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两个小时过去,天将黑。

顾铭远和温璨搜了一大圈,通讯一个接一个打,最终也没能找到喻邢。

可就在他们停下车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喻邢已经自己折返回了学校。

守卫的有栖川沐看见一个伟岸的身影走得气势汹汹,身前还抱着一个大箱子,拳头一紧再紧,冷声道:“你干什么去了?”

喻邢瞟了他一眼,闷声上楼。

有栖川沐不好离岗,在他后面发出警告:“你别刺激队长,有什么事好好说。”

喻邢敷衍应了声,走到段炤焰的房间,门也不敲,直接推开进去。

段炤焰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喻邢一愣,知道段炤焰提前看见了自己,他粗略上下打量了会儿,手一松,把箱子重重放在地上,砸出砰的一声响。

段炤焰没有回头。

喻邢抱着臂,出言不和:“你宽宏大量,我不行,公共物资我管不着,可以,那这些是我自己搜来的,给谁吃给谁用全都由我决定。”

段炤焰仿若未闻,接了通讯:“你们回来吧,他已经回来了…嗯,没事,路上小心。”

喻邢被晾在一旁,心里更毛糙,往前走了几步,压着怒意:“你听见没?”

段炤焰回过头,目光没什么温度,他就那样看了喻邢一眼。

“你幼不幼稚。”

喻邢听见段炤焰毫无波澜地说。

他的心渐渐凉下去。

段炤焰不再看他,指了指门口:“去把难民都带出来安置好,今天你整晚值班。”

喻邢不动:“我没错。”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段炤焰的侧脸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他逼近了几步:“违反军令,其一,私自出走,脱离队伍,其二,自主断联,态度不端;其三”

“我没错,我不认!”

喻邢紧紧盯着段炤焰,企图从他的眼里找到一丝理解,可段炤焰让他失望。

“没有什么认不认,出去。”

“炤焰!”

段炤焰的语气彻底沉下去,尾音被咬着牙送出来:“执行命令,如果再犯,我会请求调你离队。”

“段炤焰!”

喻邢抓住段炤焰的手,却惊觉那只手的皮肤透着刺骨寒意。

段炤焰压着胸间怒火与闷窒,挥开他的手,不愿再多说,喻邢逼退了他几步,咬着牙无言以对,最终眼里有点湿,看向段炤焰的神情没了温和,他磨牙,赌气道:“行,我走,你够狠。”

段炤焰平静地看着他抱起箱子碰地砸上门,待脚步声渐渐远去,身形猛晃,靠撑着窗台勉强站稳。

那窗台上还有他掌心的余温。

他早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小时,望穿秋水的滋味,在这个冬天的日暮里被他尝得剔透完整。

如果喻邢能再细心感受,会发现他指尖的颤抖未曾停止过。

他的手掌冻得发麻,也无法移动,稍稍迈出一步,腹部深处的痛就会析进血管,一波接一波冲撞在他心房上,他感觉自己能送入肺部的空气变得稀薄且艰难。

几分钟以后,楼下传来装甲车的声音,随后又是大声的争执,喧闹过后,顾铭远和有栖川沐脚步不停地上了楼,段炤焰已经快要撑到极限,在昏过去以前短促交代:“看着点他…”

顾铭远慌张地接住段炤焰软/倒的身体,把人抱到床上,段炤焰紧紧抿唇,呼吸声很粗,顾铭远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有栖川沐及时把人拉住:“你在这守着队长,别乱跑。”

喻邢正蹲在楼下,不肯开口和温璨说话。

温璨在一旁急得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想上去看看段炤焰,又觉得留喻邢一人说不过去,好不容易见有栖川沐下楼,忙让开一步:“好好说,不要再吵了。”

有栖川沐擡擡下巴:“你先上去。”

温璨前脚刚走,有栖川沐后脚就松了松手腕,一拳揍了过去,喻邢擡手拦住,却发现有栖川沐臂力惊人,他弹跳开一步,站起身:“你们就知道听他的,这叫愚忠!”

有栖川沐走近几步,两人倏忽之间交起了手,喻邢闷声揍人,把一肚子气全撒在有栖身上,有栖以守为攻,把这个一激动就章法大乱错漏百出的人打得鼻青脸肿。

完事后他拿了药膏出来,指指地面:“坐吧。”

喻邢一身疲惫,纯粹的脾气发泄完,只剩下颗泛冷的心,他瘫坐在地上,仰起头:“你下手都没点轻重。”

有栖川沐坐在他对面撩起袖子,指着几块淤青。

喻邢讪讪,不吭声了。

有栖川沐让他偏过脸,用棉签重重戳在他颧骨的青紫处,喻邢张大嘴倒气,有栖川沐凉凉道:“你知道大家多担心你吗。”

“反正我知道他不担心我,他只知道要照顾好难民,要管好秩序,要和中央联络,要继续往前走,要”

有栖川沐松开棉签:“这是真心话?”

喻邢看他一眼,梗着脖子:“怎么不是。”

有栖川沐再次把棉签压上去,喻邢疼得抖了抖:“靠你到底要干嘛啊!”

有栖川沐语气很淡,像是在说些什么稀松平常的话:“你似乎,不太适合队长。”

“有栖川沐!你别以为我真不会打你。”

“你可已经打了。”

“那是你先打我!”

“我不打你,你还想赌气到什么时候!”

在喻邢的印象里,有栖川沐第一次这样大声对人说话,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喻邢能感觉到他真的在发怒。

隐约地,他感觉有栖川沐似乎也在拿他发泄什么情绪,这几天的有栖川沐虽然和平常一样,处事冷淡日常待人不留面子,但似乎一直有点不寻常的烦躁。

不待他细想,有栖川沐已经恢复了常态,手上动作平稳,话里却全插着入心的刀:“队长的痛可不止你这点,他小产以后胎息一直难稳,我虽然那天帮他把淤血排出来了些,但他还是经常腹痛,不做产检我没法知道具体情况。”

“他的腰伤是神经性挫伤,虽然骨头没坏,但伤到里面了,孩子现在长得快,负担越来越重,他最近睡觉肯定经常翻动,你恐怕还以为他心事重,但那多半是腰疼得难受。”

“这些他全部,都让我瞒着。”

有栖川沐停下话语,看了喻邢一眼,见他发着愣,表情极度委屈,才继续说:“我不想再帮队长瞒,再瞒下去,你非得折腾到孩子没了才罢休,我可医术不精,产科知识都还在学,你们饶了我。”

喻邢抓住他的袖子:“可是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我不瞒我了。”

有栖川沐拂开他的手,字字咬得重:“他为什么必须瞒你,你不可能想不明白。自己看看今天这事成什么样了?”

喻邢垂着头,不久前还四处乱窜的气焰消失得一干二净,终于不再犯浑,可嘴还是倔:“我……可是,可是他都不理解我的心急,他刚刚还说我违反军令要罚我,哪有这样不近人情的…他知道自己是一队之长,怎么就想不起自己还是我爱人呢,我关心他有错吗?”

有栖川沐给他上完药,站起身:“关心没错,但他需要的不是你的急躁冒进。”

喻邢还想辩解,有栖川沐截住他的话:“你真的认为他不理解你?嗯?”

喻邢低下头不说话。

有栖川沐从来吝啬字词,可是今天大抵是真的被他的行为触怒,连带着这几天周旋在难民中间的不耐,被顾铭远有意无意折腾的心烦,全都诉诸于口。

喻邢像个被大人批评了个遍的无措熊孩子,蹲在地上又气又难过,直直看着有栖川沐的脚尖,听他教训。

“但是理解又怎么样,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他曾经狠不下心打胎,如今又没办法立刻就把他们生下来,受折磨的还不是他一个人?”

“他没法凭意志让自己的身体变得像以前那样,没法申请停止任务回屏障养胎,我们出来有任务在身,这件事等不起,他已经在尽量协调了,你又能不能理解他?”

喻邢抓起一块小石头泄愤般往远处一扔。

“想看他现在去看,人都晕过去了。”

有栖川沐恨铁不成钢地最后扔了一句,刚迈出一步,喻邢如风一般从旁奔了出去,被阶梯绊得险些一跌,抓着一旁的栏杆飞速没了影。

房门洞开的那个瞬间,顾铭远狠狠瞪了喻邢一眼,喻邢毫无知觉,眼里只剩躺在床上面带冷汗的段炤焰。

他挤过去蹲在段炤焰旁边,顾铭远已经冷静下来,没和他抢位置,起身站在一旁:“现在知道来了?”

“……”

温璨刚刚把难民带出来安置好,也急急赶回来:“队长醒了没?”

“嘘!”

顾铭远和喻邢异口同声。

段炤焰只是气急攻心陷入短暂昏迷,周边又不够安静,他的眼睫颤了颤,缓了几秒,睁开眼,随即抽出了自己被喻邢握着的手。

喻邢惶然:“炤焰,我错了……”

段炤焰复又闭上眼。

“别赶我走,再不会有下次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原谅我”

“你走吧,我头晕。”

段炤焰皱了皱眉,声音没什么威慑力。

可喻邢抿上唇,害怕得咽唾沫。

从他认识段炤焰以来,段炤焰从来没有真正和他发过脾气,可他能感觉到段炤焰现在透着疲惫的失望和愠怒,真真切切地渗入发肤。

他不想走,却不知道段炤焰忍得辛苦,腰腹的酸胀绵密难尽,语气连想重都重不起来。

段炤焰是愤怒的,气喻邢太鲁莽,恨喻邢不惜命。

喻邢必须吸取教训,必须从今天开始,学会作为一名军人所要坚持的底线,学会什么叫做自控,哪怕他把喻邢一颗真心看得透彻,也无法再纵容他。

温璨拉了拉喻邢:“我们出去吧,让队长好好睡一觉,睡醒了队长就不生你气了。”

喻邢不敢再开口叫段炤焰,担心段炤焰情绪更差,他下意识看了眼顾铭远。

顾铭远感受到他目光里天大的委屈和担忧,心一软:“你先去,我会照顾好队长。”

喻邢走后,段炤焰不再发一言,蜷起身,幼小的两个小东西什么都不懂,悄悄咪咪地四处敲打,段炤焰头晕着,却心有余悸得睡不着,他环住小腹,忍不住轻声叹息。

顾铭远知道他心烦,也不出声扰他,只是回房拿了点东西,顺便把旺财也牵了过来,旺财拱了拱段炤焰的被子,乖乖趴在一旁的地上,顾铭远则在黑暗里睁大眼鼓捣自己的小玩意。

段炤焰断断续续眯了会儿,再醒来的时候,温璨刚打算抱起趴在床边的顾铭远,见段炤焰醒了,小声说:“他睡着了,队长你好点了吗?”

段炤焰面色柔和了些,点了点头:“帮忙抱他回房睡吧,不用守着我。”

温璨应了声好,又听段炤焰问:“喻邢在守夜吗?”

“嗯,就蹲门口呢,快大半夜了。”

段炤焰揉了揉眉心:“先去吧。”

温璨于是抄起顾铭远的腿弯,可是顾铭远挡开了他,迷迷瞪瞪地醒过来:“我怎么睡着了……”

段炤焰看着他擦眼睛,轻声道:“去睡吧。”

顾铭远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得守着。”

有栖川沐披着一身夜凉也过来了房间这边,发现房间里还挺热闹,他直接走进去,把人都赶去休息,自己留在房间询问了一番,确认人没大碍了才放心下来。

段炤焰却像是想起什么,偏头看向床头,喻邢的大衣果然还挂在衣柜门边。

他交代有栖川沐:“大衣你给他拿过去吧。”

有栖川沐略惊,接近零度的夜晚,喻邢那人居然是穿着单衣和作战外套在外面蹲了半宿的,还第一次见到脑子筋这么少的人。

段炤焰显然也对他的行为表示心累,摆摆腕:“就说你顺手带的。”

有栖川沐拿下挂在柜子门边的大衣,又听见段炤焰说:“如果他感冒了…”

他停下动作,等段炤焰的下一句,可段炤焰却不再说下去,转而道:“给他后,你也去休息吧,我这边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