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身后房间里孕妇的呼喊几乎可以称之为惨叫,扑鼻的血腥气惹得段炤焰腹部一阵紧抽,顾铭远又拿出了染血的东西抛掷出去,楼下血布落地处分流了小批丧尸。
丧尸源源不断,温璨在此期间报告了四点,十点和七点方向不同规模的侵袭尸群,有栖川沐的预感成了真。
一小时后,楼下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温璨很崩溃:“队长,他们吓得发疯,有人跳楼了!”
段炤焰眉间郁结:“鸣枪镇压。”
他喘了口气换上新弹匣:“有栖,情况如何?”
有栖川沐转过身压低声音:“她太紧张了,孩子还没下来。”
天台处,温璨擡起手枪朝天摁下扳机,尖锐的枪声划破稠黑的夜。
“救援很快会来!镇静!你们越吵,丧尸会越活跃,靠那边墙蹲下!”
人群被枪吓懵了几秒,哆哆嗦嗦连道都走不动,站在原地哭天抢地,几分钟后,有人突然冲出来揪住温璨的衣领:“带我们走!那些绳索可以用来转移的对不对!有必要为了一个难产的孕妇死我们这么多人吗?!”
温璨瞳孔一缩,表情难得寒凉:“如果那是你的妻子或是你自己呢?你还会这么想吗?”
“我管不了这么多!”
男人撒开温璨,狠狠推了他一把:“我们也有家人,不想在这陪葬!”
一直躲在温璨身后的小男孩冲出去扯住了男人的裤腿,特别用力地打他:“那是我妈妈!”
孩子毕竟没什么力气,温璨还没来得及去护,男人一脚就已经把他踢倒在地上:“管你娘的!”
有几个人受到煽动,发了疯一样冲向摆放绳索铁钩的地方,温璨一枪射在他们面前,火星中崩起的石块擦伤了其中一人的脚踝。
他沉默着拍开小男孩身后的灰,架着枪走过去,这个年轻军人此刻扫了脸上温和的稚气,不再是这些人眼里好欺负的半大青年,他最终站定在绳索和暴民中间,声音压着火气:“没有队长的命令,我不会帮你们搭建索桥,你们若私自行动,损坏或遗落绳索,就是自断生路。”
他微擡了头,视线覆盖到后面的人群:“新生就可以随意轻视?带来新生的人要被谴责?如果我们现在轻易抛弃无辜的生命,几分钟后当然也可以轻易抛弃你们中的任意一个,还请各位自重。”
楼下,震耳欲聋的枪声里,顾铭远扯着嗓子喊:“队长!快顶不住了!”
段炤焰咬着牙:“有栖,去确定安全通道有无丧尸。”
三人退无可退,尸群已经把他们逼到了离产房最近的房间,哪怕火力全开都无法保证能再多堵几分钟。
有栖川沐收起探灯,啪一声迅速盖上医药箱,正打算站起来,产妇颤抖着攀住他的肩膀:“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拿东西……把他剖出来吧,求你了,别……别抛下他,求你”
有栖川沐平日偏冷的音色在枪声和丧尸嘶吼的烘衬下格外安抚人心:“别怕,你们都不会有事,我会回来接你。”
他冲出房门朝着楼道另一端跑去,安全通道首层是加固型液压门,平日里不会启用,而顾铭远特意把染血的物品都抛在正门直线方位的路边,完美起到了吸引所有丧尸的效果,为这条后路扫清了障碍。
确认通道安全后他飞身折返,俯身越过产妇把床单掀起来裹住了她,两指勾着药箱弯腰把人轻轻横抱起来出门上楼。
血滴一路蜿蜒,丧尸受到吸引愈发狂暴,顶着弹幕不顾一切往前冲。
有丧尸浑身弹孔,凭惯性扑去勾住了喻邢的枪管,喻邢后倾让过了险些叼住自己脖颈的腐牙,顺势带着丧尸抡了一圈重重砸在地上,顾铭远腾出一只手朝旁边补了一枪,甩甩手腕:“我手都麻了,再这样下去耳朵也要聋了!”
刚说完三人就同时后撤了十米,一小半的丧尸顿时挤满了产妇待过的房间,那张染血的床只支撑了不到五秒就被撕成碎片。
段炤焰直直盯着面前的攒动的丧尸群,试探着朝里面发了几次单枪,没观察到有躲藏迹象的个体,他皱了皱眉:“多注意它们的反应,一旦出现闪避个体,优先击毙!”
丧尸一般不会自发成群行动,同时攻击只有可能是受到同一物体的吸引,但哪怕有这种现象,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整整齐齐同时抵达,一波一波,看起来倒像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集合与增援,段炤焰非常怀疑有智慧个体在进行主导,但却一直找不到。
天台后门洞开,所有人像躲瘟神一样自发聚在离产妇最远处,温璨重新锁上门跟在有栖川沐旁边:“怎么样?”
有栖川沐放下产妇,抹开鼻尖的汗:“快了。”
小男孩缩在有栖川沐腿边,小小的一团再也忍不住眼泪:“哥哥,我妈妈是不是会死?”
有栖川沐掀起床单查看了一下,顺势挡住身后众人打探的视线,拉过床单盖住了产妇的私处,朝小男孩摇头:不会的。”
温璨蹲下帮小男孩擦眼泪,结果却越擦越多,丧尸的声音在另一扇门后渐渐清晰,与此同时段炤焰微微气喘的声音传来:“璨璨,搭建绳索!我们拖不了太久。”
温璨听毕起身,走之前抚上小男孩的后脑勺擡起他的头:“乖,不哭了啊,我有点事,你在这好好待着别乱跑。”
他拿起发射器,探身拿射灯观察了会儿对面楼栋的动静,又趴在水泥墩边缘虚眼看对面天台的情况,随后连续且快速地朝那边高耸的烟囱由上至下垂直铺排了三个钢爪。
钢爪在水泥里钻出几条狰狞裂缝,他后拉绳索测试力度,确认牢固后调转射向机关,以同样的方式往身后烟囱钉入钢爪,才刚从设置完毕的钢索上取下发射器,余光瞥见已经有人颤巍巍地想顺着钢索逃往对面。
他拿起腕圈刚想跑,未痊愈的小腿传来钻心的疼,他慢了半拍大声喊:“别动!你会掉下去的!”
那人不听劝,生怕温璨挡他生路,双脚一蹬悬空在了两栋楼中间,手不慎一滑,很快被细钢线割出了血。
他惨叫了一声,却仍旧固执地要抢先逃生,温璨强行忽略腿上的痛冲过去探身够人,不料抓到那人肩上衣物时那人毫无预兆地一颤,双手无力地滑脱,整个人就这么坠了下去。
温璨瞪大了眼扑过去往下看,又不忍拿探灯照,丧尸的噬咬声已经足够直观。
他喉间干涩得发痛,转过身怒道:“看见没有!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越急越惨,别这样了行不行!”
他抹了抹眼睛,抿着嘴角往钢索上固定腕圈,自己拉着试了一下后大声说:“拉紧腕圈顺着滑过去,过去后按这个红色按钮腕圈才会被这边的磁铁吸回来,到了那边别乱跑,眼下没有安全地带!一定记得按按钮,腕圈只有五个,如果你们都只顾自己,后果自己明白!”
他指着最前方的女人:“你第一个,女人先上,没商量,快!”
第五个人顺利到达对面的时候,最后一批丧尸把段炤焰一行人逼上了天台,恐慌升级,而天边一亮,落下了新疆地区罕见的雷暴,雪上加霜。
第三十个人到达后,丧尸数量明显减少,攻势也弱了下来,几人被滂沱大雨淋得透湿,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直在观察对面情况的温璨忽然喊了一声:“对面有情况!停下!”
天台往下一层的窗内隐约闪过狰狞面孔,温璨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刚才坠楼而亡的人是因为什么才会在被自己抓住肩膀的那一刻忽然僵了身体。
探灯没能观察出来,恐怕这只丧尸先前有意躲避,不好对付。
几乎是同一时间,对面一声凄厉喊叫撕开了灰暗天幕。
段炤焰心念猛地一动:莫非主导者不在尸群中间,而是在……
身体快于思维,他将枪扣于后背猛地拉住了腕圈:“璨璨去帮铭远!”
悬空在两楼中间时,段炤焰本就难受的小腹猛地一揪,他险些失了力,身后急急跟上的喻邢见他躬起身体,心跳骤停:“炤焰!”
两人到达时已经死亡了三人,一只身形庞大的丧尸正四面撕咬,无味屠杀却不进食。
喻邢扶住段炤焰,形势紧急他无法留下照看,走前急急吼了一句:“你别动!我去。”
段炤焰此时不适愈发厉害,腹中突突在跳着疼,他只能勉力抓住喻邢的指尖:“他有智力,小心…为重。”
喻邢抹掉他脸上的雨水轻声道:“放心,我去去就回。”
段炤焰点了点头,转了通讯:“铭远璨璨,死守门关。”
“是!”
段炤焰扶着水泥墩站起,往前几步单膝跪下擡起了狙击枪,在准具里时刻关注喻邢那边的动向,同时大声道:“暂时别动,在我身后集合!”
所有人慌神至极,连n1小队的成员都无法完全消化眼下境况,被这样有预谋的围追堵截真算得上是救援路上迄今为止最为血腥的一幕。这边丧尸一个接一个倒下,慢慢没了动静,所有人不等指示就本能地往回跑,顾铭远拼了老命喊:“跑什么跑!跑什么跑!都给我待好别动!”
奈何人们被对面的景象吓破了胆,趋利避害地以为这边已经安全,蜂拥向楼道,顾铭远和温璨逮住一个丢失一个,连开枪都无法再阻挡失去理智的人群。
没有思考的躲避只能是愚蠢的赴死,几十秒后人群轰然回撤,丧尸数量在经历了一段低谷期后又重新上涨逼了回来,顾铭远气得牙痒,朝着门边跑:“靠!”
温璨紧紧绷着脸,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尖叫中透尽绝望,他开枪的手指如灌铅一般沉重,恨他们愚昧莽撞,更恨自己不够强大。
顾铭远上了楼道口顶,在俯视一切的位置用手上震颤的机枪倾泄出闪着金属冷光和火药焦味的弹壳,雨和汗顺着他曲线完美的下颌滴滴坠落,他的眼尾在雨幕飘摇中红得吓人。
而这所有一切,都静止在了素未谋面的那个婴儿的泣声里。
昼夜交割,正是最软弱的时候。
但这最柔软的声音,透过所有戾鸣呜咽,冲进了浴血奋战的灵魂里。
段炤焰嘴角松了松,指尖片刻不缓地扣下,在和喻邢缠斗的丧尸肩上炸开血雾。
喻邢以身抵挡丧尸杀人已是勉强,由于近战风险极大,这丧尸又瞅准了这一点死缠烂打,他数次开枪都因时间紧迫而未中要害,此刻总算抓住零点三秒的时机踢出最重的一腿,枪口指向它的心脏。
子弹于枪口即将射出,丧尸凭借高于人类数倍的反应力极快一弹而起,喻邢条件反射地侧身躲避,手腕的轻微偏差导致弹道改变。
丧尸被近处子弹的冲击力撞歪了左侧身体,仍沉下身意欲撞向喻邢,但它躲过眼前的左轮手枪却躲不过几米开外的狙击步枪,远处射来的弹头险险擦破喻邢的耳尖,尖啸着没入丧尸的眉骨,改装狙击弹嵌入它的头颅,二次微爆炸飞了那半边脸。
段炤焰开枪后单手压住腹部闷哼了一声,若摧城般杂乱猛烈的风雨极大升高了狙击难度,他那一枪算是铤而走险,哪怕差之毫厘,喻邢也许就再也无法回到他身边。
丧尸身体同侧受创,活动不再自如,胡乱挥出的尖利指爪被喻邢弯腰躲过,喻邢随后原位一旋闪至它身后,丧尸偏头还想抵抗却被后方的飞来横力扫到在地,喻邢踩住它的腰,终于把子弹送进了那颗涌着黄血的心脏。
失去了核心,另一头楼栋上的丧尸忽然就散了,一部分追着血腥味奔向产妇躺着的地方,一部分往人群扎,温璨和顾铭远不得不分头单个解决。
有栖川沐已经为产妇清了创,用外套裹好了小婴儿,把他放到体力不支晕过去的产妇身边,紧紧牵着两条人命的神经总算得来一丝松劲的机会。
全程他排除了一切外来影响,完全把后背交给这支队伍,而此刻他还没回到战斗状态,刚回过头,一只逃过弹网的丧尸正急速奔来,他匆忙举枪,顾铭远的背影霍然罩在了眼前,枪声依旧嘈杂,风卷起面前人的额发。
顾铭远回过头擡起下巴:“快谢谢你师父,保你小命一条,以后对我态度好点听见没。”
“右边!”
有栖川沐目光一凛喊出声。
风忽然大起来,像有无数的风的心脏,在这方战场上沉默跳动,顾铭远举枪欲发,却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缺失子弹。
有栖川沐碍于顾铭远的位置不好瞄准,也明白自己在使枪这点上有几斤几两,只能上前扯住顾铭远翻飞外套的边缘把人往后带,顾铭远一个趔趄没站稳,刚拿出的地式弹还没扔出去就掉在身前地上。
轰一声响,地式弹炸死了连近在眼前那只在内的四只丧尸,顾铭远在爆炸前抱着有栖川沐往后滚了两圈,压在他身上:“你要坑死我啊,我这一摔说不定我俩都玩完了!”
有栖川沐抵着他的前襟怒道:“你有炸弹干嘛不反应快点!”
顾铭远拍他脑门:“我拿了啊,你扯我干什么!”
有栖川沐挥开他的手:“我没看到,你能和喻邢比吗?近身战你找死!”
顾铭远炸了,一根指头戳在有栖川沐眉心,语速噼里啪啦:“你等着瞧,比不上喻邢我还打不过瞎眼破丧尸?再说了喻邢那只熊的武器有一半还是我改装的,没我他早死了!没我你也早死了!”
有栖川沐不再说话,擡手推他,顾铭远较劲不肯动,蹿起来坐在他腰上非压着他不放,那神情恨不得咬掉有栖川沐的鼻子,有栖川沐皱了皱眉,正打算使狠劲掀翻顾铭远,脚前不远处传来温璨的声音:“你俩干什么?我要是晚一步你们可就当黄泉夫夫了。”
顾铭远擡起头:“我去你的夫……”
话没说完,他看到了后面躺着的刚被温璨打死的丧尸,愣神的那一瞬间被有栖川沐从身上扔了下去,他转身就推了一把有栖川沐,还想再推,却迫于形势只能继续起身抵挡已经为数不多的丧尸。
不多时,信号灯终于冉冉升起,锐化的鲜红在暴雨里都非常显眼。
“走开,离我妈妈远点!”
小男孩没注意到,只伸手想去推趴在他母亲脚旁的尸体,却被迎面逃命而来的女人撞倒在地上,人群渐渐往有栖川沐和顾铭远这边聚拢,段炤焰和喻邢也已经在安排那边剩余的二十五个人乘绳索折返。
丧尸的气焰终于消失殆尽,黑色天幕隐约闪烁出黄色光圈。
光圈慢慢靠近,运输机的机头从云层现出来,涡轮轰鸣,带着墨绿色的运输机朝下俯冲,机翼的光闪湿了温璨的眼眶,有人直直跪了下来,此时此刻,印在他们眼底的光芒,是生的希望。
喻邢刮开眼角的水,低头问段炤焰的情况,段炤焰直起身子,语气虚弱:“没事,我去交接一下。”
有栖川沐扬起蓝色信号棒示意飞机悬停的准确位置,抱起孕妇交给机组人员,顾铭远跟在后头,挤开他急急把婴儿送上去:“宝宝刚出生,别感冒了,赶紧给他换身干衣服,没有的话扒光捂怀里也行。”
有栖川沐瞥了他一眼:“幼稚。”
顾铭远眯起眼,墨色眼睫形成一条狭长而微微上翘的黑线:“我又招你惹你了?”
温璨弯腰查看小腿,应了一句:“我猜他想说的是你刚刚推他那事,小孩才推来推去呢,哦对有栖你小心点,铭远一眯眼准没好事,要整你的。”
有栖川沐不说话,回头冷声道:“排队检测。”
“还检测个屁!赶紧让我们上去!”
有栖川沐完全无视人群的抗议,重复指令:“排队,检测。”
段炤焰已经和联络员沟通完毕,转过身:“很抱歉,上周出现了运输机因感染者坠毁的事件,我们不能疏忽,还请各位配合。”
人群不敢再闹,既是害怕有栖川沐的不近人情,也是迫于段炤焰的威严,只能老老实实排队接受检测。
检测进行到尾声,小男孩居然从楼梯口蹬蹬跑过来,温璨正在队伍旁边站着,连忙拉住他:“怎么自己溜了,干什么去了?很危险的。”
小男孩举起手里的一个蓝色小礼盒:“这是我给妹妹的礼物,忘记拿了,等我回家就送给她。”
温璨松了口气:“行,赶紧上去吧,以后别乱跑。”
检测仪发出平板的声音:“警告:感染者。”
顾铭远拿过检测仪:“怎么可能,仪器坏了吧,我试试。”
“警告:感染者。”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小男孩直直盯着蹲在舱门准备接他的机务人员,没说一个字。
段炤焰呼吸滞住许久,低下头表情不明,机务人员不忍再看小男孩,偏头朝段炤焰说:“我们很遗憾。”
段炤焰了解地轻点了点头。
“返程。”
运输机在机务的指示下朝前滑动,几分钟后没入了天际,段炤焰看了看表情可怜的小男孩,本想上前却再也扛不住腹中疼痛的持续折磨,捂着腹部无力地单膝跪地,一只手勉强撑住地面。
离他最近的顾铭远急忙扶住他:“队长!队长你…”
喻邢截断他的话,一把抱起段炤焰吼道:“有栖跟我回车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