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段炤焰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分钟。
他们还没能完全甩掉丧尸群。
装甲车在楼栋间迅疾穿梭,由于无法钻进小巷,可躲藏的位置很有限。
有栖川沐手心微汗,一个多小时的高度专注和浓稠的夜色带给他很大的压力。
顾铭远缩回身体:“队长,没看到他们的头头,那只半尸应该也不在这群丧尸里。”
喻邢接替他探到外面,机关枪早已经关停,他拿着红外透视仪继续观察后面仍在追逐的尸群。
段炤焰又看了眼时间,低声道:“没关系,甩掉这些先折返,彭曦若是准时到达,会有危险。”
温璨按指令低头帮有栖进行路线重规划,屏幕的光照亮了段炤焰的半边脸,顾铭远多看了段炤焰一眼,试探问道:“队长?”
段炤焰摆了摆手,暗示性地看了一眼喻邢,顾铭远只好点点头。
“准备好武器。”
“是。”
段炤焰见顾铭远转身去挑拣枪支弹药,隐在黑暗中的手暗暗抚上了后腰,轻微的触碰竟让他的指尖有些颤抖。
之前喻邢虽然避开了他的腹部,但重量还是不可避免地压在了他身上,翻滚中他本能护住了喻邢的头部,打止的那一刹那,他的脊柱重重撞上床的支脚,底下铁板的一角戳在他脊柱窝线的下方,整个身体后折时他眼眶都有一瞬间的充血,痛感剧烈而绵延,也不知是不是伤到了内里的筋骨。
只是好在喻邢被他抱在宽厚的胸膛间,没有听见他瞬间的喘息。
他放下手,定了定心神,车辆在九曲八弯后终于回到原点。
一片寂静。
如果不去看路上横七竖八被机关枪打成筛子的尸体,倒像是平常普通正在沉眠的居民区。
喻邢缩回身体,靠到段炤焰旁边很急切:“我现在可以问了吧,刚刚撞到哪里没有?”
段炤焰笑了笑:“难得你憋着,表现挺好。”
他随后拿过顾铭远依次递来的枪支弹药,补充道:“没事。”
喻邢还想问,段炤焰没给他机会,开始布置:“原地待命,璨璨,你替一下有栖,保持半启动状态。”
顾铭远没等段炤焰吩咐,自觉打开了一侧的车门,抱着枪守在旁边。
八点过去了三分钟左右,有人影出现在车辆原本所在的位置,他显得很慌张,不断低头看定位仪,段炤焰站起身:“你们注意掩护,我去接他。”
喻邢差点想抓段炤焰的裤子:“我去接。”
“他很紧张,也不熟悉你们的脸,我去去就回。”
段炤焰说完就走到门边。
喻邢于是着急忙慌地过去守了另一边的门,顾铭远则咽了口唾沫。
在喻邢低头拿枪过来的几秒内,他看见段炤焰下车后弯了弯腰,似乎在强忍什么痛楚,这让他一颗心吊在半空中却不敢言明。
好在一切顺利,段炤焰和彭曦说明了一地狼藉的缘由,很快把人接应到车里,但他对这群高大的身影还是显得畏惧,本能地靠近段炤焰。
段炤焰关上门无奈道:“别这么严肃,今天不是庭审。”
顾铭远看着段炤焰,嘴角扯得很难看,有栖川沐无动于衷,喻邢满眼只有段炤焰,唯一一个正常人就是温璨,他从驾驶座走出来拍了拍自己的床铺:“过来坐坐。”
彭曦呼了口气,坐到他旁边。
段炤焰随后在喻邢旁边坐下:“我先问一下,他会不会进行集体行动?”
彭曦心里揪了一下:“一般不会,他会和它们待在一起,但我总觉得他的潜意识还在。”
段炤焰表示了解:“刚刚我们也没有在尸群里看到他,应该没误伤,那你就先长话短说吧。”
“嗯,他…是我爱人,和你们一样,是军人。”
彭曦盯着地面,声音不大。
顾铭远插话:“那你这么怕我们?”
“怕你们带我走。”
彭曦叹了口气:“病毒爆发之初,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戍边排雷受了很重的伤,当时正在医院进行截肢手术,我回了趟家给他准备术后用品,可是再回去的时候……”
彭曦紧紧闭上眼睛,尽管努力压制,呼吸频率还是明显加快。
“睁开眼,不要回想,说事实就好,这里没有危险。”
有栖川沐的语气没什么安抚性质,却温凉得让人镇静。
彭曦缓了会儿,接着说:“手术室……被入侵,医生都死了,丧尸咬了他,在外面守着的战友当时已经赶进去,把那只本来就废了的手臂断掉了,后来…他的战友背着他,我们一路躲避,本想回家,但路上还是遇到不测,他的战友牺牲了。”
“我……”
彭曦咬了咬牙:“我拼命带他回密室后,他就变了,几次想咬我,可是……也许他并没有死吧。”
“你的意思是,他当时会抑制自己?”
有栖川沐迟疑问道,
“对。”
彭曦捏着鼻梁,很酸。
内心的思念和痛苦在事情说出口时就成倍泛滥,他孤独害怕了太久,救不回他的库尔班,徒劳的守望逐渐变成入骨的遗憾。
有栖川沐看了他半晌,没再继续问,段炤焰给他递了点吃的:“先垫垫肚子,几点回去?”
“十二点,他每次回家都是凌晨,大概是……他受伤的那个时候。”
彭曦许是饿了,不如刚刚那样拘谨,拆开包装吃起来。
有栖川沐等了段时间,见他情绪回到正常状态,接着探信息:“我能理解为,他原本坏死的手被咬伤后,因为及时被去除,所以他只有一边身体变异了吗?”
彭曦点了点头。
“那他恢复意识的时候,能和你交流吗?”
“不能。”
彭曦苦笑道:“我知道他有话想说,但是他开不了口。”
有栖川沐把他的叙述全部敲在了记录档案上,推了下眼镜,又问:“他……杀过人吗?你一直在跟踪他吧。”彭曦顿了顿:“他……咬过人,但就一个,他没吃人,那个人后来逃走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那人有没有被感染。”
彭曦说完,小心看了看各位的表情,又急着补充:“我……我没让他继续咬人,我喂他喝……我的血,他就再也没有像那样发过狂,我告诉你们实情,是希望对你们有帮助,但是你们不能伤他,你们队长承诺过。”
段炤焰嗯了一声:“别担心,我们都知道他身不由己。”
有栖川沐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放下数据板:“手给我。”
彭曦又瞄了眼段炤焰,才慢慢递过去。
顾铭远看不下去了,坐近了点:“你太紧张了,我们真的是好人,你总看队长干嘛?你再看的话,对面这个大个子有可能就会对你造成威胁了。”
喻邢眯了眯眼,被段炤焰拍了手背才又变成了人畜无害的表情。
有栖川沐揭开彭曦的纱布,趁他精力被顾铭远分散的时候给他喷了药剂,当即惹来一声惨叫。
彭曦疼得发抖,想抽走小臂,却发现这个看起来斯文的军医力气竟非同一般。
有栖川沐丝毫没有手软:“很快。”
他拿棉棒沾去浮起的血沫,又用消毒水擦了一次创口,彭曦牙都快咬碎,紧紧攥着拳头。
“打,不要介意,打他一顿。”
顾铭远看着彭曦的拳头,怂恿道:“他很欠收拾的,多打打对他好。”
彭曦紧闭的眼挤出一条缝,面容茫然。
有栖川沐给他缠上纱布,又给他递了药剂:“我应该拦不住你,以后如果再放血,就用这个,还有消毒水,恢复比较快,药店一般摆在里架。”
彭曦点头才点了一半,又听见他对顾铭远说:“手,换药。”
顾铭远一窜两米,都快把头钻段炤焰怀里了:“你在逗我?下午才换,我去你的吧。”
段炤焰接住贴过来的顾铭远:“听有栖的。”
“队长他要害我!”
有栖川沐冷漠道:“我们药又不多,难道浪费来和你过家家?手拿来。”
顾铭远想想好像也在理,有栖川沐再针对他,也不至于拿药物开玩笑,只能乖乖受刑。
彭曦忽然轻笑了一声:“你们医生……挺不温柔的,受伤的话体验不太好吧。”
一时没人回话,只有顾铭远在抽凉气。
彭曦收了笑,低声说:“冒犯了。”
“啊……”温璨后知后觉:“啊没事,没事没事,我们是第一次见你笑,反应不过来。”
顾铭远苦中作乐,一张俊脸拧巴着:“嘿你,你笑起来还挺好看,嘶!有栖川沐,你干什么!就你这样换药我老死都好不了。”
有栖川沐淡淡擡眸看了他一眼,漫漫散散道:“管住自己的嘴。”
顾铭远指着他对彭曦说:“你的眼光错了,他不是不温柔,他是心理变态。”
彭曦看着有栖川沐,嘴角勾了一下:“以前我和他也不对付。”
“?”顾铭远终于抽回手,捧着爪子坐到了温璨旁边。
喻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有栖川沐收拾药箱:“我们只是不对付。”
“这样吗,那你为什么给他绑蝴蝶结?”
“我擅长。”
“……”
顾铭远把头凑过去:“我说了他有点毛病。”
彭曦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结,只觉得这俩人挺有趣的,又问:“你们多大了?”
顾铭远把头缩回去:“我二十。”
“去去去。”喻邢连忙摆手否认:“这小子未成年,你看看他那心智不全的样。”
顾铭远随手挥了挥:“别理喻熊,他嫉妒我年轻。”
“老子29一枝花,是祖国的花朵,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祖国的国草啊。”
“靠,臭不要脸。”
“你要脸?有你这么粗壮的祖国花朵那还真是国之有幸。”
渐渐地,彭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跟着笑,段炤焰欣慰不少,还像从前那样不怎么插话,只是透过可视车门注意着外面的情况。
十二点后,一行人送彭曦回家,彭曦放开后其实很开朗,在路上还主动解释了不少事情。
库尔班和他在军校相识,毕业后他义无反顾跟着库尔班回到这等蛮荒之地,好在库尔班家里条件优越,给他留了这栋房子。他并不特别擅武,在军校念的是特别侦查科,申请调到了这边的警署,但实际上事也不多,各种军事能力慢慢就生疏了,只有与生俱来的敏锐还保持住,这才察觉到他们的监视。
下车后,他请段炤焰一行人在别处等候,顾铭远提出要换监控,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想尽全力确保他现阶段的生命安全,彭曦答应了。
库尔班凌晨一点再度折返,俩人的相聚有惊无险地顺利度过,彭曦随后把人都安置在了二楼房间,自己只小睡了两三个小时,天快亮时又拿着定位仪打算出门,段炤焰让喻邢先去周边护着,毕竟外面的情况尚不明确,此前的尸群究竟只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而发起本能追逐,还是有预谋的进攻,都不得而知。
喻邢观察段炤焰很久也没看出什么异常,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跟着出了门。
有栖川沐急转弯时并不知道后车厢的情况,段炤焰又有所隐瞒,所以他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段炤焰身上,送喻邢离开后段炤焰本打算去找他,却在上楼时被一阵腹痛激得险些软倒。
他虚喘了一声,脊柱神经碎了一般持续弥漫开让人头皮发麻的无力感,肚子里的血肉终于开始给他警示,他轻轻拢着小腹,却没法弯下腰缓解。
他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到底是他太高估自己,若此时喊一声,又不知道要让顾铭远和温璨害怕到什么程度,只能自己抓着扶手勉强上楼。
结果被本来就担心他的顾铭远看见了,心惊胆战地扶着他进了有栖川沐的房间。
好在胎气不稳也就是一时而已,受着痛过久了也就能平息,但有栖川沐检视后对段炤焰的腰伤却不乐观。
他们没有这方面储备药,只能等喻邢回来后再做打算,有栖川沐让段炤焰趴在床上,腹下垫了柔软的被子,腰上覆着几层热毛巾。
有栖川沐实在担心段炤焰损耗过多,借口给腰伤用药,给段炤焰注射了不到伤胎剂量的安神药物和营养液。
段炤焰早就是强撑状态,哪怕身上再疼痛,也很快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