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旧事片段2
静谧的大道上传来刺耳如尖啸的刹车声。
烤漆黑的低奢跑车在路上拉出两道黑痕,隐约染出焦灼气。
车内人缓缓按下车窗,眉头轻蹙直视着车前方的少年。
少年清瘦,一双明丽的眼失神地看着抵在腿旁的车头。
再推进几厘米,他就要死在这个夏热的夜里。
不等俩人有进一步交流,后面一群衣着不整的人走近了些,语气尽是轻/薄/调笑:“从了我们你不就富贵了,还用得着在那儿按键盘么?怎么这么蠢,嗯?不懂好好利用自己这副皮/囊?”
少年转过身,弓着背像只蓄势待发的狼,皮肉不丰却牙爪锐利,他刚才不要命地蹿过禁止行人通行的大道,无非是希望那些蠢货放弃。
没在这里把人甩开,他便知道自己跑不了多远了,如果不把人干/翻,被干/fan的就是他自己。
就在他打算扑上去dou/殴的时候,车上的人步了出来。
那几人见他都是一惊,少年压根没注意自己身后,卯足了劲要上前一步,那人没料到这小子如此迅猛,来不及阻拦,只堪堪勾住了他腰间被别人扯出的衬衫一角。
少年简直弹了起来,在空中就飞速转了个身,矛头转向,对准了那人,眼里毫无惧意。
那人见他机敏,倒是赏识,没和他言语,只向对面擡了擡下巴,摆明了要他们解释。
为首的人虽衣衫不齐,但也看得出不是什么廉价货,纨绔子弟好玩却识相:“段先生怎么今天晚上自己在外面?听说今晚是段小姐的订婚宴啊。”
段炤焰嘴角暗抽。
可不就是刚送段小姐出来么,自家妹妹没个正形,玩性大的很,仪式过后就拉着未婚夫溜出了家宴,家里人管不住,甩锅给段炤焰,段炤焰知道妹夫是个会拿捏度的人,也就懒得教育,随叫随停,他作息规律,本打算直接回家休息,结果半道还差点惹出个命案来。
见他不说话,那人讪讪:“我们哥几个看上这小子了,谁知道是个犟角色,这天也不早了,段先生不如就早点回家休息吧?不相干的事,也不用在这和我们耗了,对吧?”
摆明了想让人赶紧走,方便他们办事。
段炤焰眉梢微挑,看了眼蓄势待发的少年,问:“你是这行的?”
尾音都还没落完,少年先爆了:“去/你/娘/的这行!长不长眼睛!我就玩个键盘,一群傻/bi就知道瞎祸祸,有什么毛病啊你们!”
段炤焰安静听完,也不再看他,朝那边的人说:“他跟我走。”
少年身形一凛,张口想骂,不知怎的又没动作。
段炤焰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觉得对四个不如对一个,只暗叹如果自己真对他有意思,那这家伙的算盘可算是噼啪作响地打错了。
那边有人不服,可是为首的人很清楚段炤焰的身份,方方面面都压不过,只能灰溜溜离开。
段炤焰转过身,看也不看少年,丢下一句:“上车。”
身后忽来劲风,段炤焰回身原地一旋就抓了他的手,把他压在了车前盖上,任他挣了会儿,待他安分才开口:“不上我的车,他们还会来找你。”
“你要带我去哪儿!”
“医院。”
“不去!”
“刚刚腿还是撞到了吧?”
“……”
“不然你早趁我和他们说话的时候跑了。”
少年嘴角一抿,半天没呛出一句话来。
段炤焰松开他,径自上了驾驶座,少年趴在车前盖上,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他尝试着挪动左腿,竟是疼得动不了,他磨磨蹭蹭上了副驾驶,指着段炤焰的鼻子:“你撞的你负责,去医院我可没钱。”
段炤焰嗯了声,跑车引擎低低吼起来,流水型车身滑入夜色。
少年一直盯着段炤焰的侧脸:“喂,你谁啊?那些人怎么不敢和你斗?”
段炤焰轻笑了一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告诉你,谁知道你是干嘛的。”
“……刚刚追你那些人不算混混,我也不是黑帮,你别想歪了。”
少年惊讶地看他,段炤焰头都没回,又说:“你看我的眼神,还挺仇视的。”
少年皱起眉缩在副驾驶上,许久嗡了声:“顾铭远。”
“嗯?”
段炤焰压根什么也没听清,下意识问。
顾铭远啧了一声,不肯重复。
医院很快就到了,段炤焰给顾铭远交完费才知道他叫什么,医生给顾铭远处理完毕,膝弯夹了两片板,顾铭远欲哭无泪,正在想回家怎么解决衣食住行的时候,段炤焰似乎又看透了他的心思:“家里没人?”
顾铭远沉默。
“刚刚那些人知道你家在哪里吗?”
“知道啊,但是每次都被我电得半死。”
“……”
“我有电棒,只是今天放家里充电了,不然今天不电死他们我就不姓顾。”
段炤焰扶着他往外走:“哪儿来的?”
顾铭远拄着拐推开段炤焰,一脸戒备:“自己做啊。”
段炤焰挑起眉,这小子倒有两下子。
“这几天先去我家吧,你这腿也不方便。”
不出所料,顾铭远的眼神瞬间充满怒气,段炤焰只得解释:“我对你没意思,只是你现在这样回去,如果他们找上门来,你能应付吗?”
顾铭远又不说话了,但却老老实实跟着段炤焰回了车上。
到段炤焰住处的时候,他再次在心底狠狠唾弃了一把有钱人。
此处位于城郊,独栋小别墅依山而建,入门左侧有一汪泳池,三层楼栋雕花精致,让他觉得那大门一开就会涌出一批佣人恭恭敬敬喊这男人少爷。
可是事实是段炤焰自己下了车,等了许久没见动静,敲了敲车窗:“下来。”
顾铭远从幻想里走出来,下车有些慌张,不肯段炤焰碰他分毫:“你真的没那意思?”
开什么玩笑,要是进了这屋被扑倒,那可就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段炤焰无奈,自顾掏了钥匙去开门:“你要实在不放心,我可以送你回去,我先喝点水,在那儿等我。”
顾铭远见人消失在门口,一咬牙跟了进去。
段炤焰已经脱了西装外套,正背对着门口在客厅倒水喝,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宽肩窄腰,白色衬衣下身段有致,隐约还能看见线条饱满的肩胛骨和背肌。
顾铭远禁不住多看了几眼,刚刚一心警惕,都错过了欣赏,也难怪那群人不和这人争,真是哪点都比不上。
段炤焰放下水杯转过身就看见顾铭远一脸怔愣地看着自己这边,见他转身了又咳了一声遮遮掩掩:“那个……我今天就住这里了。”
段炤焰低声笑,逗他:“不怕我了?”
靠,笑起来也这么好听?
见顾铭远不说话,段炤焰走到大门锁车关门,随后走到他身边:“扶你上去?”
“不不用,我自己可以。”
顾坚强拄着拐一点点挪上楼梯,段炤焰先他一步开了客房,拿了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放在独立卫浴:“腿不能沾水,自己擦擦身体吧。”
“哦。”
“房间东西随便用,每天早上会有人来收拾,你叫她阿姨就好,有事叫我,我在隔壁。”
“哦。”
段炤焰走后,顾铭远把自己砸在床上,从小到大他就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忽然觉得伤了腿都值得。
17岁,生性好动又好奇,他待不住,等到隔壁房间的人进了卫生间,他偷摸着跑出去在走廊来回晃了晃,又艰难地下楼去逛了两圈,看着那个偌大的冰箱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还是重新爬上楼。
在他打算敲响浴室门的时候,门从里面开了,缥缈的水雾湿软地铺在脸上,顾铭远眨眨眼,然后定在了那里。
段炤焰只着家居裤,上半身搭着一条毛巾,发梢还滴着水,刚想出门吹头,就见捡回来的花猫一动不动杵在门外盯着自己的胸肌和腹肌瞅,忽然就开始思考把人带回家是不是个错误。
“有什么事?”
段炤焰出声提醒。
“啊对……冰箱,冰箱能吃吗?”
段炤焰偏了偏头,差点想掏耳朵。顾铭远往后跳了一步,疼得龇牙咧嘴:“不不,我是说,冰箱里的东西能吃吗?”
段炤焰点头:“随意。”
见顾铭远半天不动,他又问:“还有什么事?”
“啊我想想我想想,你可以教我练腹肌吗?”
段炤焰险些笑出来,走出卫生间到床边套了件薄t恤:“你想进军队么?”
“啊?”
这反转来得措手不及,顾铭远表示有点消化不良。
“我们军备部近来在招新兵,你几岁了?”
“十七。”
“嗯,差一岁,不过也快,你有兴趣么?军队生活相对安稳,如果不想服长役,两年后就可以出来,到时候你也用不着担心那些人了。”
“出来就有腹肌了吗?”
“……”
“你是军队的人?”
“嗯。”
“那我可以跟着你吗?”
“……看情况,你要先经过军备技术考核,通过后就是体力和战术训练,选拔之后你可以填报志愿部队,但是依旧有考核。”
“那我都过了是不是就可以跟着你啦?”
“严格来说,你由军备部的军官带,只是编制在队里,平时技术以外的体能训练和部分实战会跟着我们。”
“好吧。”
有点失望,但是想去。
“?”
小朋友,你刚刚的凌厉和反抗气魄去哪儿了?怎么感觉你还失落起来了……
顾铭远握了握拳,下定决心,这种四处漂泊的日子他过够了,不想再被人当成可以随意玩弄的对象,他想变强,还想……跟着面前这个人。
“我去。”
鉴于他视死如归的表情,段炤焰以为他又爆粗口,加了一句:“在军队,说话也要有点规矩,很多事情可能没有在外面这么自由,你得考虑好。”
“我的意思是我要去,怎么去啊?填表报名吗,来来快给我我现在就填,你是哪个队的?我要填你们队。”
“还早,等你18岁再说,你有时间考虑。”
“我现在就想去。”
“……去楼下吃东西吧。”
顾铭远眼巴巴地看着段炤焰,段炤焰不为所动,指了指门:“出去后帮我带上门。”
“我腿疼,走不动。”
“……你刚刚走得挺快的。”
“我现在不行了。”
段炤焰扶额:“你回房间,我给你拿点上来。”
为什么不是扶我下去啊……
顾铭远失望地撇撇嘴,磨磨蹭蹭回了房。
段炤焰掩嘴打了个呵欠,手机铃在顾铭远离开后就响了,他边接边下楼,喻邢猫在军队门卫室捧着话筒:“你睡了吗?”
“……”
“嗷你接电话说明没睡诶。”
“……”
段炤焰拉开冰箱门,不回话。
喻邢听见声音问:“这么晚你还吃东西?”
“给人的。”
喻警觉地直起了背:“谁啊?有人在你家?”
“嗯。”
“嗯?你就回个嗯?谁啊?”
“一个有潜力的小子。”
“……有潜力就有潜力,你带回家干什么,把他扔出去。”
“……喻邢,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这话的?”
“嗯……你男票?或者爱人也行?诶你别挂电话别挂电话,不赶就不赶,我只是想听你说说话,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段炤焰把牛奶和三明治递给顾铭远,低声答:“后天吧。”
“真的?我去接你。”
段炤焰想象了一下付珏和喻邢互相伤害的场面,摇了摇头:“不用。”
“那付珏是不是会去,他去我就要去,我不管。”
“他不会去,我挂了。”
“别啊!别别别!我想你了炤”
段炤焰掐断了电话,他才离队三天,喻邢就已经快把门卫室的门踏破了,要是被上面发现他总打私话,免不了责罚。
他揉了揉眉心,军队里的比家里这个还麻烦。
第二天一早,段炤焰出门晨练,回到家还没见客房门打开,他上楼敲门,没人应,轻轻转开门把,发现这家伙居然还在睡,无知无觉,酣甜得很,没有丝毫警惕性。
段炤焰拍了拍他的被子:“起床了。”
“嗯……”顾铭远揉揉眼睛,扒开他的手翻了个身。
“……”
几秒后,被子里的人突然弹起来看着段炤焰,思考了好久才想起自己在哪里,嘴巴一张就把昨晚没问的问题秃噜出来:“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是你情人吗?”
“…………………………”
喻情人在军营打了个喷嚏。
段炤焰不想理会:“下来吃早饭,我今天有事出门,午饭晚饭你可以点外卖或者自己做。”
“诶哥,别走,还有个问题。”
段炤焰停下脚步,擡手搭在腰侧,非常无奈地回头:“说吧。”
“我能在这待到腿伤恢复吗?现在回去的话……”
“可以。”
“哥你太好了!”顾铭远翻身下床,眼睛晶亮晶亮的,他凑到段炤焰跟前:“我就叫你哥吧?顺口。我不会随便动房子里的东西的,也不会搞破坏,我保证。”
后来,段炤焰给顾铭远找了个像样点的房子租,借了他一笔钱,顾铭远每天老老实实上学,打工还钱,等着段炤焰休假回家和他一起吃顿饭,等着自己年满十八入军队。
他年少不知事,从前也很少遇到优秀的人,所以对于段炤焰,他心里实实在在藏着点沉甸甸的喜欢,却一直没开口,明白时机未到。
可是有一次,段炤焰把钱包给他让他帮忙去买瓶水,他在钱包里看见了一个男人的照片,那个男人身形伟岸,揽着段炤焰的脖子,对着镜头笑得亲昵,顾铭远那时就明白,自己的这份喜欢永远只能好好埋着。
但他不知道的是,段炤焰在取回钱包后就把照片拿了出来,那只是多年前喻邢和段炤焰结束训练营后的留影而已。
段炤焰从未戳破,也希望就此封上顾铭远的口。顾铭远太年轻,容易把崇敬当作爱,从小到大一个人的经历也容易让他对一个难得善待他的人产生依恋,顾铭远自己不懂,段炤焰却打算慢慢引导。
一年后,顾铭远应征入伍,三个月内顺利通过了军备部技术考核和训练营选拔,如愿来到了段炤焰带领的A大队候选营。
他还记得段炤焰站在操场升旗台前训话,语气沉着,身形巍巍,而他擡着头,跨立而站,直直迎着那束光。
队长,我一定会成为前三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