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次日晨间,装甲车在章宁的指引下到达了一处位于城郊相接处的灰色楼栋群前,一眼扫过去是粮仓的样子,正面的铁门上加了大铜锁,有一人持枪靠在一旁打盹。

章宁显得很抗拒:“你……你们一定要去吗?他们真不值得。”

段炤焰再问了一次:“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吗?”

章宁低下头,余光看见铁门后面那个持枪的人已经醒转,正把枪口对准装甲车喊话:“什么人!”

章宁仓皇地抓住段炤焰的袖子:“他们应该是地下贩子……我听其他人说过,你们不要去了,他们有武器的!”

段炤焰让呼噜和温璨先行下车交涉,眼神平静:“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的普通人在那里面,对不对?”

章宁捏紧了颤抖的指节,艰难点头:“…………阿四的妻子也在里面。”

段炤焰于是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就留在车上,别怕。”

章宁红了眼睛:“那个人看见我了。我,我陪你们一起去,千万不要和他硬碰硬,你们人太少了,讨不着便宜的。”

段炤焰和章宁、阿四一同下了车,断腿的男人还没法走路,为了不刺激那些人,他们暂时没让他露面。

持枪男人的眼神在碰到章宁的时候就浮上了层鄙夷:“你个瘸子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章宁眼神不躲,把胆怯藏得滴水不漏:“命大。”

男人忽然伸出手揪住了章宁的头发,把人抓得一个趔趄,章宁的侧脑被重重磕在铁门上,哐当几声响,他痛得闭紧了眼,男人的气息喷在他耳边,让他恶心:“回去和冯哥认个错,今晚上也许还能让你好好享受。”

段炤焰擡起手想要阻拦,男人的枪口一下就怼到了他面前:“听说你们是救援队的?”

段炤焰默认。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救援队里还有挺着个大肚子的?国家是没人了吗?”

温璨和呼噜的眼里冒火,但碍于男人枪口还对着段炤焰,他们不敢乱来。

段炤焰当做没听见,只是擡手握住了枪管,淡淡道:“kt二代,枪龄有四年了吧,这枪不装准具,很难发挥该有的效力,另外,你持枪姿势错了。”

男人眼神闪了闪,突然使力把枪抽走:“轮不到你教训,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段炤焰趁他分散注意力,把章宁拉回了自己身边:“你们打算一直留在这里?”

男人不回答他,看了看章宁,又扫了阿四一眼,眯起眼:“老六呢?”

段炤焰把手插在口袋里:“他受伤骨折了,不方便走路,在车上,我们的车没油了,能否在你们这儿借宿几晚?等找到油我们就走,不会影响你们。”

章宁疑惑地看向段炤焰,段炤焰却不看他,面色不变。

男人抱手:“借宿嘛…也不是不行,但你们不能吃白食吧?”

言下之意,就是要条件。这和段炤焰所猜出入不大,这群人圈地为王,形成了一个有层级的集体,收纳普通群众的同时要求他们做贡献,章宁几人此行就是为了收集物资,而他们如果想要混进去救人,就不能以高高在上的形象。

“我们能收集你们需要物资,必要的时候可以提供护卫。”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先带老六来给我看看。”

有栖川沐把人抱了下来,他的伤口被掩去了人为痕迹,人也在镇静药物的作用下睡得很熟,老六让他们当面卸掉了武器,打开了大门:“老实点,敢乱动就一枪崩了你们。”

章宁走路一瘸一拐,有点跟不上,男人却提住他的后衣领强迫他走在前头,邀功一样敲开了一栋仓库的铁门。

几个人出来看了一眼,和男人交流了几句,就把他们一一带了进去。

直到进门,他们才明白为什么这群人不愿意走。

仓库外表破败,里面的条件却出奇地好,在这里称老大,又少了政府的制约,物资充足又有武器,还有人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生活属实滋润。

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虽然不修边幅,但看眼神和姿态也知道他的地位,他侧过脸看着几人,朝章宁笑:“还生哥的气?”

顾铭远没忍住在有栖川沐旁边嘀咕:“我靠我要吐了,叫他叔都叫小了吧。”

有栖川沐捏住他的手腕,要他闭嘴。

章宁垂着头,极轻微地摇了摇。

男人显然不太满意:“你说你有吃有喝,还有机会睡床,这些都是谁给你的?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敢和我耍脾气?”

“……不敢。”

“过来。”

男人招招手,章宁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艰难走向他,男人拍了拍大腿,让章宁坐,章宁咬着嘴唇内侧的皮肉,恐惧又恶心,被所有人这么看着,他怎么忍得下这样的羞辱,他迟迟不动,男人的眼睛像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最终没忍住求救地回头看了一眼段炤焰,尽管只是短短半秒,下一秒他就被骤然坐起的男人掐住了下巴,用力一拉摔进了他怀里:“我让你和我闹,出门玩一趟还吃上野味了?嗯?”

顾铭远最沉不住气,动了动手腕,就被人拿枪指着。

段炤焰打断男人单方面的暧昧:“冯哥,贸然打扰,实在抱歉,但我们确实有困难,能否请求您给我们一个容身的地方?就三天,我们不会久留,也不会妨碍你任何事情。”

男人舔shi过章宁紧紧抿住的唇,也不看人:“你们倒是厉害,穿得也像模像样,车是哪儿来的?”

因为段炤焰没有坚称是正规军,他们之前和救援队失之交臂,以前没有见过救援队的样子,见段炤焰怀着孕又穿着常服,几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有不同程度的污损,面容憔悴,态度也不像军人那样刚毅,本来就有所怀疑,现在更是头脑简单地直接把他们归为了“骗子”。

“在街上看到就拿来用用,我们想开去屏障求援,但是没油了。”

男人擡起头笑:“呵,屏障?那么多人挤一块儿,你们乐意?跟养囚犯一样吧?留在这里,这场灾迟早回会过去,急什么。”

段炤焰没有回答。

男人把手放在章宁腰间,不轻不重地捏着:“这样吧,武器我们没收了,后面那栋楼里都是和你们一样来求吃求喝的,看在你们救了老六的份上,待会我的人带你们先去,下午先轮你们出去,要是拿回来的东西我满意呢,你们就留下。”

段炤焰点点头:“多谢,那…章宁能不能和我们一起?您要不先让他去洗个澡,掇拾掇拾,而且他在发烧,有可能是传染性感冒,影响到您也不好,对吧?”

男人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怀里颤抖的人,眼神落在他脏兮兮的脸上:“去吧,整干净了自己来找我。”

段炤焰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之前做了准备,为了让人不起疑,他们往章宁和阿四脸上都擦了灰,弄得很狼狈。

顾母和噶木被藏在了后车厢里,其他人一起去了安置难民的地方,真正一算才发现包括那群人渣在内,人数不止五十,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的样子,但眼神却还算亮,不管怎么说,这里确实也算提供了庇护。

他们都直勾勾地盯着段炤焰几个人,等冯哥手下的人离开以后,有个人见到缩在后面的章宁,跑出来拉住他:“这是上次那些军人吗?”

章宁错过救援队的那一次就是和这个男孩在外面搜物资,男孩一直对那一次的错失感到非常遗憾,因为他们本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章宁红着眼,一个字也不说。

那群人听男孩这么一问,开始骚动,他们都听男孩和章宁说过那件事,心里的渴望慢慢滋长起来。

男孩又擡起头问段炤焰:“你们穿着军装诶,可以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吗?”

有个女人和阿四拥抱了一下,拿着半条面包走过来:“豆豆你别总拉着宁宁问了,没看见他心情不好吗?来宁宁,过来先吃点东西。”

章宁接过面包,特别小声地说了句谢谢,眼泪砸在面包里,濡开一片水迹,他抹眼睛,不自觉地想缩到段炤焰身后,可是擡起手又慢慢放下,在裤子边上搓了搓。

段炤焰看了,直接揽住他清瘦的肩膀,对女人和豆豆点点头,:“谢谢您,他只是有点累了,我们是救援队的,但是冯哥他们不相信,也不愿意和我们走。”

“我们相信唔”

顾铭远捂住豆豆的嘴:“小声点,外面的人听见的话我们一个也走不了。”

豆豆连忙点点头,低声说:“我刚刚在窗户旁边看见你们的装甲车了,和上次那辆一模一样呢!”

顾铭远还挺骄傲:“你是个聪明人,我们只救聪明人不救蠢货。”

段炤焰扶章宁靠坐到角落,转过身看着逐渐聚拢过来的一群人,轻声道:“我们的车现在油不够,武器也差不多用完了,如果他们带着武器来追,很难逃,大家稍安勿躁,我们下午会先去集油,今天晚上再走。”

豆豆义愤填膺:“直接干掉他们啊,你们那么厉害,连丧尸都能打诶。”

呼噜擡手隔空啪了他一枪:“丧尸可不会给你喂子弹,但他们可是有机枪的,而且就算我们放弃援救他们,也不能对他们下死手啊,好歹也是人命,这怎么打。”

豆豆很失望:“好吧。”

大家又问了不少问题,然后才逐渐散开,回到自己的铺子上,温璨抱住章宁,感到很难过:“队长,他一直哭。”

章宁躲开了温璨:“别这样…我很脏,你们……看到了的。”

温璨还是凑过去搂他,把他的头按在肩上,特别心疼:“不脏,不脏,别哭了啊。”

段炤焰在有栖川沐的搀扶下有些艰难地坐到章宁对面,擡手陷进他的发丝里,很轻很轻地摸着:“不是你的错。”

章宁哭得更难过了,有不少人闻声过来关心:“我们宁宁怎么了?谁欺负他了?”

章宁缩得更紧,头埋在膝盖上嗡声说:“我没事,谢谢叔叔。”

段炤焰摇摇头:“他昨天遇到我们的时候摔了一大跤,一直很痛,又被丧尸吓着了,没缓过来。”

“诶,这,这我们也没有药,怎么”

“我们已经给他用过药了,别担心。”

那些人走后,章宁慢慢安静下来,顾铭远从有栖川沐的大衣兜里掏出几张纸:“我就知道你有。”

有栖川沐叹气:还不是你老流鼻涕……

顾铭远强行擡起章宁的头:“不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多水灵一小孩啊。”

章宁被顾铭远一顿擦,吸呼半天,又把头埋了回去,闷声恳求:“不要告诉他们,求求你们。”

阿四的妻子似乎是知情的,欲言又止好多次,段炤焰承诺保密以后,章宁几乎没了声,过了很久,他忽然低弱道:“我不想走了……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几人顿了顿,章宁咬着牙,像是给自己壮胆:“我前天晚上就想了,但没成功,所以他生气了,赶我出去,能借我点武器吗?你们肯定藏了。”

“我……不甘心。”

最后几个字,他是压着颤抖说出来的,他哪里是个敢杀人的,人生的前十几年,他都是被爷爷好生护在手心里的,尽管受过嘲笑,但他曾经的人生依旧灿烂,而现在……不过是那群人辱他太甚。

没有人给他明确的答案,有栖川只让他先休息,他没有任何办法,折腾了太久,烧得迷迷糊糊,很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再也不要醒来就好,但是他还有一件事想要做,必须做。

章宁彻底昏睡过去后,阿四妻子抹了抹眼睛,声音里有点哭腔:“你们别怪他,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我和阿四找到这里的时候,他正好带着他爷爷也来求助,老人家病得很重,他自己腿脚又不方便,半拖半背,把他爷爷的裤脚都磨出了好几个洞,可是……可是姓冯的嫌他没用,一开始不肯给他药不肯收留他们……后来又看宁宁生得好看,他就……他就提出那种要求。”

阿四轻轻抚摸着啜泣的妻子的后背,眼里有无尽的悲切。

“宁宁以为姓冯的真能救他爷爷,就……答应了,可是那姓冯的禽兽不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欺负他,他爷爷在中途醒来看见了,想要挣脱抓着他的人,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抢到了一把刀子,可是他还没来得及”

女人捂住嘴,不顾劝阻,不肯停下:“他爷爷被害死了,当着宁宁的面被枪打死了,宁宁有一次晚上做噩梦尖叫,那天晚上他哭着说,他从小没有父母,只有爷爷不嫌弃他,对他好,可是他再也没有爷爷了……那个叫老六的也……也在外面欺负过他,还好阿四拦住了,两个人差点被打死……所以宁宁…宁宁真的没有坏心,他不是坏孩子,你们不要怪他,你们带他走好不好,一定带他一起走。”

女人的眼泪一直掉,虽然相处不久,她却早就把章宁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疼。

章宁在那一天以后变得很沉默,每天不分时候,随时会被带去姓冯的那里,干些什么事情他俩清清楚楚。

章宁每次带回来那些“奖赏”,总是会很大方地分给其他人,他给自己编了一个自己觉得过得去的理由,说冯哥看他长得还行,让他去给捶背,捶一次就能奖多点好吃的,可是大家都不傻,成年人了,怎么会猜不到呢?只是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自尊,让这个尚且年幼的生命不再受到更多的创伤。

队里几个年轻的都掉眼泪了,赵小鸡和温璨挤在一起哭,顾铭远不停吸鼻涕。

这段往事太沉重。

他们能猜到章宁有不美好的过去,却没法接受那样深刻的苦痛加在一个甚至都没有成年的孩子身上。

阿四捡起一旁的铁棍,在地上写:昨天是老六先想要杀他,宁宁差点就被推下去了,他们真的没有人性,你们要小心,老六要是提前醒了肯定会告状。

段炤焰眼神越来越冷,沉声道:“你知道这里的具体布局吗?他贩卖的人口和野生动物也在这附近?”

阿四愣了一下,摇摇头,但他擡了擡胳膊,叫来了另一个男人,那人叫褚净,听说是曾经这一块儿的小片警。

褚净已经憋了很久了,一打眼也是个刺头人物,和顾铭远有得一拼,他攥着拳头满腔愤慨:“他们在这扎根很久了,上面不管他们,因为他们会给分红,可是我看不下去啊,我之前扮作一个客户的小喽啰跟进去挑过货,里面可大了,至少有三个仓都是野生动物,满满当当,另外还有几个仓应该是人,我不是很清楚,后来我们头儿发现了就把我开除了,切,以为我稀罕,我做警察又不是来分红的!再说了他们也没给我分红啊!”

顾铭远面无表情:“给你分红你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那肯定不啊,我的意思是”

有栖川沐有种浓重的危机感,这里可能出现了第二个和顾铭远一样能哔哩吧啦的人物,他想活着:“麻烦挑重点讲,时间紧。”

褚净挠挠头:“好,我来这里以后一直偷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