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7.1.519
今天早晨,我们送走了一个男孩,队里氛围很沉重。我不知道他们从前是否经历过,但这样的事无论多少次,都无法麻木。
在赶往A市的路上,我在上次医院收集到的丧尸牙齿内分析出了病毒异变基因的序列,排组像是某种编程,编号t-21,试验抽取五次,均失败,录屏编号一致,有待之后继续。
三战资料申调书已经下批,加紧阅完疫病记录后要着手这些资料的研究勘察,越发觉得时间不够了,如果智能进化发展成全丧尸群体规模,我们将举步维艰。
由于没条件接受药物注射,队长的身体状况仍然不稳定,这是目前最困难的地方。孩子不好流,风险也大,我们还要赶路,沿途是上千公里的无人区,没有医疗设备保证,发生感染将会致命。
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尽快到达目的地,找个基础设施较完善的地方安顿,施救工作不能停,这是使命。
“队长,吃点东西吧?你早上还没吃呢。”
温璨端来小碗的炒菜,看了看喻邢的脸色。
段炤焰在装甲车上路的几个小时内已经干呕了两次,有栖川沐有所怀疑,再给他验了一次血,得出的预测让喻邢的脸黑得随时能降天雷。
此时段炤焰已经止住呕意,靠在床头,腹间搭着薄被,闻言睁开眼:“辛苦璨璨了,不用这么照顾,我缓缓就能好。”
温璨见段炤焰不伸手接碗,担心道:“队长,你是不是还想吐?”
“璨璨。”喻邢出声:“碗给我吧,剩下的我不用了,你们几个吃,也累这么久了。”
温璨又看了段炤焰一眼,点头离开。
喻邢捏了捏段炤焰的手:“吃点?”
段炤焰屏了呼吸:“你先吃,我不饿。”
“你不饿?”喻邢语气有犯冲的趋势:“你都多久没吃了?”
段炤焰手一紧,小腹断断续续的不适再度袭上来,他轻轻出了口气:“吃了也是吐,我们的物资哪里够这样浪费?”
喻邢捏紧了碗:“试一下行吗?大不了我不吃,我扛饿,可你肚子里还有俩,这怎么扛你告诉我,这怎么扛!我真是要被急死了…”
段炤焰看他半晌:“你可饿不得,饿了就闹腾,我现在拴不住你。”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喻邢重重放下碗,站起身前前后后走。
副驾驶的有栖川沐回头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又转头目视前方。
顾铭远提醒了一句:“你要是敢叫喻邢别吵,那你可能会扁着下车。”
有栖川沐抱着臂:“脾气这么冲,太不稳重。”
顾铭远看他一眼:“只要是和队长安危有关的,他就是个易爆核弹,三年前队里出任务,我刚入队没经验出了岔子,后来被敌方死追不放,队长亲自护我,受了枪伤,致命伤。”
他停了一下,似乎仍然对过往心有余悸:“我这么和你说吧,我能活到现在,全凭老天眷顾。那时候我也还不太认识喻邢,他发起狂来一拳砸在手术室门上,一个坑你知道嘛……那拳头差点就喂我吃了,还好他算留了点脑子,收了力,不然你们现在哪儿来的高级改造武器用…哦对,那个时候,他还只是暗戳戳喜欢队长,可怜得很,队长都没搭理他呢,你依此类推一下,现在啥情”
有栖川沐擡了擡手:“了解了。”
顾铭远没看到有栖川沐的手势,自顾自道:“现在队长都是他老婆了,还有他的孩子了,这简直是……简直…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把队长当宝的程度了,你…”
有栖川沐开着具视频企图排除魔音缭绕,奈何顾铭远喋喋不休,他连一秒平静都难求,猛地擡起头:“故事到此结束,谢谢科普。”
顾铭远啧了一声,温璨正好在这个时候盛了饭菜递给有栖川沐:“先吃点,方便的话喂一下铭远,我们赶路最好是不停车。”
有栖川沐接过道了声谢,又说:“他不饿。”
“嘿,有栖同志。”顾铭远回头瞪有栖川沐:“我也是饿了大半天了好吗?我怎么就不饿了?”
“你饿怎么有这么多力气说话?”
“说话要力气吗?”
“好好开车。”
顾铭远还想顶回去,有栖川沐又来了一句:“右轮都快掉下路沿了,你要戈壁越野?”
顾铭远回头一看,确实很险,他猛打方向盘,后面喻邢喊了一声:“顾傻你好好开车!”
顾铭远一个激灵,本想急刹让有栖川沐把脸怼进饭盒的心思灰飞烟灭。
温璨贴着武器库门规规矩矩坐着吃饭,不敢吱声。
段炤焰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掀开被子挪到床沿,朝喻邢招手。
喻邢瞪了他一眼,还是坐到了他旁边:“不难受了?坐出来干什么,躺着,刚刚急转没事吧?”
段炤焰顺他的背:“没事,行了别闹了,孩子…如果能留下,那就让他们好好长大吧,你也几年前就在念他们了,我只是还不适应,等到了那边,我答应你休息一天,之后会好的,相信我。”
“一天哪里够,你以后都别给我动!”喻邢挥开他的手生闷气。
段炤焰终于沉下声:“喻邢。”
喻邢背脊僵了一瞬,梗着头不看段炤焰。
段炤焰沉默几十秒,又轻轻牵了他的手。
喻邢手背感触到段炤焰带着些微凉意的指尖,一跺脚拉过段炤焰抱到怀里:“是我脾气不好,你别动气。”
段炤焰极低地嘶了一声,攥住身旁的被子复又松开,温璨看着都着急,生怕喻邢动作粗鲁再伤到段炤焰。
“你就尝一口,我真的怕你撑不住。”喻邢用下巴勾紧了段炤焰的肩膀。
段炤焰撑过腹中一阵微缩,点了点头:“行,你先松开。”
喻邢放开他,死死盯着,段炤焰接过碗勉强塞了几口就又递了回去:“我…”
喻邢皱眉打断他:“才这么点”
段炤焰没等他说完,忽喘起来,喻邢又慌了,手忙脚乱去扶他的肩膀,他抵住唇渐渐弯下腰,另一只手覆压在小腹上,难受得冷汗直冒。
他从小到大没怎么生过病,战伤倒是受过,却也不至于到这种几乎要磨死人的程度,体内新增的两个小生命弄得他连日食难下咽,腹中时有坠胀不说,连腰都隐约发酸,他对此实在毫无对策。
本该狠心打掉,却无奈孩子扎根已不浅,这次历经先兆流产,他清楚感觉到自己内心划过的强烈痛苦和不舍,那是他和喻邢共同期盼着的孩子,光是想着对他们的逝去无能为力,内疚和自责就能让他遍体生寒。
确实,他是还想着遵从理性,醒来的第一个念头还是不能留孩子,但在这种极端条件下若还要坚持再次堕胎,那根本就不是高尚,而是至极的无情了。
可是喻邢却想不通了,特别是在得知双胞胎的消息后,盯着他肚子的那眼神恨不得当场把里面那两个苗苗给掐了,他甚至都不自觉地起了防备。
喻邢守了他一会,没见好转,刚想喊人,有栖川沐的冷声冷调已经近在身边:“现在知道急了?你刚刚不该逼队长吃东西。”
喻邢后悔得不行,又气又急:“可是他好久没吃了,而且一直都不舒服,我真的担心!”
“队长差点流产,你指望能多好受?你再这样急着折腾队长,后果不好说。”
有栖川沐拿过床边的药箱:“安静点吧,让队长好好休息,这么远的路程是为数不多的机会,尽量让队长把精神养回来,吃饭不能强求,有胃口再说。”
段炤焰轻轻推开喻邢:“没事了。”
有栖川沐蹲下,眼神示意喻邢扶段炤焰躺好,从药箱里拿了吊针出来:“虽然没有保胎药物,但营养液有一支备用的,刚刚你情况不稳定,现在吐完应该可以平息一段时间了,安心休养。”
段炤焰点了点头。有栖川沐边说边熟练地在段炤焰手背上扎了针,把容量不大的玻璃瓶挂在床头衣钩上,看向喻邢:“别太着急,这对队长没好处,该看顾的地方我一定会做到,你放心。”
他走后,段炤焰摸了摸喻邢的侧脸:“一副要哭的样子……我没难受了,不怪你。”
喻邢低着头,难得乖顺:“对不起。”
段炤焰有那么一会儿没再说话,开口却不答反问:“想不想见他们?”
喻邢顿了顿,沉默不语。
段炤焰无奈看了他半晌,牵着他的手放到腹上:“有没有想过,也许会有个女儿。”
喻邢别别扭扭,指尖在被子上刮蹭:“那不是女儿怎么办?”
段炤焰挑了挑眉:“不是女儿你就不要?”
“要。”喻邢条件反应地答了一句,又急着把话头掐下:“不……不要,都不要。”
段炤焰勾了勾嘴角:“那随你吧,我睡会儿。”
喻邢不甘心,抓着段炤焰的手腕:“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段炤焰闭着眼:“不会的,放宽心。”
“你说了不算……”
段炤焰移开他还搭在自己腹上的手,侧过身轻言:“事已至此,再纠结就没有意义了,一切顺其自然,我们都尽力而为就足够,明白?”
喻邢还没回话,肚子先叫了一声,段炤焰很不给面子地笑了笑:“饿了吧?快去吃饭。”
喻邢摇头,肚子又咕咕了一声,他有点沮丧:“好没面子。”
段炤焰推了他一把:“你在我面前丢脸也不是一两次了,快去,别在这吃,我休息会儿。”
喻邢低下头吻段炤焰的额,贴着他的气息看了他半晌才总算心平气和地去吃饭,他走后,段炤焰捏了捏眉心,先前的笑意很快便一丝不剩。
无力感游走在全身,死在怀里的小男孩的眼泪泅湿他的前襟,他什么也做不了,枪是喻邢开的,如果喻邢晚一秒控制住瞬间发狂的男孩,他恐怕也已经被咬伤感染。
很残酷,但不得不残酷。
喻邢此刻趴在车后的透气栏上,端着饭却迟迟没动筷子,看着朝后无限延伸的笔直公路一动不动,他知道喻邢心里难受。
那么喜欢孩子的一个人,却只能亲手杀死一个半小时前还趴在他背上笑的孩子。
他们明明拼尽全力,每一个人都把命抵出去,却还是救不了所有人,还是免不了伤透一个母亲的心,而现在,他连自己的孩子都难守护,只要一起身他就能感觉到腹中坠势深重,就算有栖川沐不说,他自己也知道这胎怕是艰难。
温璨把碗筷收好,悄悄走到床旁边,段炤焰感觉到有人在旁边,睁开眼看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温声道:“别怕喻邢,他就是脾气臭。”
温璨声音很小:“队长,你难受了就说,我守着。”
“别担心我,你去小睡一下,一晚上没合眼。”
温璨摇头,坐到床边不肯动。
段炤焰看了他一会儿,摸摸他的头说:“别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没做好。”温璨垂下头,声音暗哑。
“不是你的错。”
“……队长,我…”
“既然叫我一声队长,就相信我的判断,那不是你的错,嗯?”
温璨擡起头看段炤焰,段炤焰放下手:“别自责,这种事情也许还会发生,我们不可能护住所有人,包括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如果尽力之后还是有遗憾,那也得继续往前走。我们不能回头,知道吗?”
温璨鼻子一酸:“可我……真的很”
段炤焰朝温璨招了招手,轻轻揽住他:“我知道…璨璨,我知道…”
这个大男孩连腿被尖锐物险些捅穿都能笑着叫队友别担心,却在和自己几无关联的孩子离世时哽咽得这样伤心,把段炤焰的心揪得生疼。
喻邢回头看见了这一幕,又默默转回去继续看外面,一声叹息消散在沾满灰霾的空气里。
顾铭远听见温璨压抑的声音,眼角也有些干涩,他揉了一下眼睛,听见有栖川沐要求换位。
他有点愣:“干嘛?”
“你疲劳驾驶。”
“我那是……好吧我是疲劳驾驶。”顾铭远声音梗了一下,又刻意带上强撑的硬气:“算你有良心,给爷好好开。”
有栖川沐难得没回怼,和顾铭远错身后握着方向盘:“去吃饭。”
顾铭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不想给我吃嘛?”
“我为什么要给你吃,你自己去。”
“……别曲解我的意思。”
“闭嘴,吃饭。”
顾铭远翻了个白眼:“真不尊师重道。”
有栖川沐指尖动了一下,很想急转弯把旁边这个磨蹭墨迹的话痨从窗户甩出去,但考虑到后面段炤焰的身体状况,还是堪堪忍住了,打定主意不再搭腔。
车子从太阳升起行进到太阳西偏,段炤焰睡睡醒醒,一路昏沉,失血带走了他太多的精力,腹痛时有时无,伤身得狠,醒时轻慢揉抚也不起作用,最难受的时候甚至忍不住要靠曲腿抵抗,有栖川沐分量把唯一一盒保胎的药物给他服了,但人还是来来回回湿了一身衣服。
好在装甲车轮厚而大,遇到长久失修的路段也不至于过于颠簸,否则段炤焰怕是撑不到目的地。
几人轮流开车,终于在第二天凌晨到达目的城市,段炤焰的气力已经被磨了个光,在床上昏睡着,喻邢守着人寸步不离。
有栖川沐探了探段炤焰的体温:“队长的身体素质很好,算是熬过来了,别太担心,待会队长自然苏醒我们就转移到室内,清洗一下,预防感染。”
喻邢牵着段炤焰的手,微微点头:“一路辛苦了。”
有栖川沐拍了拍他的肩膀。
温璨把小男孩留下的蓝色礼物盒好好放置在上铺床头,盯着发了半天呆。
顾铭远挑了一把手枪,经过温璨的时候抱了一下他,温璨叹了口气:“我下去警戒。”
顾铭远略点了下头,随后碰有栖川沐的肩膀:“跟我下来。”
有栖川沐见他表情认真,摘下眼镜跟他下了车,顾铭远把枪递给他:“不困吧?”
有栖川沐摇头。
顾铭远嗯了一声,往车门上贴了个照明小装置,白炽光笼罩出一小片区域,顾铭远点了点有栖川沐手里的枪:“我现在就教你用枪,平时时间不够,只能靠挤,队长的情况你应该最明白,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更可靠,他顾虑太多,太伤身,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成为战力之一。”
有栖川沐细细感受手中枪械的冷感,擡眼看顾铭远的眼睛,那份难得显露的周到和稳重有那么一秒攫住了他的视线。
他将枪在手上转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