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唔教

原时家门前有一颗柿子树，在不算寒冷的冬季里，结了满树的水晶柿。

熟透的颜色比橘子更红，圆圆的果实缀满了枝杈，看起来特别甜。

喻英华爱吃柿子，以前当季的时候，每周都会买。

有一次喻阳放学回家太饿，吃多了，半夜闹肚子。喻英华急急忙忙起来抱着他去医院看病，路上一句话没说，但滴在他额头的眼泪每一颗都很烫。

那是喻阳第一次看到妈妈哭。

后来喻英华就再也不买柿子吃了，反倒喻阳有时看见了会买两个，拿回家骗喻英华是学校饭堂发的餐后水果，怕自己吃多所以带回来分。

喻英华信以为真，知道儿子记住了教训，后来慢慢放下心，恢复了吃柿子的习惯，也不再因为家里出现柿子而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这棵树的柿子这么多，要是能摘一两个，带给妈妈尝尝就好了。

不知道看守所里能不能送东西进去。

喻阳胡乱想着，直到陶奶奶喊他才回神，帮忙端菜出去，顺道去对面屋叫人吃饭。

和这边一样，原时家门前也有个小院子，自行车随意停在树下，屋门半开着，喻阳走到树边，感觉直接进门不礼貌，就停在原地扬声喊了两遍“原时”。

“什么事。”原时没在家，从房子后头绕出来，脸和手臂都沾了些泥土，还是一副不太耐烦的冷样子。

“午饭好了，”喻阳态度很好地笑笑，“奶奶让我喊你过来吃饭。”

“嗯。”原时应了声，随即一顿，擡起半垂的双眼看向他，“你是她什么人？”

喻阳也被问得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自然地回答：“我叫陶思然，来爷爷奶奶家住一段时间，以后可能会经常见到喔。”

说不上为什么，这句话讲完，喻阳察觉原时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嫌恶，紧接着就进了屋。

“……？”

喻阳莫名其妙地站着，等了大约一分钟，想走近再叫一次，刚探进门就被人堵了出来，原时按着他额头毫不留情一推，冷冷道：“让你进我家了？”

手是湿的，又冷又黏，喻阳闭着眼险些坐到地上，吓了一大跳。

“没想进……我就在门边喊喊你。”

“长大都是无礼貌。”

原时淡淡评价，没再看喻阳一眼，关好门往对面走。

这句说的是方言，声音低讲得快，喻阳没完全听懂，只能从对方的表情判断应该不算好话。

但也来不及问，马上吃饭了，他快步跟上去，和原时前后脚回到陶家。

在红果村住下的第一顿饭，喻阳吃得有些消化不良。

如他所料，爷爷奶奶很喜欢原时，给原时夹菜比给他这个假孙子要多，关心原时的生活和学习，夸他懂事能干的同时，还要浅浅拉踩一下，说了许多类似于“哪像城里的孩子娇生惯养，吃不了苦，估计没几天就吵着回家”的话。

当着外人的面——虽然在座三人对喻阳来说都算外人，但从小到大一直没让妈妈操心过的乖孩子，哪经得住这样被说，喻阳食不下咽硬咽下去，把脸都埋进碗里了。

之后一周，喻阳也过得大差不差。

原时每天都会来陶家帮忙，有时是帮买菜，有时是帮农活。

陶家有三块地，都是大棚种植，不分季节，一年三熟，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陶爷爷和陶奶奶年纪大了，自己料理不过来，平时请了几个帮工分担。

不过现在是春节，帮工们都放假回家了，最快元宵后才回，原时就常过来帮忙。

忙到饭点，留下吃饭，为陶爷爷和陶奶奶一唱一和阴阳怪气家中养的米虫孙子提供素材，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喻阳感觉自己这辈子的骂都在陶家饭桌上挨完了。

当然骂不能白挨，喻阳从陶家二老的难听话里，也总结出一些有用信息。

比如挨骂不回嘴，但也不用道歉，改正就行；比如主动做家务，做得好会给好脸色，做不好一次永久剥夺该项家务的劳动权——对二老眼中娇生惯养的“孙子”而言是好事，但对喻阳来说，就是少了一条能讨二老欢心、让自己日子好过点的捷径。

因此即便他知道下地干活可能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却迟迟不敢尝试，原因就是怕出错。

哪怕不小心踩坏一棵小小的菜苗，明天陶奶奶就会在田边拉起警戒线，宣布今后禁止陶思然入内了。

太冒险，刚来住几天，没必要一口气全拿下。

喻阳认为自己应该先靠洗碗、擦窗和扫拖地在陶家站稳脚跟，其他的可以从长计议——意思是找个人带带他。

找谁呢？

陶家三块地，爷爷奶奶各占了一块地忙，喻阳为免挨骂不敢轻易踏足，于是天天搬个小藤椅守在剩下那块地边，看原时在里面忙活。

红果村的冬季毫无寒意，天气晴朗时太阳暴晒，室外温度接近20c，且隐约有越来越热的趋势。

不过喻阳坐在地边，正好被房子挡住了阳光，晒不到这里，因此穿着毛衣和牛仔裤仍觉得凉，抱着胳膊不自觉地上下搓。

他想找点活干，动一动就没那么冷，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高大的男生拿着浇壶蹲在地里，逐棵逐棵苗淋水，背对着喻阳所在的方向移动，看起来很忙。喻阳监工似的坐了两小时，对方也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和前面几天一样。

两人几乎每天打照面，说过的话却不超过五句，甚至喻阳早上碰到了问声好，原时也基本当作听不见，把新买的菜交给他就骑车走了。

到底是谁没礼貌呢？

那句无端的指责也让喻阳耿耿于怀，可惜几天了依旧没找到机会问。

怪人一个。喻阳忍不住腹诽。

树叶沙沙，没有阳光的地方凉风格外阴冷，悄无声息地钻过身后，冷得喻阳缩了缩脖子，远看起来像只可怜的小鹌鹑。

毛茸茸的，白得发光，总在余光里晃。

原时起身往回走时看了一眼，小鹌鹑却像是接收到信号，对上视线就立马站起来朝他挥挥手，脸上挂着不知在高兴什么的笑容。

“你做这么久累不累呀，”喻阳问，“不如教教我，让我来帮你？”

他仿佛早有准备，端着一杯半温的罗汉果茶递给原时，又说看他一直在地里没喝过水，喝点这个很润喉的。

原时垂眼看着，但没接：“我只饮冻水。”

喻阳哦了一声，转身放到藤椅上：“那就等你教完我了再喝吧。”

原时说：“唔教。”

意料之中的拒绝，只是没想到这么直白，喻阳态度不减，仍旧笑眯眯的：“你不想休息吗？这么大块地，一个人浇完多累呢。”

原时说：“是不是闲。”

他讲方言不似旁人松散，口吻总显得冷淡，讲回国语又略带嘲弄，仗着身高的优势垂眼看人，有些痞气。

但喻阳感觉看到了希望，于是猛点头：“对呀，让我跟你一起种吧。”

原时把倒空的浇壶丢给他：“接水。”

喻阳愣住：“……就这样？”

原时面无表情：“唔做行开。”

“收到，我这就去接！”

【作者有话说】

我们喻阳好像那个刚进新手村每天查攻略如何提升陶家三人的好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