了出来,换做清醒的时候也没见跟自己讲这些。

还不是怕自己怀疑他们的能力,空降职业经理人,取代了他们现在拥有的地位。

“盘子大了,主菜得有,配菜也得有,葱姜蒜调味料还得有,这种情况避免不了,不过要坚决抵制和打压,全公司从上往下彻查,有问题的不能只开除,该送进去蹲监狱的一个也不能放过。”

“......”

冯小刚听到最后心惊胆战,这些是他一个美术工转编剧,又试图走上导演之路能听的?

段鹏他不认识,可他认识林一达啊。

京城首富,这俩人嘴里那成千上亿的生意,听得他脑袋一阵晕眩。

喝到大半夜,没想到乐青梅开车寻了过来。

韩子童去门口接,穿过垂花门,走过正院,刚一开门酒气直扑面门。

“好家伙,这是喝了多少,都几点了也不知道回家。”

林一达迷迷糊糊已经将近不省人事,钱度也上头了,不过还算清醒。

搀扶着送出门,抬上车。

“路上滑,开车慢点,到了家回个电话。”

“快回屋吧,今晚风大,要不是怕出个意外我可不来接他,死外面得了。”

车子扬长而去,钱度风一吹反而清醒了不少,笑道:“刀子嘴豆腐心。”

韩子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刚进屋冯裤子已经扶着游廊站在院子里。

“天色不早,我也要回家了。”

“......”

第二天大亮,冯小刚耳根子听见一阵戏曲声,口干舌燥的睁开眼,发现不是自己家。

刚揉着脑袋下床,又听见一阵小孩儿的哭声。

“让你不戴手套,就是不听话,你看这手冻的!”

“哇~”

“给我对着这面墙面壁思过,不说休息不准动!”

钱宝哭的撕心裂肺,余光看向走过来的爸爸,声音更大了些。

“你妈做的决策,你爹我改不了,咱家的内政大权都在她手上,让你不长记性。”

看着老爹直径出门,钱宝哭了一阵,发现没人理自己,只好收腔。

冯裤子开门对上钱度,昨晚后半程的事,他压根儿已经记不起来了。

寒风一吹,肝儿直打颤,这时候才发现屋里是有多暖和。

“钱先生,昨晚多谢收留。”

“一斤半多的白酒下肚,零下十几度,六七级的风,我要不收留你,就得背条人命了。”

四个人昨晚喝了将近九瓶,最后也就段鹏能一个人晃悠着回家,这也就邻居离着近,钱度在门口看着回的,不然也得留宿。

......

大雪一场一场的下,转眼便是除夕。

每年必不可少的步骤,贴春联,挂灯笼。

对联依旧是找李兆丰要的,孙女李果儿一声声钱叔叔喊的相当勤快,钱度愈发想要个闺女了。

今年过年没有去老丈人家,就是钱度想去,韩子童也不乐意。

“怎么滴,跟咱妈闹矛盾了?”

“能不能盼点好你,”韩子童掐了他一下:“咱们是没家还是怎么的,一过年就去我妈家不像话,我倒是乐意,只要你不嫌别人说闲话就行。”

钱度无所谓道:“这能有什么闲话,以前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上没父母爷奶,身边也没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现在好了,有你和孩子,我去我老丈人家过年怎么了,又不犯法,谁那么嘴碎...”

韩子童听着却是鼻子一酸,瞪道:“咱就在自己家过!”

年货已经早早置办好,很多东西不用他买,邻居相互间送送,常四奎他们乱七八糟往家里一拿。

扭头再看,几乎也没什么缺的了。

儿子想出去跟小伙伴玩儿炮仗,被韩子童关在了屋里,冷不丁听见了‘砰’的一声摔炮声。

接着又是屁股挨揍,一顿嚎啕痛哭。

钱度也发现这小子鸡贼,自己在旁边准哭,只要不管走开,没两分钟就能消停下去。

不等他出去,一群小屁孩儿窜了进来,电视机打开,游戏机玩具备着,各种水果零嘴摆上桌,只要不出门,怎么造都成。

夫妻俩在厨房烧火热油打配合,准备炸些豆腐三角儿,菜盒年糕什么的。

这是韩子童请教丈母娘刘文娟后主动提议的,过年得有个年样儿,当媳妇的当然也得有个当媳妇的样儿。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是韩子童现在对自己的最低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