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你醒了炤焰,你终于”喻邢哽住了,忍不住把头埋在他胸口,只有感受段炤焰的体温和心跳,他才能不失声痛哭,他才能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擡头轻轻拨开段炤焰黏在额上的乌黑发丝:“炤焰,你…你”

你怎么样?

可是这问题又有什么必要问?段炤焰的状态很差,谁都心知肚明。

段炤焰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费劲地转过视线,指尖在喻邢掌心里动弹了一下。

他觉得很吵,四周都很嘈杂,可是明明房间里只有四个人,陈铎还在楼下作心理疏导,赵小鸡在卫生间打水,其他人都没说话。

他茫然地看了一眼喻邢,开口哑不成声:“外面……怎么”

喻邢摇摇头,摸他的额头:“你别管,你不用操心。”

有栖川沐直起腰,手套的每一个指尖都挂上了游丝般的红线,他看了喻邢一眼,低声道:“才五指,不够。”

喻邢心急如焚。

段炤焰破水没多久,大门就传来了第一发枪响,黎明尚远,曙光未至,所有人最担心的事态终于还是惊起狂澜。

一段时间后,战况愈演愈烈。

他们切断了段炤焰的耳内通讯,内外部的沟通都只汇报给喻邢。

可惜段炤焰不是聋子,他挣扎着清醒过来,隔着沉甸甸的腹部看向有栖川沐:“有没有办法……快一点,我……我可以坚持。”

有栖川沐沉默半晌,无望地想要避开他的问题:“队长,你”

段炤焰忽然半撑起身体,颤巍巍地拉住了他的小臂:“有栖,孩子必须……快点出来,你…你别心软。”

彭曦拿着一床干净的床单开门进来,收拾起已经污浊不堪的旧褥,他和另外几个人正在负责焚烧沾染体ye的一切物件,这种时候除了防御和减少对丧尸的刺激物,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段炤焰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撑着腰绷紧了身体,曲起的双腿止不住细微地颤,眉间越绞越紧,气息逐趋浑浊。

下腹堵胀得厉害,肚子已经不再是浑圆的一团了,段炤焰只感觉腰间承了千斤重,只差稍稍一震,便会脆弱地折断,鼓坠的下腹贴着双腿,每一次收缩蠕动都让沾染汗渍的皮肤艰难摩擦。

从内到外,尽是难掩的虚弱苦楚。

有栖川沐摘去手套,双手贴于他腹下轻推,又摸索着重复了几次,段炤焰腹间起伏剧烈,他几不可查地皱起眉。

如果没判断错的话,这第一胎的胎位并不正常。

喻邢一直在分神观察有栖川沐的表情,此刻心越沉越深,他不敢开口问,段炤焰已经承受太多,若是再加上什么变数,他要如何撑过去。

有栖川沐看了喻邢一眼,放轻了声音对段炤焰说:“现在没有合适的方法加快产程,队长你安心再等等,时机到了孩子出来得就会很快了,先别用力。”

段炤焰疲惫地阖眸,又不放心地抓住喻邢的袖子:“外面……撑得住吗?”

喻邢摸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赵小鸡把拧干净的毛巾分别递给喻邢和有栖川沐,通讯里骤起顾铭远的声音。

“喻邢!队长怎么样了?!丧尸开始聚集成尸墙了,怎么打都打不完……该死,哪里来的这么多……”

顾铭远趴在铁门半米远的掩体后方,声音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显得很不连贯,他眉间落满汗,手臂因为长时间高频率地开枪已经开始发麻了。

喻邢眉峰一凛,背过身低声道:“尸墙?”

呼噜接话:“对,它们开始堆叠了,以这种速度不出一小时就能全部闯过第一防线了!”

库尔班在换弹的间隙发表了看法:“它们刚刚还是散乱的,就好像忽然有了凝聚力…”

“靠!进来了两只!于跃!”

顾铭远目眦欲裂地看着丧尸从铁门顶端翻越,重重砸向地面,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迅速冲向左前位的于跃。

于跃立刻调转枪口,用机枪把一前一后两只丧尸轰成了杂碎,随后一言不发地重新把控住自己负责的防御面。

“呵嗯——”

喻邢正后背发凉,身旁的段炤焰又痛了起来,他绞着身下的床单,木材床板劣质而坚硬,他无意识地用力蹭扯,指关节背面被倒刺扎出星星点点的鲜红。

喻邢心疼得要发疯了,他来不及回复通讯另一头的人,捧起段炤焰的手慌乱地抹去那些血点,可是血珠不依不饶地往外冒,渗透进了喻邢的指甲盖和段炤焰的指间缝隙,血色弥散,喻邢抖得厉害,嘴唇直哆嗦:“不要……不要受伤了,太疼了,炤焰…我……我怎么样,怎么样你才能好受点”

他忽然死死盯住有栖川沐,满目凄凉,他想吼叫,可是吼叫一无所用,他就像被困在狭小笼子内的野兽,徒有一身武艺,却怎么也护不住自己的心爱。

“我能做什么……有栖我能做什么,求你告诉我。”

有栖川沐闭上湿热的眼,喉结不住翻滚。

是真的……做不了什么。

没有仪器,没有药物,甚至连张像样的产床都没有,就算他是军医大队里的翘楚,就算他日夜恶补了那么多产科学问,也不过是百无一用。

喻邢的眸子一片血红,段炤焰痛苦的模样是在其中滚落的荆棘,扎得他遍生伤痕。

赵小鸡无言,拍了拍喻邢的肩膀。

段炤焰皱着眉拉过喻邢的手轻轻放到胎腹上,费力平复气息:“……别怕,你帮我…帮我揉会儿,我能……舒服点。”

喻邢蜷蜷指尖,迟疑地湿着眼眶:“真的可以吗?”

段炤焰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唇,疲累地点点头。

根源的痛根本不是外部fu慰能够平复的,喻邢那曾让他感觉舒适的温热掌心如今都比不得他的腹部肌肤炽热,又怎么能为他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段炤焰垂眸看着喻邢认真揉抚的模样,忽然就有些留恋,他擡手轻轻碰了碰喻邢的头顶,喻邢擡头看他,那一瞬间他没有看见段炤焰掩于眼底的悲凉,只是拉过他的掌心吻了吻。

有栖川沐在他疼痛的间隙再给他内检了一次,产口快开到六指了,只是不断流出的透明液体本不该混杂太多的血液,而这一直断断续续从段炤焰体内淌出的血丝……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征兆。

段炤焰偏头闭上眼,指尖托着往下坠出许多的小腹,这里曾经非常紧致,如今也能为了容纳小家伙而变得薄弱,结合了他和喻邢血脉的两个小东西跟着他经历种种,从一开始孱弱地悄悄顶出一点弧度,到后来顽强地成长起来,如今只差最后一关。

他们会是什么样子的,哭声会是怎样的,会不会有软趴趴的头发,会喜欢咯咯笑吗,走起路来会不会摇摇晃晃地很可爱,第一次开口叫爸爸的时候喻邢会不会很高兴,他又……能不能看到。

段炤焰听着外面的枪声,目光逐渐涣散,他咬了咬牙关,逼迫自己保持清醒,炸裂般的痛感几乎要把他的腰挣断了,他禁不住反撑住腰微擡起胯,双腿弯曲又落下,在没有一丝柔软的床上艰难辗转。

一次比一次更痛,一秒比一秒难挨,看不到尽头。

枪声在不知不觉流逝的时间里越来越近了,雷区已经被入侵,四方剧起的爆炸声带着冲天的热浪,映红苍白的天空,日头初现的光比不得这一片火光,可付珏仍未归来。

段炤焰沉在冷汗里,呼不出,吸不入,一口凉水都难入喉,堪堪滚过他弧度完美的下颌,滴在已经看不出湿痕的衣襟上。

他低声呛咳,勉力护着颤动的腹,嘴里尝到了喉间腥咸,他闭了闭眼,擡手抹去喻邢眼角的泪,声不可闻:“别哭了,我”

喻邢紧紧抓着他的手,猛摇头:“你不要说话……我,我不哭,不哭了。”

他将头压得很低,止不住无声泪涌。

有栖川沐用手背蹭去满额的汗,将段炤焰的双腿拉开了些,让赵小鸡扶着另一边,声音沉哑中混着难得的欣喜:“队长,可以开始用力了,但是要稍微慢点来。”

段炤焰扯了扯衣领,点头的弧度已然不大,他早就在这漫长无比的等待里耗尽了体力,只能用手肘支着床板,想要努力擡起身体。

“喻邢,这边快撑不住了!付珏还没有消息吗?!我们严重怀疑这里面混了智化丧尸,一直在指挥它们!”

喻邢感觉自己即将要被撕裂,一面是处身危急的战友,一面是摇摇欲坠的伴侣,他的眼神越来越暗。

段炤焰重重倒回了床上,孩子堵在产口,没有半分动静。

他的灵魂快被扯碎了。

使一次力,就像把一颗巨大的钉子往脊骨里钉入一毫,裂开几分,似乎能听见不堪重负的吱呀作响,腹间血肉往下顶撞,拉扯着五脏六腑,血管突突跳动,皮肤被拉扯到极致,他睁着焦距全无的眼,浑身止不住颤,他才坚持不过两息,后背砸向木板的瞬间,所有感官都被震出体外。

他仅剩的生命力,还能聚拢多久,想要全部给予,却无法将孩子推出分毫。

喻邢用半只手掌托住了他的后脑勺,随即爬上床铺把人搂进怀中,段炤焰用力抓紧了双膝,浑身躬成了一个半弧,他残喘着输力,耳边有栖川沐的指示声忽远忽近。

通讯里传来一片嘈杂,混着金属敲击和什么东西漏气的声音,付珏在另一头吼:“呼叫大本营,我们被拖住了!”

喻邢的目光渐次狰狞。

付珏一面汇报情况一面开枪逼退丧尸,从他的描述上看,这两拨丧尸应该都服从于同一个或几个智化丧尸,他们那一拨的丧尸进攻稍显保守,目的在于拖时间,而这边的攻势则一次比一次猛烈,几乎扑咬出了前赴后继的气势。

如果搞不定那所谓的凝聚核,他们必将一败涂地。

段炤焰捂着肚子,勉强擡眼看向喻邢,他能感受到喻邢浑身肌肉僵硬地紧绷了,眼底也是情绪暗涌。

喻邢从那种极端的愤怒和恨意中脱离出来,垂头轻轻吻他的唇,他抚着段炤焰的腰腹,

在爱人唇间汲取冷静的力量。

他再擡起头时,声音有着近乎冷酷的镇定:“再坚持一会儿,等我支援。”

有栖川沐和赵小鸡俱是一怔,段炤焰闻语(+嬉挣里言眼睫颤了颤,缓缓擡手搂住了喻邢的脖颈,在喻邢说话前堵了他的唇,气息微弱:“去吧,早该……去了,我和孩子呃—”

“炤焰!”

段炤焰扶住腰挺起身子,长长使了一次力,他的侧腰和双腿因为疼痛绷到了极致,平日里修长健美的线条此刻渗透着苦痛,抖得不成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碎灭。

喻邢呜咽起来,高高大大的男人抱着怀里受尽产痛折磨的爱人,显得特别委屈,说不出的难过,道不明的无助,都是千斤重的硬石,一块接着一块,把他砸得血肉模糊。

段炤焰在这一次次虚脱倒下的过程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有力气扯起嘴角,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推开喻邢的怀抱,再轻轻将掌心贴上他英俊的面容。

泪水迷蒙,将眼底即将覆盆的不舍得和绝望都遮住,他总算完整说出那么一句:“我们等你回来,快去。”

时间不等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所有人为他陪葬。

喻邢是现在唯一已知可以抵抗丧尸病毒的人,想要找到智化丧尸,就不得不近距离接触尸群,而如果说有谁能有哪怕一点点全身而退的希望,那便只有喻邢了。

这件事若无法完成,他们所有人,就都没有机会再见天光,而这趟鬼门关,他和喻邢,也注定了要离散两头,各自走完。

他们一同向往的往后暮暮朝朝,在楼外又一次震彻天际的爆炸声中虚成了缥缈幻影,天际像是被烧起来了,葬送已死之人,天地间充斥怨灵的哀鸣,黑灰四散,遮天蔽日。

喻邢走了。

没有人愿意将这次离别当做死别,所以他只给了段炤焰一个克制的吻和一句坚定的诺言。

他说他会回来的,他要段炤焰等他。

段炤焰在心底琢磨着,泪水没入发间。

可…真的太疼,你不在这里了,我……

段炤焰忽然失控地半爬起来,伸手捏住床沿,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黑漆漆的门口,徒劳地想要伸手去抓。

他在嗫嚅,反反复复,没人听清。

有栖川沐匆忙扶起他半悬出板床的身体,泪水不小心砸在了段炤焰脸上,他急匆匆地帮他抹去,带着哭腔恳求:“队长你别怕……孩子,孩子很快就要出来了,你,再在加把劲就可以见到他了,队长!”

段炤焰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拼命眨眼也看不清门口了,他只好勉力握住有栖川沐的手,梗着一腔痛意遗憾地收回目光:“你放心。”

有栖川沐跪在床边拼命点头,赵小鸡迅速把枕头被子都堆在床头,扶着段炤焰靠过去,声线不稳:“段队,你抓着床头借点力,痛的时候就用力,我们帮你看着,就快了,就快了啊。”

段炤焰虚浮地躺靠着,被褥枕头根本不足以撑住他沉重的腰腹,赵小鸡身形弱小,也给不了他多少支撑,他的腰使不上力,喻邢不在,他只能这样勉强借助重力的作用使些杯水车薪的力气,期望让孩子尽快出来。

有栖川沐固定住他的腿,伸手搭在他的肚子上读着秒:“来,用力。”

段炤焰本能地反手抠住床头的木板,指尖被木屑刮出一道道细小的血痕,也不知道扎了多少进去,他顶高了腰,微微沉胯,面色青白泛红。

就这样坚持了十多秒,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有栖川沐却不敢让他休息,孩子在他的肚子里憋太久了,再不快点出来,段炤焰和孩子都会面临极大的风险。

他擡起头,轻轻摁揉了会儿段炤焰的腰腹:“队长,再来一次,就快了。”

段炤焰的眼皮轻轻掀动,指尖颤抖着挪动了一下位置,在木板上带出一溜染血的汗湿痕迹。

此时是早上八点,历经一天一夜的等待,楼里惊恐却一直强自镇静的人们听见了段炤焰房里一声泣血的哀喊,钻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陈铎咽了口唾沫,飞快地往楼上奔去,顾铭远脱不开身,用十万分的力气抑制住自己想要去到段炤身边的欲wang,他们的通讯一直没有间断,从通讯里传出的段炤焰的呻y让他感受到了深不见底的恐惧。

已经在炸弹开路后冲出丧尸包围圈去往墙外的喻邢,发狠地咬着牙关,他调转车头,凌厉而烈红的双眼如箭一般疯狂巡视在丧尸群中。

房内,有栖川沐僵在原地,段炤焰身下那胎儿已经裸露出了一小片皮肤,可他探查过,那正如他所猜测的一般,真的不是胎头——是……臀位。

段炤焰几乎像是死过去了,只有高挺的腹部还在不断起伏着,他缓了很久,听不见有栖川沐的声音,心下不安,用尽全力擡起头看有栖川沐:“他还好…吗?”

有栖川沐满目震惊,浑身都抖起来了,因为随着段炤焰每一次呼吸,那的白乎乎的皮肤染得通红。

陈铎推开门,险些腿软跪在地上,赵小鸡看了他一眼,泪水比话语更早一步。

那些血就那样流出来,撞入眼里挥散不去。

陈铎颤着声,机械地转过头看着有栖川沐的背影:“有栖…”

他们也许真的会在这里,失去他们最敬爱的人。