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顾铭远皱起眉用力抽腿,男人的力度奇大,指尖掐进了他小腿的皮肉,有栖川沐用力掰开他的手:“不要添乱!”

顾铭远抱腿跳了几步,边嘟囔边去车后箱查看:“这什么九阴白骨爪。”

他们最终还是把门外的两个人放了进来,不管怎么说也是两条人命,有栖川沐给三个人都用了检测仪,确认了并无感染者。

这两个人中其中一个也受了些擦伤,另一个少年倒是全身无恙,长得白净,五官还很标致,但跛了一条腿,走路姿势别扭。

伤腿的男人似乎很怕他,一个劲地往后退,声嘶力竭:“你们放他进来干什么!他迟早害死你们!”

他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微微发着抖,对那人的控诉充耳不闻。

有栖川沐在他身边蹲下:“腿是伤了还是?”

少年擡起头看了他一眼,开口有些哆嗦,却在尽力压制:“天生的,你们是军队的?”

有栖川沐点点头。

少年沉默了会儿:“今天谢谢你们,附近有一小群丧尸,现在最好不要妄动。”

呼噜拉住那个还在情绪激动的男人:“别吵了!安静点!你要惹丧尸来?”

男人依旧不依不饶,呼噜不得不一手砍在他后颈,把人弄晕了,车厢内这才终于重新找回一点安宁。

段炤焰问:“你们藏身之地还有其他人吗?”

少年睫毛颤了颤,目光定在一处,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旁边的男人忽然紧紧拉住他的袖子,眼里闪过慌乱。

少年偏头看他,又低下头,好像在做什么抉择。

半晌,他又说:“还有一群猪狗不如的烂人,不如不救。”

有栖川沐皱了皱眉,从这样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出人意料的不好听。

段炤焰眸光在他脸上扫过:“人数多少?”

“快五十个吧,你们就算有两辆这样的车也装不下,而且我看,他们也不会随你们走的。”

“怎么说?”

少年嗤笑一声,语气不善:“不如你们自己去试试?到时候不要后悔。”

顾铭远瞥了他一眼:“年轻人戾气不要太重。”

少年于是耸耸肩,转而朝他身边的男人努努嘴,对有栖川沐说:“他不会说话,刚刚背上也被磕坏了,麻烦你帮他看看?我先替他谢谢了。”

有栖川沐闻言点点头,让男人趴下,掀开了他的衣服,那里露出一道狰狞的青紫,少年飞快看了一眼,呼吸漏了一拍,又说:“轻一点行吗?他痛了又喊不出来。”

有栖川沐没说什么,只是按自己的方式给他清着创。

少年放松了一点,头后仰靠在车壁上,极轻地说:“今天真是撞了大运。”

“什么?”

少年闭上眼,疲惫地摇摇头:“上一波救援我没赶上,眼睁睁看着军队离开,追不动,也喊不动,你们这些人啊,总是对谁都好,要是救些黑心的人也不觉得不值吗?”

温璨虽然对他的感慨不明所以,但还是摇摇头:“黑心的人也会变好啊,要是死了,就连变好的机会也没有了。”

少年眼睛睁开一条缝觑了温璨一眼,忽然笑出声,指着他看段炤焰:“这么天真?你敢带在身边?不怕被人骗了再害全队?”

段炤焰倒是看着温璨揉揉他的头:“这点很珍贵啊,没什么不好。”

少年被这么软软地噎了回来,也不恼,抱着臂咂咂嘴:“嗯,也挺好的……算了,我看你也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我们那里一过傍晚就不会开门接人了,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但是如何让他们跟你们走,怎么走,是你们的事,我也没办法。”

少年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点,似乎很不情愿,但是又止不住渴望:“要是他们不愿意走,你们能不能……至少带我,阿四,还有他老婆去安全的地方?我……我和他虽然残疾,但请求你们不要嫌弃,我们总归也是有点用,杂活什么都,都可以做,只要是……正经事就行。”

段炤焰一直没有打断,安安静静听他说完,他能看见少年藏在身侧的手指紧张得忍不住绞衣服。

他毕竟还年轻,看模样也许没过十八,冷漠的伪装不堪一击,明明心里是卑微又恐惧的,不管怎样,他也只是和所有濒临绝境的人一样,想活下去。

段炤焰微微弯腰,探出手把他脸上的污渍抹了开:“没事了,待会去打水洗洗,今晚先安心歇在车里。”

少年猛地擡起头,目光称得上是用力的,他紧紧盯着段炤焰,好像很不敢相信他的意思,但他心里明明白白,这些人什么也没有要求他们付出,没有歧视,也没有看不起他的低声下气,这份接纳从容而稀松平常,无形的承诺对他来说是险些盛不住的希望,几乎要抚平了他千疮百孔的心。

有栖川沐为难地看段炤焰:“队长,他哭了。”

少年的肩膀随着啜泣而扇动,哑巴阿四放下衣服,爬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对有栖川沐张嘴无声说了句谢。

顾铭远跑到他旁边:“诶不是,你哭啥?我们队长又没打你又没骂你,这搞得多尴尬,带你们回去也本来就是职责嘛,应该的,不要哭了。”

有栖川沐愤怒地用口型怼顾铭远:他哭得更厉害了!

顾铭远挠头,把温璨扯过来:“你和他年龄最近,你来。”

温璨无语:“我也就比你小几个月而已,差不多啊。”

顾铭远实在不会哄人,就假装没听见,跑去逗噶木。

温璨重任在身,汗颜地看了眼段炤焰,段炤焰朝他擡擡下巴,也用口型:和他聊聊,他心里有事。

有栖川沐也溜了,拉着呼噜去了前车厢,车子重新启动,开往较为隐蔽的位置。

温璨硬着头皮坐到他旁边:“诶,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赵小鸡偷笑,小小声:“你和我搭话好像也是这一句吼。”

温璨瞪他一眼,忽然听见少年很小声地回答:“章宁。”

温璨笑:“我叫温璨,你多大了,看起来好小。”

少年的声音很低弱:“……十…七。”

“哦,我马上就二十了,那……那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们有饼干,有鱼罐头,还有瑞士糖哦,噶木超喜欢吃的,你肯定也喜欢。”

少年没有回答他,温璨等了半天,低头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不饿的话,想不想洗个脸?”

少年抱在一团的手松了开,露出了毫无防备的睡颜,温璨抠了抠脸,朝段炤焰无奈道:“我把他哄睡着了。”

阿四轻轻拿过温璨的手,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他很多天没睡觉了,见谅。

温璨笑了笑:“没事。”

少年穿得单薄,抱着腿的姿势下能看见他清瘦的手腕和因为寒冷而轻颤的蝴蝶骨,温璨抄过少年的腿把他抱到了床上,顾母让开了一些位置,温璨对阿四说:“你累了也可以去上铺睡,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你们。”

顾铭远和呼噜下了车,去附近不远处的一辆废弃小轿车那边探油,温璨则开始准备这么多人的伙食,赵小鸡坐在段炤焰床边陪噶木玩。他们安排妥当,段炤焰也算得了空,稍稍放松了些靠到床头,噶木之前紧张,往他怀里钻的时候太用力,导致他腹中胎动得厉害,好在并不太痛,缓缓也就过去了。

天一晃便黑透,深夜四点的时候,轮到有栖川沐值班,还没醒多久,后面出现窸窸窣窣的动静,他默默抽出了手枪,刚迈出一条腿打算从副驾驶座起身,后面忽然传来顾母细声的惊呼,他暗道不妙,紧走了几步,车厢忽然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呼噜连忙开灯,拿着枪到了有栖川沐旁边,这才看见顾铭远掐着那个伤腿男人的脖子按在地上,那人青筋暴起,咳都咳不出来。

段炤焰站在近处,身上衣服凌乱,有被人推搡过的痕迹,他叫了一声铭远,顾铭远却压根不听。

从有栖川沐的角度看,顾铭远的表情非常狰狞,给人一种要下死手的感觉。

顾铭远开口了,语气像竭力压着火山口:“你敢动我妈?”

顾母抱着身子缩在一旁,听见顾铭远的话时明显一颤,她竟在有生之年,在这种时候,听见了顾铭远亲口的承认。

段炤焰身子重,夜里又虚,抓住顾铭远的肩膀却拗不过他的力道。

“队长你别拦我!”

有栖川沐挡开段炤焰,用比顾铭远更霸道的力气把人从地上快被掐死的男人身上拉了起来:“你干什么!”

顾铭远眼睛通红:“他要强……他要害我妈!”

男人是个不要脸也不要命的:“你们养个女人在这里不是用来玩的吗?!老子憋了这么久了,至于这么吝”

顾铭远闻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男人脸上揍了上去:“畜生,你去问问你a火葬场要几分熟!!坟头是不是缺人蹦迪了!!我cao你太上老祖的娘!!”

章宁抱膝坐在床上,冷冷地看着男人嘴角血流如注,唇边竟绽开了一抹笑。

男人看见了,急于转移火力,竟想到要利用军人固有的正义感,拼命指着章宁:“他才是畜生!他为了活下来把我从三楼推下去,想让我帮他们引开丧尸!我差点被他活活害死!暗箭难防啊!我能有他畜生!?别打了……啊!”

顾铭远哪有心思管这些,他看见这男人恶心的舌头试图钻到他母亲嘴里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理智了。一拳一拳,泄愤一般,他极端唾弃这种行为,却也在心底懊恼为什么要这么轻易承认女人是自己的母亲,那句妈妈就像烙印一样,无论多少次要忘记要躲开,还是会让他想起不愉快的过往,让他清晰体会到被抛弃的刻骨痛楚。

那样渴望,又不甘心。

他想要报复,却容忍不了别人对她的欺辱。

队里的人好不容易把他和男人分开,男人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像蠕虫一般丑陋地在地上蜷成一团。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从章宁指间响起,章宁没有等他们缓过劲来质问他,主动承认:“他的伤都是我造成的,可惜了,居然没死。”

对面几个人的眼神明显起了波澜。

阿四不安地抓住章宁的手臂,拼命朝段炤焰他们摇头,他张了张嘴,急切地要表达些什么,章宁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他呢?他连人都不是,你们要是讨厌我,大可以现在把我抛尸。”

阿四还在晃他,他不停下,阿四只能朝段炤焰他们连连低头,他无法说话,只能以此祈求他们不要这样对章宁。

章宁在发抖。

可他认为自己必须承认,他没有表面那么纯良,他想要杀人,并且已经杀过,听到那个女人的尖叫声时,他是畅快的,他心里有恶,看见男人身上的淤青与血痕,他甚至想要再插上一刀。

他自己是害怕死亡的,但他不想欺骗这群救了他的军人。

在他眼里,军人是一定不能容忍他的这种行为的,他的苦衷难以启齿,他的自尊曾经被人强行夺走踩碎在地上,只剩下那么一点点,是属于他自己的,他绝不会巴巴地再拿出去给外人践踏,博取同情,况且,哪有人会想要了解呢?

这些人讨厌他,也是应该的,就算赶他走,他也无话可说。

所有人都在沉默。

段炤焰的眼神落在章宁身上,看着他红得不正常的眼:“你在发烧?”

章宁忍着牙关的战栗,苦笑:“烧死我才好吧,反正我杀了人。”

段炤焰叹了口气:“有栖,还有药吗?”

章宁爆发了:“你们怎么什么都不问!要赶我走就干脆一点!”

他不想活在这种不确定里,摸不清他们对他的态度让他很恐慌,他怕自己习惯了这里的安逸,却又要重新面对那些险恶,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一条路走到黑。

段炤焰不答反问:“你想留下吗?”

章宁愣住了。

赵小鸡插嘴:“你明明就想,不然你早就自己走了。”

章宁感到窘迫,手指又开始绞衣服。

段炤焰放轻了声音:“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理由,况且……你已经在自己惩罚自己了。”

“我没有!”

“你一晚上都没睡着,在怕什么?后悔什么?不安什么?”

段炤焰直视他强起气势的双眼:“这些你自己心里肯定有答案。我们不会替你做审判,不想,也没资格,就算现在让你走,也于事无补,所以你放心待在这里。”

有栖川沐去探他的额头,烫得吓人:“你哪里受伤了?烧成这样也不和我们说?”

章宁用力摇头,避开他的触碰,眨了眨眼,又想哭了。

呼噜捂眼:这冷酷和哭包是怎么做到如此切换自如的,小孩子都这么多变?

有栖川沐却觉得不对劲,没受外伤,之前也没有出现感冒的症状,不太可能突然发起高烧,可是章宁坚持否认,也不肯让他碰,他暂时没其他法子。

温璨把伤腿男人拖到车厢最角落:“你怎么能这样呢,这太……太龌龊了,你自己好好反省。”

顾铭远抹掉眼泪,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他把自己的大衣扔到女人身上,指着自己的床:“上去睡,以后有事就大声喊,今天要是我没醒你要怎么办?”

随后他也不等女人回复,凑到段炤焰旁边,责备道:“队长你是不是又腰痛了一晚上啊?都关心那小子睡没睡了,你自己怎么就不知道找找办法?”

段炤焰有些头晕,指尖搭上太阳xue轻揉了揉:“习惯了,不碍事。”

顾铭远情绪不好,语气也冲:“怎么不碍事!有栖你过来一下!”

“我不是你仆人!”

有栖川沐看到顾铭远把所有的心细都倾注到段炤焰身上,心里就窝火,段炤焰腰伤那么重,又到这个月份了,这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他已经尽力给他调整身体了,顾铭远却还要使唤他做无用功。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开吵,段炤焰只能赶紧躺回床上:“我累了,你们安静点。”

顾铭远抿起嘴,不想偃旗息鼓,他满腔不痛快,即使揍了人也没发泄干净,他不敢打扰段炤焰休息,有栖川沐又背过身不理他,他就更来气,一声不吭地从后面蹿到了有栖川沐的背上,却被有栖川沐一个背倒扔进了副驾驶。

“你打死他也没用,更何况你觉得队长会让你把人打死吗?他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好气的,还想拿我当出气筒?”

顾铭远鼻头有点红,揍了一拳到有栖川沐腰上,有栖川沐没躲,反倒包住了他的拳头拉过去,顾铭远没想那么多,脑袋顺势被埋在了有栖川沐腰间,有栖川沐用力搓了一下他的后颈:“行了,气自己又不好玩。”

“我和你生气!”

“嗤,无理取闹。”

顾铭远又揍了他一拳,抓着他的大衣安静了半晌,吸鼻子:“我不会原谅她的,哪有那么容易,她说不要我就不要我,我还得给她保驾护航?哪有这种道理,我才不管她。”

有栖川沐干脆敞开衣服把他裹了进去:“行。”

“行什么行!你肯定在心里笑我!”

“…………顾铭远你讲不讲理,再这么瞎吵吵我给你扔出去。”

“行啊你扔啊大衣先给我!”

有栖川沐嗖一下撤开了半米:“你自己冻死去吧。”

顾铭远顶着一头乱发,眼睛红红的,见有栖川沐没有松动的迹象,瑟瑟发抖地背过身窝进了副驾驶座。

有栖川沐到底还是怕把人冻坏了,脱了大衣把他挤到车门边上,分了他一小半:“老实点。”

顾铭远觉得委屈,又不明白哪来的委屈,最终一句话也没说,等有栖川沐睡着了才悄悄扯多了一点去盖,嫌不够,又往有栖川沐背上贴,可实际上有栖川沐清醒得很,并且后半夜都是在悔恨里度过的——刚刚应该面朝这家伙睡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