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段炤焰再一次挂断通讯，仍旧无果。
他支着额，缓缓呼出一口气，付珏的冲动简直完全不顾后果。
物资被全部清出了车舱，他只带走了少部分弹药，这种行为已经无法用言语评价了，按段炤焰的猜测，付珏是被他彻底激怒了，所以打算自己回屏障，可是没有人相陪，他又把东西全留给了他们，一路上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温璨端着还有最后一点余温的碗，试探着递过去：“队长你别担心了，付珏那家伙要是真的一路开回屏障，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我们几个人一辆车也够，你先吃点东西。”
段炤焰摇摇头：“从这里回屏障，少说也得十天半月，他得进食得休息，一个人怎...”
段炤焰忽然止了话，低头托着胎动处皱了皱眉。
温璨脸色一变，把碗搁到旁边，段炤焰却摇头：“没事，我再…试试。”
有栖川沐挡住段炤焰的手，语气里有不容拒绝：“队长，你需要营养，也需要休息。”
段炤焰看了有栖川沐一眼，只能暂时放下付珏的事，端过碗。
温璨笑笑：“要全部吃完，这可是我们现在的黄金。”
段炤焰目光落在碗里剔透的燕窝上，眼里发起热，这是喻邢冒着危险搜集到的东西，他能想象到，如果喻邢现在在他身边，会是怎样期待的神色。
小小一碗燕窝，他吃得却艰难，孩子大了有点顶着他，只能压着气息全部吞进去。
温璨收拾碗勺走后，有栖川沐想扶段炤焰躺下，段炤焰却没动：“躺太久了，我就这么坐会儿吧。”
有栖川沐皱皱眉：“腰受得了吗？”
段炤焰微微偏头，刻意把疲弱掩去了：“没事，孩子……大概还有多久能出生？”
有栖川沐犹豫了几秒：“很难足月，具体什么时候我也没法确定，得看队长你到时候的身体状况。”
段炤焰轻叹了声：“他们是不是发育得并不好？”
有栖川沐看了看点滴，重新坐下：“这两周长势倒不错，不过队长…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商量这事，胎儿根基没打好，你亏损得太严重，他们现在长得好是好事，但是不一定利于生产，就算后期状态不错，你的腰伤也是很大的障碍，等到时候回屏障了有条件，选剖腹吧，于你于孩子都保险。”
段炤焰苦笑：“我知道，我这老腰怕是要废了。”
有栖川沐不忍道：“队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段炤焰叹了声：“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回屏障以后，就算军区不惩罚我，我的状态也很难继续带队了，至于孩子，能剖就剖吧，他们平安才最重要。”
有栖川沐松了口气，他担心段炤焰顾忌剖腹不如顺产好，一直吊着颗心，如今段炤焰还算遵医嘱，也没有过多逞强，真的算是有所改变了。
段炤焰似乎明白有栖川沐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手：“不用担心，我们再调整几天就可以返程了，前段日子我是真没空顾这事，现在如果有什么能给孩子补补的，就都用上吧。”
有栖川沐点点头，交待他几句，打算离开去吃饭，却又被段炤焰叫住：“我感觉你……有心事？”
有栖川沐喉头一紧，被段炤焰看穿的感觉再次出现，他忍不住腹诽段炤焰就算不带队了，改当个政委或者心理医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段炤焰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铭远干什么了？”
有栖川沐擡头，眼里是错愕。
段炤焰哭笑不得：“我瞎猜的，你紧张什么。”
有栖川沐移开视线，过了半天还是决定不提：“你别操心这操心那，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强，我去吃饭，都饿了。”
段炤焰看着他略显慌张的的背影，若有所思。
没过十分钟，顾铭远又悄悄开了条门缝：“队长，诶你没睡啊？”
段炤焰朝他招招手：“进来。”
顾铭远笑眯眯地跑进去坐到床上：“队长我都好久没和你说话了。”
他又从床边跳下去，拉过椅子老实坐下，抱歉地笑笑：“最近睡病床睡多了，习惯往床上坐了。”
段炤焰无奈：“都受伤了还这么咋咋呼呼。”
顾铭远搓了搓手，干笑。
段炤焰擡擡下巴：“恢复得怎么样？有栖怎么说？”
顾铭远耷拉下肩膀：“别提了，他都好久没理我了，换药也都是小鸡帮的忙。”
段炤焰挑了挑眉：“你找我是想问他？”
“诶呀”顾铭远做作地一拍手：“怎么会，我主要是来看看你啊。”
段炤焰打了个呵欠：“我很困，那你看完了就先回房吧。”
顾铭远赶紧趴到段炤焰面前：“别介别介，有栖到底生什么气啊？他又变回以前的冰坨子了。”
段炤焰拨了拨他额前的发：“你这一天天的上蹿下跳，他当然不想管你。”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他以前还和我玩得好好的，突然不找我玩了我好无聊啊。”
段炤焰挑眉：“玩？那我问你，和喻邢在一起是不是也好玩啊？”
顾铭远撑着头，还挺认真：“唔，有栖是毒舌了点，但是他又白又漂亮啊，我和你说他笑起来真是该死的好看，喻熊嘛，嘴太欠，我只想打他。”
段炤焰撑着床换了个坐姿，眼里有一丝玩笑意：“哦这样啊，那你想找他玩就去和他说啊，你不说人家怎么会和你玩呢？”
顾铭远琢磨半天，回过味来了：“队长，我可二十了，你还拿我当屁孩？”
段炤焰无辜：“不是你自己说的玩吗？”
顾铭远挠挠后颈，垮下肩：“诶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反正就……算了我看你就不打算帮我”段炤焰点点头：“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顾铭远瞪眼：“队长你变了。”
段炤焰掀开被子：“那要不我去和有栖说你想找他玩？”
顾铭远慌慌张张，结压住段炤焰的被子：“别别别不不用，你别和他说，队长你躺好，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行，你先松开。”
顾铭远不动，一脸焦躁：“队长别啊。”
段炤焰轻笑了声：“我上个厕所，你没事回自己房间去，我过会儿就休息了。”
顾铭远讪讪地放开手：“那……那我扶你。”
段炤焰指指门口：“出去，命令啊。”
顾铭远心直口快：“队长你摔了怎么办？”
“…………”段炤焰站起身捋平衣褶，点点右耳：“再不出去我找有栖来了。”
顾铭远只好磨磨蹭蹭出门去，段炤焰看着他关门，这才进了卫生间，他撑在洗手台边，单手捂着腹部，缓了很长一段时间，呼吸还是渐渐重了起来，他退了半步垂下头，喉间总冒酸气。
好在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他掬水洗了把脸，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战以来，他都没有认真照过镜子，通常简单洗漱就草草出门，而现在镜子里呈现出来的这张脸，是真的苍白到连他自己都陌生起来。
更不一样的，还是身体，曾经他只求孩子好好活着，其他的他实在给不了，无论是物质上的补养还是心理上的关照，他都给得少得可怜，可孩子到底坚韧，他的腹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撑得颇具规模，也难怪身边的人都拿他当瓷娃娃。
他轻轻擡手抚上腹顶，目光软软垂下。
还有几个月的光景，他已经渴望见到他们，想要在他们的身上看见喻邢幼时的影子，想看喻邢蹲在地上逗他们站起来，想见到他们吃米糊时鼓起的小腮帮，想在睡前轻牵他们的手指，亲吻他们的额头。
一切为人父的期望和温情，他都有，且过之而无不及。喻邢的离开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世事无常，而现实却给不了他任何侥幸的空间。他不得不承认，他如今不再强大，甚至经不起小风小浪，可他最爱的人，最眷恋的气息，离开已久，归期无定。如今他也只能穷尽他的一切，只求他和喻邢的骨血交融能够平安临世，哪怕如今这个世界再不堪，再残破，再荒谬，也总归有一群可爱的人，他们一定会想要见见的。
孩子像在给他回应，轻轻触着他的腹底，他却忽然神色痛苦，抓紧了洗手台边缘。
有栖川沐提醒过他，到这个月份了，很多并发的小毛病都可能会找上门，可他偏偏在站着的时候抽起筋来。
痛感极为猛烈，小腿内部无规律地狠狠痉挛着，碍着膨隆的肚子，他弯不下腰，只能闷不做声地忍着，几十秒的功夫，抽筋才总算停下，他尝试挪开步子，却发现很无力，没办法，只能暂时歇会儿。
顾铭远根本没走远，掐了时间又进房间来看，段炤焰刚从卫生间出来，看见他愣了愣：“怎么还不上去？”
顾铭远蹙眉，二话不说搀过他的手：“队长你怎么满头是汗啊？”
段炤焰摇了摇头：“抽筋，已经没事了。”
顾铭远感觉到段炤焰推拒的动作，抓紧他的手：“队长，你和我没必要保持距离感吧，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可他不知道段炤焰是听见了脚步声，怕有栖川猛地进来看见这一幕，心里会更不舒服。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有栖川沐怕打扰到段炤焰，开门声很轻，顾铭远正在较劲，没注意到。
段炤焰有些不自然，刚想说话，被顾铭远抢了先：“队长，如果是喻邢在这里，你会赶他出去，不让他扶吗？”
段炤焰余光看见有栖川沐抓着门把的手缓缓收紧，他咳了声，刚想说话，小腿同样的地方居然又袭来一阵痛。
他强自忍下，话却是说不出了，顾铭远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强硬地架住他，不满道：“我曾经那么狼狈，是队长你成就了我的现在，我怎么可能还祈求更多？队长你什么都有，我实在……实在找不到办法报答你，我，我就只想对你好，没别的心思。”
段炤焰是实在站不稳，只能微微借了他的力：“铭远，你的现在是你自己拼来的，那天晚上只是凑巧。”
顾铭远慢慢扶他上床：“哥，没有你，我说不定那天晚上就被……就被那啥了！这怎么能不谢！而且我账还没还完呢，你还是我债主，你不要我也得还，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要扛。”
有栖川沐越听越奇怪，他只知道顾铭远原本就是段炤焰的队员，以为顾铭远是在队里产生的恋慕，却不知道他和段炤焰之间还有这样一段往事，这么说来，顾铭远对段炤焰感情那么深倒真的是有些渊源的，而且那好像也并不是纯粹的……喜欢。
有栖川沐暗骂自己自私，眼见段炤焰半靠在床头忍痛，自己居然还在为私事较劲，他挤开顾铭远，捧住段炤焰的小腿推揉了会儿，声音很低：“队长，对不起。”
段炤焰看他一眼，按住他的手：“我已经好了，我看铭远的肩膀还没有完全康复，什么时候换药？”
有栖川沐擡起头：“晚点没关系。”
“那不行。”段炤焰自顾躺下：“有栖你带铭远去换药吧，我有些累了。”
顾铭远别扭地搓了搓裤边，故意盯着窗外。
有栖川沐回头瞥了他的侧脸一眼，又看了眼段炤焰，只好点头，对顾铭远冷声道：“喂，去换药，别在这烦队长。”
顾铭远哦了一声，不肯回头看，想了想又说：“算了，我去找小鸡，你换药贼疼。”
有栖川沐沉下脸，段炤焰只好继续插手：“铭远，小鸡也要休息。”
顾铭远不吱声。
有栖川沐站起来，最后一次让步：“走不走？”
顾铭远掐掐指尖，头扭过一丁点角度，飞快瞧了一眼有栖川沐，实在是想得紧，又掂量了下继续作死的代价，最终决定当个能屈能伸收放有度的大度人：“走呗。”
病房终于再次归于平静，段炤焰清浅叹了口气，扶着腰侧过身。
刚刚刻意提起的往事，有栖川沐应该是听见了，至于会不会追问，他很相信有栖川沐藏在心底的急脾气，顾铭远虽然不争气，好歹刚才也没当着有栖川沐的面说喜欢，事情揭清楚以后，回转的余地就有了。
顾铭远要能被有栖川沐收服，他也算是放心了，不至于再担心这家伙撩着碗里的美人看着锅里的美人，最后成个万花丛中过却单身一辈子的小可怜。
放下这件事，还有付珏的事情没解决，他虽然累极，却还是不能不管，队里的人对付珏都颇为仇视，更不用说付珏看到其他人的通讯也断不会接，这事只能他来办，哪怕付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也总归是战友一场，付珏帮过的忙，他不会忘记。
他合上眼，继续尝试接通付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