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喻邢他……怎么样?”

段炤焰心悸得很厉害,怕听到无法接受的消息,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小家伙们,可他实在太挂念。

有栖川沐把碘酒抹在他的下腹:“付珏带来了抑制剂,他已经被送回屏障了,别担心。”

骤然间,段炤焰浑身的力气都被卸了个干干净净,闭上眼半晌说不出话。

心上的弦连在失去意识时都是紧紧绷住的,现在猛地松弛下来,感官全数回归,实在疲惫。

赵小鸡把无菌布覆盖在碘酒边缘,轻声安慰:“段队你放心,回屏障了他们总有办法。”

有栖川沐将超声探头贴在段炤焰下腹的某处,稍稍用了点力压下去,在屏幕上确定好位置,接过赵小鸡递来的穿刺针:“队长,放轻松,我下针了,耗时比较长,你要是累了就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段炤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有栖川沐在检查的时候已经把他的状况都和他交代清楚,但并没有劝他引产,段炤焰那一求里有多重的分量,他不会不明白,这是段炤焰如今唯一的心愿,他必竭尽所能,只是希望段炤焰在了解自己状况的情况下,凡事多掂量。

只可惜祸不单行,检查结果是急性羊水过多,段炤焰又得遭罪,他们不得不冒着感染的风险为他做穿刺导出多余的液体。

长而尖细的针头准确地刺进去,有栖川沐心里很不好受,他看见段炤焰略显无助地抓着床单,那只持枪稳准的手此刻会时不时紧着轻颤,可他们谁也做不到像喻邢那样能够给他依靠。

几小时后,段炤焰因为体力不支再次陷入昏迷,赵小鸡给他扎上针,拍拍有栖川沐的背:“没引发宫缩,是好事,我们在这里待久一点,等到段队完全恢复。”

有栖川沐颓然坐下,摁着太阳xue:“嗯,谢谢。”

这几天赵小鸡算是摸清了有栖川沐的路子,除去对顾铭远,其他时候非必要不说话,但如果说了,哪怕是最简单的几个字,也一定是真心的,他朝有栖川沐点点头,走去打开门,外面的人一窝蜂挤进来,温璨蹲在床前,顺便踢了旁边的付珏一脚。

顾铭远扯扯有栖川沐的袖子:“队长没事吧?”

有栖川沐摇摇头:“没什么大问题了。”

顾铭远皱眉:“那小问题呢?”

有栖川沐叹了声:“不是你能担心得了的。”

付珏紧紧抓着段炤焰的手,恶狠狠地问有栖川沐:“你确定没事了?”

有栖川沐抱臂:“你希望我们队长有事还是没事?”

付珏狠道:“废话,他要是出事了我拎你去喂丧尸!”

顾铭远挑眉:“拎他去喂丧尸?你没病吧?我们队里还有两个活人呢,你在这嚣张什么!”

有栖川沐偏头看了顾铭远一眼,没说话。

顾铭远扯开付珏的手:“你松开。”

付珏朝顾铭远嗤了一声:“你难不成还吃醋?我可是看出来了,你在队里就喜欢炤焰,喜欢得不得了。”

顾铭远一掌拍在旁边的桌台上,把一把手术剪子都震掉了,刚想回嘴,有栖川沐忽然出声打断:“都出去,别在这吵,队长需要静养。”

他说完谁也不看,反手就把最激动的顾铭远强行带出了房间。

剩下的人僵持着,付珏不肯走,温璨就得盯着,呼噜担心他们又在病床前掐架,也走不了,赵小鸡得观察段炤焰的术后情况,自然也得待着。

四个人各怀心思,气氛非常诡异。

付珏伸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头,不耐烦地瞥了赵小鸡一眼:“他是不是还难受,怎么表情这么不好。”

赵小鸡不让他多碰:“怎么可能不难受,别把段队弄醒了。”

温璨的眼神直勾勾盯在付珏身上,压着火气:“你再动手动脚我真的……真的要弄你了。”

付珏挑眉:“你弄我,还是我弄你?”

呼噜闻言赶紧把温璨挤开,掐灭战火,自己坐下,隔在俩人中间:“算我替段队求求你们了,就安静一会儿,行不行,啊?”

门外几米开外,有栖川沐放开顾铭远,拦住他往回跑的路:“回你病房,你还得吊针。”

顾铭远烦躁地搓头:“付珏那丫还在里面,我能放心么我?”

“怎么,就你能护队长?我们都是摆设?”

有栖川沐虚了虚眼。

顾铭远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诶我看着才安心。”

顾铭远表现出的过度在意让有栖川沐心里不舒服,他压下眉峰,语气沉冷:“听我的,回病房。”

顾铭远皱眉:“你闹什么情绪?”

“你不要忘了谁是医生。”

顾铭远被噎住,来回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他推搡了有栖川沐一下:“让我进去,我把付珏揪出来就好。”

有栖川沐低头看着他推在自己左肩的手,忽然开口问:“你喜欢队长?”

顾铭远愣了几秒:“你不喜欢队长?”

有栖川沐不受唬,往前逼了半步:“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干嘛啊突然这样。”

顾铭远放下手,瞧了他一眼:“我承认我承认还不行吗,有段时间很喜欢,但是根本没可能了啊,所以这也没什么好纠结的……诶不是,你们怎么都抓着这个不放,难不成还怕我趁喻邢不在图谋不轨啊?”

有栖川沐忍了忍,没憋住:“那现在呢?还喜欢?”

顾铭远看他一眼:“你今天好奇怪。”

有栖川沐眉心一紧,把他逼到墙上:“回答我。”

顾铭远塌下眼角,举起手:“喜欢……还是有一点点喜欢,但是队长其实更多的还是像哥哥吧,所以我发誓,我不会和喻邢抢队长的。”

有栖川沐感觉内心某一处开始漏风,他不想听什么兄友弟恭的说辞,他只知道顾铭远亲口承认了喜欢,并且直到现在,还是喜欢。

喜欢这种情绪不论大小轻重,是能够轻易因为某次不经意的擦碰或者回眸疯狂滋长的,有栖川沐无法强迫自己不在意。

他徒然放下手,让开了路。

顾铭远满脑子都是揍人,擡头朝他敷衍笑笑:“就一下,我很快就回自己病房哈。”

混乱的一天草率过去,段炤焰在傍晚醒转过来,付珏和有栖川沐一左一右坐在床边僵持着,段炤焰叹了口气,撑着床板想要起身,有栖川沐知道他腰痛,提前帮他把枕头交叠在后面。

付珏绷着脸面无表情,实际上是因为不知所措,他不懂得怎么照顾这种情况下的段炤焰,此前的争吵也让他面上有些挂不住。

段炤焰接过有栖川沐递过去的水,清了清嗓:“其他人呢?”

“顾铭远在病房休息,其他人在守卫,准备晚餐。”

有栖川沐问:“身体感觉还好吗?”

段炤焰轻点了下头,又说:“辛苦了,你先出去一下吧,我和付珏谈谈。”

有栖川沐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他胡来怎么办?”

段炤焰摆摆手:“没事,就说几句话。”

有栖川沐见段炤焰态度坚定,也就没再坚持。

他带上门,为了保险还是到隔壁病房坐下,抵着额头养精神。

实际上,自从上午开门见山地问了顾铭远之后,他浑身都提不起劲,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顾铭远的这份感情很深厚,哪怕经过长时间的消磨,也很难被轻易取代。

病房内,段炤焰抵着腰,半晌,轻声说:“谢谢你的抑制剂。”

付珏阴翳道:“我没想救他。”

段炤焰看着前面的床栏,许久才说:“我也能猜到。”

付珏紧紧抿住唇角,心里不是滋味。

段炤焰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转头看他,语气平淡:“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看喻邢的吗?”

“怎么看?”

付珏冷冷地哼了声:“粗糙,无知,莽撞,穷光蛋一个。”

“是么…”

段炤焰垂眸,眼里有追忆:“我也问过他,他怎么看你。”

付珏耸耸肩:“不用猜,拼命说我坏话吧。”

段炤焰似笑非笑:“嗯,说了,说你太傲,难驯,不适合当军人。”

付珏如鲠在喉,他本以为喻邢会拼命抹黑自己,可喻邢却只就事论事。

段炤焰看向付珏,眼神算得上温静:“他还说过,羡慕你这么有钱。”

付珏眉峰错开,不屑道:“没见识。”

段炤焰顿了顿,孩子开始闹腾起来,他抚住腹部,声音依旧沉缓:“但他也说,你有韧劲,是可煅之才,你是那一届新兵营里进步最猛的,后来的军演也一直表现得非常出彩,他觉得你聪明,有自己的路子和想法,他说,如果你的目的不是为了进来追人,那在很多其他的领域都能有很好的成就。”

段炤焰的话不痛不痒,可就是这样平平常常的陈述,把付珏扎伤了——因为这赤裸裸抽了他两耳光,告诉他喻邢是如何身正,而他又是怎样的影子歪。

“对,你很优秀,我从来不否认,当初你是凭实力来的A大队,我也很欣赏,但我也想和你说说喻邢为什么没来。”

段炤焰移开视线:“我们那一届最后一次考核军演,有人休克了,我想你也知道最终考核的残酷程度。喻邢当时也在冲刺阶段,可是他为了给那个人做紧急复苏,耽误了,医疗组赶到的时候,说要是没有喻邢,那个人可能会死。如你所见,他没能入愿进入A大队,差点直接复员回家,只是好在B大队的领头破格提携了他。”

付珏一时无言,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艰辛,谁会那么轻易让其付诸东流,还只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对手?他不愿意承认,宁愿用不屑来掩饰:“他拿这个向你炫耀了吧?”

段炤焰想起那时候的事,心境不自觉就变得很柔和:“是他战友告诉我的,说得挺直接,还和我抱怨喻邢太蠢,不直接告诉我来赚好感,说什么任何人看到都会那样做啊,还不如买捧花赚的好感多。”

付珏看着段炤焰薄唇微微启合,指尖不自觉地紧紧蜷入掌心。

他看得见段炤焰回忆喻邢时不自发流露出的幸福感,也感受到段炤焰曾经所没有的气质,如果说段炤焰从前就足够稳重,那现在的他则添了一份沉静,是经年情感的久酿勾带出的醇厚,也是孕育新生的过程滋养出的希冀,无论怎样,那都是他付珏再没有资格踏入的土地。

段炤焰不属于他,他为之受尽折磨却甘之如饴的骨肉也不属于他,这些都是喻邢的,是那个他终其一生也不想正眼看的无名之辈的。

心酸,不甘,悔恨,都让他不愿意接受段炤焰的言语,他知道段炤焰现在和他谈这些的意图,但他就是抗拒!他咬着牙,顾忌段炤焰的身体,强忍着怒火看着段炤焰。

而段炤焰也在认真看他:“他是没你有见识,他家里没背景,他其实不懂得怎么表达喜欢,他没有花样百出的手段,他莽撞过,脾气也不见得有多好,但他光明磊落,他有心。”

付珏的眼神在他的字字句句里越来越暗,最终站起来:“有什么用!我就没有心吗?我这样对你,你还是看不见我的心吗!小时候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聊天,长大了,一起打球,一起出席各种场合,那些年都是笑话吗?你是石头吗?喻邢他凭什么……凭什么就和你待了这么点时间,就能和你在一起,我不服!”

有栖川沐听见吼声,在通讯里问:“队长?”

段炤焰低声说没事,但孩子顶得他不太舒服,他皱了皱眉,擡头看付珏,刚想说话,面前欺上了一张脸,未待他抗拒,付珏已经紧紧封住了他的唇。

段炤焰被用力压在床头,无法出声,付珏的吻凌厉霸道,饱含了酝酿二十年的一往情深和求而不得,不管不顾地似要直直逼入段炤焰的内里,狠狠质问段炤焰又有没有心!

段炤焰勉力挣扎,好不容易才趁付珏吻得动情时脱出一只手,扬起来,却迟迟落不下去。

付珏说得没错,他们一同经历过无数时光,他们了解彼此,不是没有过相谈甚欢,也不是没有过患难与共,可也正是因为太了解,段炤焰很明白付珏难以变更的本质,也早就清楚,他不是那个人。

只是他没料到,付珏能偏执到这个地步。他和付珏摊牌以后,付珏赌气转队,后来他和喻邢结婚,付珏也没有应邀出席,他以为付珏是还没能接受,需要时间,可事实告诉他,付珏是初心未泯。

这份恨里,有他的辜负,他下不了手。

唇角被碜出血迹,段炤焰的双手重新被付珏强势地压在两侧,他大病未愈,双腿又碍于肚子也没法有太大动作,付珏的野心得到快感的刺激,变本加厉起来。

段炤焰无论如何也不开牙关,态度渐渐冷下去,变得不挣扎也不反抗,对付珏视若无睹,长睫低垂,掩住目光。

付珏征服不了他,更是怒火中烧,长腿跨上去,想要抵进段炤焰的腿间,可他没控制住力度,膝盖不留神撞上了段炤焰的腹底,段炤焰当即闷哼一声,软了身体。

付珏匆忙惊醒,松开段炤焰的那一刻,段炤焰抱着腹部侧过身,气息粗重:“呃呕-咳…咳咳呕……你这下…满意了吗?”

付珏要搀扶,被段炤焰推了开,段炤焰克制地又干呕了一阵,直到脖间出了层薄y.u.x.i。汗,发丝都被打湿,他才勉强有力气起身,付珏见他极为勉强地扶着床头才慢慢地擡起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张了张口,却被段炤焰打断:“我今天……和你谈这些,不是想贬低你。”

段炤焰低喘着摁住胎腹:“我只是想说,人是不分三六九等的,没有道理……拿硬性条件来衡量,可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这个。付珏,你不差,但你不能再这样固执下去了,如果你没办法正眼看人,那你……这辈子也不会找到一个愿意和你共度一生的人。”

他低头看了眼有着细微动静的腹部:“至于我,你放手吧,我认定了喻邢,永远不会改了。孩子也不是他带给我的苦难,我不否认怀他们辛苦,但我没有后悔过,我对他们的期待从来都不比喻邢少。”

付珏指尖微微颤抖,笑得压抑:“段炤焰,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狠?”

段炤焰叹气:“你不能骗自己一辈子,我解释给你听,好好和你说,你还不能放手吗?”

付珏擡起手抹了把眼睛,声音有些哑:“但是段炤焰,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也许我也不会表达,也许我过激,但是我也可以改,喻邢那时候不也不会吗!”

段炤焰眉间拢起,难耐地揉着腹间,他总算发现,付珏这个人根本讲不通道理,钻在牛角尖里死活不愿意出来,他再不欲多说:“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想休息会儿。”

付珏戳在原地狠狠瞪了段炤焰半天,段炤焰不予回应,他实在没什么精力了,被付珏折腾一回,身心都累,熟悉的腹痛来势汹汹,他甚至有些坐不住。

付珏控制不住内心的恨意,上前揪住了段炤焰的衣领,一字一句:“不准休息,你以为这么三言两语,就能把我打发了?”

段炤焰面色苍白,苦笑:“这就是你理解的?打发你?你这么多年一直在执着什么你还不懂吗?这不是爱,付珏。”

付珏目光下移到段炤焰护着的隆起上:“你就这么”

段炤焰推开他,捂着嘴咳了几声,呕意难耐,他真的精疲力尽:“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

付珏没给一丝回应,僵持了几十秒,病房门被哐一声砸上,段炤焰闭上眼,脱力地仰靠在床头。

他其实并不想在现在这种时候回忆过去,在喻邢生死未卜的现在,可喻邢的点点滴滴抑制不住地晕抹眼前,他想见他。

过去几年里,放假的清晨睁开眼,喻邢总是侧躺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手指很轻很轻地插在他的发间,见他醒了,会很亲昵地挠一挠,然后把他压在枕头里吻。他们会一起刷牙,喻邢总爱歪在他身上,边刷牙边唧唧歪歪。结束早餐,他们会随便收拾一下,然后一起去购物,段炤焰家里没请阿姨,凡事他们都是两个人亲力亲为,段炤焰从小锦衣玉食,一开始连苹果怎么挑都不知道,喻邢戳旁边看他瞎拿,然后又边笑他边从袋子里又拣出几个,教他大概长怎样的才会更好吃,段炤焰喜欢看喻邢日常居家过日子的模样,也很耐心地认认真真学。

喻邢给他的不止是爱,还有人间的另一种清欢至味。

段炤焰是一个负担很多的人,在家里是大哥,在队里是队长,抛开家世,也有性格或者气质原因,从小到大其实没有格外亲近他的人,可喻邢从来强大自信,知道段炤焰的身份背景以后不是没有过胆怯,但他没有退缩,也一直只是把段炤焰当做最平等的伴侣对待,有不满意会提,有气会撒,没有过多的顾忌,承认缺陷,也有做出改变的努力,高兴了可能拉着段炤焰就出去扔雪球了。

诚如付珏最嫌弃的,喻邢没有什么高大上的行为,可是对段炤焰来说,他的横冲直撞,他那一份无所畏惧的热烈,是煨出一池温水的包容,是没有杂质的情感,最终给了他归宿。

事实却是,喻邢离开得那样仓促,而他受困于身体状况,甚至没有和他好好告别。睡睡醒醒,分不清今夕何夕,唯一真实且最疼痛的,就是喻邢或许再也回不来的事实。

门被再次打开,有栖川沐进来探视,没过多久,温璨慌忙冲进来,打断了段炤焰的思绪:“付珏开走了一辆装甲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