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脏嘴
纸盒内折两格,一边放着四个老婆饼,另一边放了两个葡挞,剩余空位堆满了小块的鸡仔饼,像个装盘精致的酥饼礼盒。
距离出炉至少过去几个小时,浓郁的酥皮蛋香依然勾人味蕾。
喻阳双手捧着盒,眼睛比烛光映照还亮,巴巴地望着原时:“是帮我买的吗?”
“不是。”
“那我可以吃吗?”
“……”原时没忍住,掐了下喻阳的脸,“晚饭没吃饱?”
喻阳说:“我们长身体的消化很快的。”
说好是来做作业,两人围着缺角茶几一坐,莫名其妙先吃上了。
喻阳一副嘴馋到口水直流的样子,其实吃得也不多,只一个葡挞两块鸡仔饼,就打了个饱嗝,摸摸肚子说吃不下了,晚点再当夜宵。
原时吃了个老婆饼和几块鸡仔饼,刚咬半个葡挞,喻阳就凑到他面前眯眼笑:“时哥,这个好不好吃?”
原时满口没说话,吃掉整个才答他:“还行。”
“这家的葡挞是我在穗城吃过最好吃的,鸡仔饼排第二,别家都没他们做得香。你说在穗城,我就特别想让你尝尝。”
原时看了他一眼:“不是帮你买?”
喻阳说:“我吃好多年啦,因为在家附近嘛,放学经过就能买,也没有非吃不可。想着你自己吃可能嫌麻烦不肯特地跑一趟,如果是帮忙会比较愿意去,我才那么说的。”
“那附近都是老居民楼,不像你家。”原时说。
大少爷该住豪宅别墅,最次也该是市中心商品房,怎么会住那种连小区门禁都没有的握手楼。
“……”喻阳在心里狠狠打自己嘴巴,一开心就忘形了,“我们家房产不止一处,那边离学校近,为了方便就住过几年。”
“什么学校。”原时把饼盒盖起来,嘴里叼着第三个老婆饼。
喻阳没听梁明笙提过陶思然的学校名称,总不能讲自己学校,包穿帮的,只好转移话题:“普通学校而已。时哥你喜欢吃老婆饼?”
原时说:“我妈喜欢。”
他鲜少提及家人,陶家二老也讳莫如深,结合过年时喻阳目睹的那件事,便猜到大约是有什么隐情。
此时说起母亲,原时的神色却很寻常,没有反感或厌恶。
喻阳顺着原时的话问:“那她也会常买回家给你吃吗?”
原时说:“嗯。”
“和我妈妈一样,她爱吃柿子,也会买给我吃。”喻阳说,“有次吃多了我肚子疼,送医院洗胃,把我妈妈吓哭了。”
原时说:“原来是遗传。”
“什么遗传?”
“爱哭。”
喻阳皱了皱鼻子:“……也没有很爱哭吧,我什么时候哭过。”
原时沉默,懒得拆穿他。
“这家店有没有你妈妈买的好吃?”
喻阳问完就感觉原时又看了自己一眼,目光很复杂,像是觉得他在装,又不太确定的欲言又止。
“是同一家。”原时说,“她在穗城打工,每次领到工资就会带一盒回来。”
喻阳眨眨眼:“哇,好有缘。原来我们小时候就吃过同一家饼店了,托你妈妈的福。”
原时脸色冷了些:“她没什么福气。”
“……为什么?”喻阳看着他,“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嫁给原国富这个烂人,生了我这个累赘。在外面打工养家,受气也不敢吭声,怕丢工作。”原时说,“一辈子都在受苦的人,有什么福气?”
喻阳愣了半晌,没想到原时会向他透露自己家的状况,更讶异于现实远比他想象的要残酷许多。
“不要这样说你妈妈呀,时哥。”喻阳伸手摸摸原时的膝盖,安慰他,“你妈妈很努力想抚养你长大,她很爱你。等你长大可以赚钱养她的时候,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膝盖复上一片温暖,但没能保持太久,消失后变得更冰凉,也隐隐作痛。
“陶思然,你真的变了很多。”原时说,“你什么都不记得。”
喻阳心里一紧,没敢立刻接话。原时起身上楼,片刻后拿着一样东西下来,放到茶几上“叮”一声脆响。
“这个也不记得了么。”原时问。
喻阳盯着那块玉坠,双眼睁大,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他出生前喻英华专程去寺庙,给肚子里的宝宝求来的,从小就戴着,后来却不知所踪的观音玉坠。
——怎么会在原时这里?
喻阳忍不住伸手翻看,玉坠的背面还有他名字的篆体刻文,不会错的。
“认出来了?”原时说。
“你怎么……”喻阳愣愣地问,“怎么会有这个,我们以前见过吗?”
原时皱眉:“你真不记得了。”
喻阳摇头。
无论是陶思然还是喻阳自己,哪个身份的他都不可能记得。
原时居高临下看着他,大概终于相信了他眼里的茫然并非演戏,于是重新坐在老藤椅上,开始讲述往事。
“我妈曾经在你家当过佣人。”原时说。
原时的母亲林梅从他三岁便开始进城打工,起先是做临时家政,后来被陶家雇佣,得到了一份稳定且收入尚可的工作。
陶家男主人常年不着家,女主人不管事,唯一难伺候的只有少爷陶思然。
挑剔饭菜,辱骂佣人,爱砸东西。
养的狗也和他一样少爷脾气,喜欢乱吠乱跑,将小院里的花花草草都糟蹋个遍。
林梅负责料理花草,被踩坏再种新的,除了偶尔被领班责备动作太慢,主人家回来看见不好之外,没受过什么刁难。
甚至得知她家中无人照顾孩子,在陶家三口都外出的情况下,领班会允许她带着孩子来上班。
唯独有一次,陶思然不知为何提早回家了,碰见从佣人房出来找妈妈的原时。
黑,瘦,衣着陈旧,一脸土气。
陶思然登时变了脸,用看脏东西的眼神瞪着原时,问谁让他进来的。
“我没说话,打算直接逃跑,免得给我妈惹麻烦。”原时看向喻阳,面无表情道,“你拦住我,指着我的鼻子说,肯定是家里请的那几个农民工带我进来的,要查是谁,然后立刻开除。”
喻阳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长大后的陶思然虽然态度嚣张,但还算懂得基本礼貌,会说人话,难以想象他在幼年竟如此恶劣,原话肯定比这要难听百倍。
此刻顶着陶思然的身份面对原时,喻阳坐如针毡,羞愧难当。
“……然后呢,”许久,他才艰难开口,“你妈妈因为我丢了工作?”
原时说:“没。你发现我想逃,就放狗追我,最后把我跑掉的鞋咬烂了。”
他永远记得陶思然拍手大笑幸灾乐祸的嘴脸,永远记得那条狗仗人势,流着口水疯狂追他跑的恶犬,永远记得,他的鞋被狗叼回陶思然面前领功,而陶思然叫它赶紧吐掉,因为——
“农民工的东西脏嘴。”原时冷冷地复述。
【作者有话说】
陶思然,看你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