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想让孩子出来,现在就可以。”

有栖川沐简单查看了情况道:“胎儿太小还不够强韧,过劳导致先兆流产,你们考虑好了吗?”

喻邢低头用手心擦掉段炤焰额上的汗,头也不擡:“我只要他别痛!”

被带回车上的小男孩趴在床旁,伸手扯了扯段炤焰的袖角:“哥哥怎么了?”

喻邢极为戒备地挡住:“别碰他。”

小男孩被喻邢结冰的语气吓到了,后退了几步蹲在一旁,温璨被段炤焰的消息震得傻在原地,只有顾铭远怒气冲冲地推了有栖川沐一把:“队长怀孕你居然瞒我们?出事怎么办!孩子这么小出来什么出来!还不到生的时候呢!”

有栖川沐没做解释,只静静看着段炤焰揪紧腹部衣物的手,顾铭远气得还想推他,他猛地擡手制住其手腕:“事不过三,你再推一次试试?”

“呃…”段炤焰眉间皱得很深,身下的被褥又湿了一层,他的意识已经陷入昏暗,只下意识捂住下腹微躬起身,像在阻止什么。

顾铭远撒开有栖川沐的手:“你赶紧的!队长很痛啊!”

有栖川沐无视顾铭远,自己从药箱里拿了一盒药出来对喻邢说:“把队长扶起来。”

他取出药片喂进段炤焰嘴里,水一灌,捶上段炤焰胸下几厘米处,段炤焰呛咳了一声,药顺着水进了肚。

喻邢擦掉顺着段炤焰嘴角的水迹:“炤焰…感觉好点了吗?”

有栖川沐瞥了喻邢一眼:“这不是仙丹,得等药效,孩子留下吧,别考虑太多。”

喻邢轻轻扶段炤焰躺下,有栖川沐背过身关掉数据板:“你们舍不得的,犹豫到现在就算了吧,这乱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为这些放弃孩子,不值得。”

顾铭远看到喻邢的表情很快就明白来龙去脉,他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他也明白段炤焰作为一队之首,身不由己的事太多。

有栖川沐见喻邢不发话,加了一句:“打胎的药遗落在天台了,我没捡,现在这药是我当时在医院顺手拿的,干脆看运气吧,孩子要是留住了,就别折腾了,留不住,也正好。”

“什么叫留不住也正好,你既然给队长吃了药就要治…”顾铭远还是没忍住。

有栖川沐头都没偏,又抓住了顾铭远挥过来的手:“再动手我就揍你了,我只是很客观地说情况。”

顾铭远看了眼喻邢欲言又止的脸色,用力叹了声甩开有栖川沐的禁锢。

“孩子能不能留我无法保证,这边医院药房里的针剂都洒了,不好注射,你先帮队长换身衣服,被子捂好。”

喻邢动作有些慌乱,段炤焰的喘/息敲在他紊乱的心跳上,他想脱去段炤焰身上滴着水的外套和上衣,但段炤焰的手不愿松开。

“炤焰,先脱衣服,这么湿会病的。”

“孩…嗯…”段炤焰嗫嚅了一声,本能地蜷得更紧。

喻邢愁得不知所措,决定掰段炤焰的手时,却发现躺在腿上的人已经彻底失去意识没了力气。

湿外套,衣服,武装带一一被褪下,刚回过神的温璨拿来衣架把衣物挂起,眼睛红红的,顾铭远见他不对劲,凑上去梗了梗他的脖子:“哭什么,队长不会有事的。”

温璨拿着最后换下的裤子,指着地上和着雨水的浅红水迹喃喃:“队长从来没出过这么多血。”

顾铭远从他手中抽走裤子:“我拿到楼里卫生间洗洗,你去休息,别哭哭啼啼的。”

温璨抹眼睛:“我没哭啊。”

“行你没哭。”顾铭远瞥他一眼:“你就是容易红眼睛,这坏习惯也是队长惯的,怎么队长就从来不说你,我天天都被欺负。”

喻邢在俩人说话时从后面走过来,直接排开两个人,气压阴沉,他径自走到甲板边缘脱了上衣,勾着腿坐了下去。

顾铭远咽了口唾沫:“这身材……”

温璨瞅了腰线矫健的背影半天:“喻邢怎么不守着队长?”

“不敢惹不敢问管不了”顾铭远双手交叉勾起衣边,背一弓从上衣里钻出来,甩甩头打了个寒颤“有栖那臭家伙守着也比他有用。”

温璨哦了一声,忽然拉着顾铭远的手腕往外跑,顾铭远被扯得一个不稳差点载倒:“老腰都给你闪喽,干什么啊,诶我还没换好衣服你跑什么…”

温璨停下脚步又冲回去捡了两把枪,塞了一把给顾铭远,噌一下跳下车,边跑边回头:“喻邢我们去楼里拿点东西,很快回来。”

顾铭远无语地跟着跑下去:“别跑,慢点,你腿不疼了?诶你等等我啊,待会丧尸把你吃了我怎么和队长交代!璨璨!”

“跟上!”温璨招手。

顾铭远一路小跑跟着温璨上了五楼一间房里,人已经在冰箱里翻翻找找,见他进来,边脱衣服边说:“我记得这家食材还剩好多,好在没断电,东西都没坏,我们以前吃那些粗粮就算了,队长现在可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那些了。”

顾铭远上前看了一眼:“你小子真周到,要是我受伤了你会对我这么关照嘛?”

“会的。”温璨神情认真看了顾铭远一眼,继续自己的搜集,把鸡蛋一个一个小心放到脱下的上衣绑出的小兜:“而且我也不能为这个队做什么,喻邢和队长这么强大,你和有栖这么聪明,我也就会做点吃的,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顾铭远愣了一下,暗道队里这年轻小兵被人宠着不是没有理由,哪怕自己和他年龄相仿,都想把这样剔透纯净的男孩当弟弟护好。

他上前几步揉他的脑袋:“你从来都没拖过后腿,想七想八的干什么,也别在这装老实,队长吃你这套我可不吃。”

温璨躲开他的手:“我哪里装老实了,去去去。”

顾铭远嘻嘻笑:“这语气才对嘛,你在这老实待着拿东西,我去看看有没有便携灶。”

十几分钟后顾铭远捏着个灶出来:“哇你都不知道有多脏,一层油垢有两个手指这么厚了,这家人是有多懒啊!我刷半天才勉强弄干净点,厨具拿了一点,车上空间也不算大,我们继续将就,给队长照顾好点就行。”

温璨笑着指他:“你把油都蹭到鼻子上了,怎么洗的?”

“我去。”顾铭远拿手背一抹,黑乎乎的,他放下煤气灶回去哗啦啦放水把整张脸洗了一遍。

俩人带着东西回到车上的时候,喻邢手搭在曲起的一条腿上,看了他们一眼:“做饭?”

温璨给喻邢展示自己的收获:“爱心早餐嘿嘿。”

顾铭远先一步爬上车甲板,听见小男孩的声音:“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心里一紧,生怕有栖川沐直肠子直说,毕竟这嘴实在不饶人。

可是有栖川沐只是继续帮他包扎手上的伤口,声音竟算得上温和:“不会的。”

顾铭远内心哀叹了一声,敢情这家伙不饶人的一面就只针对自己。

他蹲到有栖川沐旁边问小男孩:“手疼吗?”

小男孩摇头,有栖川沐放下他的手指车后箱:“去那边坐坐?”

小男孩看了眼喻邢的背影,瑟缩着不敢动。

顾铭远牵住他:“哥哥带你去,那只熊不敢欺负你的。”

“他是熊变的吗?”小男孩睁大了眼睛。

顾铭远点头:“是啊,他刚刚那是发神经,我教训了他一顿,你现在去跟他说话他不会再凶你了。”

有栖川沐听这人睁眼说瞎话,忍不住想封他的嘴。

小男孩看顾铭远:“那我可以摸摸他吗?”

顾铭远点头:“当然,你去试试,我在后面看着,他要是欺负你我就揍他。”

等小男孩走过去,他回头看有栖川沐,赶紧往后让了让:“干嘛,你这人怎么一跟我待一块儿就结冰,我不就推了你几下嘛,我那是着急,道歉还不行吗。”

有栖川沐不接话,调出具视屏看了眼时间:“半个小时潜伏期已经过了,他随时会发作。”

顾铭远垂了垂眸子,再往那边看时小男孩正趴在喻邢背后摸那头短茬,喻邢没反对,稍微扶了一下他。

顾铭远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有栖川沐看他一眼。

顾铭远解释:“喻熊那是在和自己生气,没保护好队长吧,其实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但是每次吧,队长受一点什么伤他都不开心,要和自己较劲,从前就是这毛病,改不了。”

他搓了搓手臂:“冷冷冷,让开,我穿件衣服穿件衣服。”

有栖川沐偏过身,看着顾铭远踩在下铺伸手翻找自己的衣服,他的身体拉得修长,筋骨漂亮,松松挂在腰间的裤子贴着他精瘦有力的腿,脊骨窝在白皙的背肌间,笔直匀称。

很快,顾铭远套好衣服一跃而下,有栖川沐条件反射地移开了视线,看着喻邢那边。

顾铭远走到他旁边,叉腰站着像个大爷:“我是现在不想招惹他,但对小孩子他多少会心平气和一点,刚刚凶阳阳算是护食吧,毕竟队长刚刚情况那么危险,阳阳还是…感染者,现在就不会有事了。”

他说完从裤袋里拿出一只简装皮球,鼓足了气吹饱满,在地上拍了拍:“刚刚搜到的,我去陪他玩玩,你要不要一起?”

有栖川沐一脸“你觉得我会和你弱智玩耍吗”的表情,抱着臂朝那边擡了擡下巴:“你去吧,注意阳阳的发作症状,我守着队长,有事叫我。”

顾铭远点了点头,有栖川沐坐到床边,刚拿出眼镜戴上,顾铭远又从后面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不换衣服?冰凉凉的,把衣服脱了,穿我这件备用外套裹一下吧。”

有栖川沐想告诉顾铭远自己也有换洗衣服,但他回过头时顾铭远正弯腰贴得很近,带着清潮的气息,雨水顺着发尖滴到他的鼻梁上,他抹开水珠没有说话,顾铭远起身撩起新换的干衣服擦了一下头:“对不住,一点水你不至于也生气吧?”

他挑了挑眉,顾铭远左手把球转起来朝他笑笑,将衣服丢到他腿弯就走了。

有栖川沐看了半天屏幕,摘下眼镜擡起头,感觉自己得保持锻炼。

顾铭远没走多久,又喊了一声:“有栖,阳阳的手只是擦伤,干嘛给他裹得这么整整齐齐,玩都不好玩,能不能给撤了?”

“不能”

“为什么?”

“别问。”

伤口会逐渐化脓蔓延,难道要让阳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慢慢腐烂吗?有栖川沐正想着,喻邢走进来:“炤焰怎么样?”

“出血止住了,有希望。”

“我不管孩子留不留,他身体不会落病根吧?”

“静养一段时间,应该不会。”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不一定,你别绷得太紧,队长没发烧,说明不会恶化了。”

喻邢叹了口气,原地盘腿坐下撑着额:“你说怎么办啊……流掉又痛,生孩子也痛,到时候我心都要痛死了。”

有栖川沐一脸无语:“心是不会痛的,除非你心脏病。”

“我的心脏病叫段炤焰综合症,动辄就痛,你都治不好。”

“哦。”有栖川沐冷漠应了一声:“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喻邢用力拍了他的大腿:“你小子一点也不通情达理。”

有栖川沐换了个方向坐着,不予理睬。

俩人沉默着守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忽然传来顾铭远和温璨的叫喊:“有栖!有栖快过来!”

有栖川沐放下东西迅疾地冲了出去,小男孩嘴唇发黑,正倒在地上抽搐。

他蹲下用光探了一下小男孩的瞳孔,收起仪器让顾铭远松开按在小男孩背上的手:“瞳散百分之四十,第一次发作就已经很严重,他可能扛不到中午。”

温璨不甘心:“为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感染的!我们一直在把尸群往另一边引啊。”

有栖川沐把小男孩翻转过来,查看了一下纱布染色程度:“他没被咬,手上伤口是擦伤,应该是不小心被人推倒,触碰到了丧尸体液。”

温璨喉头像被什么堵住,顾铭远一拳砸在地上:“哪个杀千刀的,当初就应该把推他的人扔给丧尸。”

“他还那么小。”温璨坐在地上,眼睛空空的:“他妈妈醒了得多伤心。”

有栖川沐抿住嘴角,开口发涩:“他很快会清醒,最后这点时间你们别和他提这事,好好玩,但是注意,一旦他的瞳孔完全消失,就不能再心软。”

喻邢在后面听完,心里疼得慌,但事实无法逆转,谁都无能为力,他转身回到车厢。

段炤焰已经醒转过来,肚子还是疼得凌人,但下身干燥,想来是没再出血,他微微动了一下,喻邢连忙贴过去:“炤焰,炤焰你怎么样?”

段炤焰皱眉又闭了闭眼,明显难耐。

喻邢亲他的额头,明白他在想什么:“孩子还在,早知道你会痛成这样,我打死也不会让有栖给你拿那药。”

段炤焰轻碰小腹,伸手摸了摸喻邢的脸:“你…怎么想的?”

“从现在开始你好好休息,不准动,认真吃饭,困就睡觉,其他一切交给我们。”

段炤焰轻摇了摇头:“你觉得可能吗?”

喻邢表情变得不太好。

段炤焰没继续找不痛快,转而看他的耳朵:“怎么不擦点药?”

喻邢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结痂了,不碍事。”

段炤焰点了点头打算起身,可刚擡起腰就感觉腹部抽得更厉害,他的表情略微一僵,转眼就被喻邢不容抗拒地压回床上。

他叹了口气:“我不可能像你说的好好养着,孩子留或不留,我都无法跟你保证我的情况,这个事实你必须接受,你不希望我出问题,难道我就放心你们?”

他才说完,外面几个人都进来了,温璨见段炤焰醒了,急匆匆跑到床头:“队长你还难受吗?饿不饿?队长我拿了好多鸡蛋,以后早餐你每天吃两个,你一个宝宝一个,我知道你不喜欢吃,但是现在找不到什么新鲜的肉,鸡蛋算最有营”

顾铭挤过去插嘴:“队长你把宝宝生下来吧,我们队里这些人糙太久了,添点新鲜血液多好,我们可以天天陪他玩,教他说话,带他走路,诶对了我们还可以去商场随便给他挑衣服,把他打扮得超可爱。”

温璨在一旁点头点得停不下来,有栖川沐站在后面冷冷来了一句:“没看见队长不舒服吗,还吵。”

段炤焰无奈对有栖川沐笑了笑,看向床头的两人:“想想实际的,以后出任务怎么办?”

顾铭远一脸自信:“你不用出啊,我们有足够的能力。”

段炤焰正想着怎么回,小男孩看了眼喻邢,见他没反对自己靠近,就走到床边探头,刚刚经历一场发作后的声音低低弱弱:“哥哥你有小宝宝了吗?”

段炤焰暂且没答复顾铭远,摸了摸小男孩的后脑勺,轻轻点头。

“你不要小宝宝吗?”

段炤焰手顿了一下,没做回答。

小男孩伸手摸了一下段炤焰腹上的被子:“是因为小宝宝不乖吗?我可以帮你揉揉,我爸爸经常不在家,妈妈不舒服的时候我就给宝宝讲故事,他就乖啦。”

段炤焰静静看他,听见他又问:“为什么哥哥的宝宝不动呢?”

有栖川沐蹲在他旁边观察他的状态,顺口回答:“宝宝还小,大了才会动。”

“哦。”小男孩揉了下眼睛,笑着说:“哥哥,宝宝动的时候可好玩了,我觉得她隔着肚皮也能看到我,我碰哪里她就碰哪里,妈妈说她从小就会玩击掌。”

段炤焰也笑了笑:“这样啊。”

小男孩嗯了一声,低着头,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好想看看妹妹的样子。”

在场几个人都感到心口滞涩,一时间没人能做出合适的回答。

小男孩安静下来,没几分钟,忽然开始抹眼睛,一直憋着的情绪忽然崩了,他蹲下去把头埋在膝盖上,小小的一团背影都在抽,温璨偏开头,死死咬了牙。

喻邢和顾铭远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渐渐哭出了声音,又连忙收住,细声细气的吸着鼻涕:“你们别告诉别人。”

“不会的,你很勇敢。”有栖川沐捏了捏眉心,眼角也酸。

段炤焰撑起身子安抚小男孩,过了几分钟,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憋着哭腔轻轻扯他的袖子:“哥哥,你能不能…抱抱我?”

喻邢想阻止段炤焰起身,但段炤焰没再顺着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蹲下的时候肚子胀痛更甚,他只能双膝着地坐在脚后跟上,擡起小男孩的头把他揽进怀中。

小男孩紧紧抓着段炤焰的衣服,段炤焰的怀抱很温暖,在他妈妈经历生产之苦的时候,同样是这个怀抱给他慰藉,他在段炤焰怀里再也忍不住,哭得撕心裂肺。

他什么都懂,只是想做一个勇敢的孩子,可惜他还太小,对生命的一切都太向往,瞬息即逝的现实让他的一切夭折在中途,而在这些面前,他毕竟稚嫩。

凌晨六点,旭日初生,车门外飘摇无停的小雨融化在光线里,可惜这个小男孩,再也看不到这一天明媚耀眼的太阳。

十多分钟后,一声枪响。

碰巧掠过上空的灰鸟惊得逃往远方,在它们的羽翼下,以装甲车为中点,两片楼域尸横骨散,黑色的弹痕和血红的肉体刺眼得让人心酸。

这一天,有新生留存,又有新生逝去,带着硝烟的味道,踏上没有归途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